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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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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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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弓》连载

第二章 见鬼

别以为村子里的老头们都爱崔大子给他刮光头,老爱胡子这句话就不成立了。不,永远成立的。村子里有个老头就爱自己的胡子,据说这把胡子已经长了一百年。信不信由你,等会儿我就给你讲讲他,我怕耽搁太久,把他给忘了。

转眼间回到这个村子半年,该熟悉的也熟悉得差不多了。因为没事,整天到处转悠,就像真的长大后,看到的谍战片里国民党的特务。这个村庄就是我的草原,就是我的沙漠,就是我的领地。我这儿瞅瞅,那儿嗅嗅。我熟悉村子里每户人家的房屋,房屋后面的树林,甚至树上鸟窝,以及鸟窝里有几只鸟蛋,它们什么时候会把光滑椭圆的鸟蛋变成毛茸茸的雏鸟。

村子里的人让我感觉很陌生,他们见着我就像见着了异类,好多人都远远地躲开。没有大人们跟我说话,没有孩子跟我玩耍。我总感觉这个村子像个草原或者丛林,就因为我在这地方撒了泡尿,圈了片属于自己的领地,他们就目光中全都是敌视,全都是戒备,全都是疑虑。

当然也不全都这样。

有一个人,是的,他是人,不留神你会觉得他是个老古懂。一个很老很老的人,如一截黑不留秋的古树桩杵在那儿。你分不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很老,老到连性别都无所谓男女了。只要你知道他是个人就好,是个活着的人就好。他就坐在村头那间竖着的小屋门口,坐在同样古老的麦桔编成的蒲团上,对每一个进入村子里的人都念念有辞,但你又弄不清楚其口中含混不清的语音,所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搞不懂。仔细地看,老年斑如村中那眼老井壁上的青苔,覆盖了他的全身,让他成了年代久远的老物件,老到全身都是包浆,无一处真容。

他叫百岁老鬼。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就是他,长了一撮一百年的胡子。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他是男性。人,别管多老,或者多小,还是要强调性别的。比如我,八岁,男性,这是我的骄傲。为什么这样说呢,当然有它的道理。男孩子是可以玩弹弓的,而女孩最多踢踢毽子,丢丢沙包,永远也比不了男孩子的阳光和帅气。当然,这是后话。

那天,我这只小兽巡游到村头。是个早上,特别早的早上。我是被一阵山喳子的清亮的叫声给喊醒的。大人们还在酣睡中,呼吸均匀,国泰民安的样子。而我,悄悄地溜了出去,去寻找我的山喳子去了。

日他妈,这可恶的山喳子。

山喳子是我们乡下对这种鸟的叫法。它的真正的名字叫灰喜鹊。虽然名字中带着个喜字,但在我们乡村习俗和文化里,它却是种不祥的鸟。据说它是一种神鸟,能神到什么程度?可先知先觉,预告未来。本来就是乡邻们随口说说,但有些事,一旦经历,就由不得你不信。我爸这会儿就真的信了。

我爷爷活到六十多岁,他是个远近有名的木匠。一辈子靠手艺吃饭,没一天闲着的。积劳成疾,最后害上了肺结核。在他临终的那些天,有只山喳子在傍晚的时候,就落在门前那棵歪脖子老枣树上,连叫了三天。早报喜,晚报丧,大家都懂的。最终,我爷爷在山喳子的讨厌的号叫声中撒手西去。

所以,我也信了。所以,我也讨厌这种叫声怪异的鸟。

尽管是叫在早上,我还是要把它给撵得远远的。

循声,我发现了它。

我在一棵老槐树下向它仰望时,它尾巴一翘,丢下一坨屎,正巧落在我脑门上。然后,一溜烟地飞走了。这是告诉我死(屎)到临头了吗?这狗日的,比我还淘!

望着它远去的背影,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有一把弹弓该多好,手起弹出,一准将你龟孙子射下!然后无比向往地做了个拉弓射弹的动作。我的一缕骄傲的,被沙漠长风吹过的长发,被山喳子那坨新鲜的,带着它体温的便便,牢牢地粘在一起,像我爸春节帮乡邻写春联时沾了墨的毛笔。

山喳子是低空盘旋两周,才一个俯冲,从村头百岁老鬼家的屋顶上消失的。

我下意识地紧跑几步追了过去,又做起了举弓发射的动作,聊以自慰。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类似于从枯井里发出的咕噜声。循声望去,哇,百岁老鬼。他比我起得还早。或者说,昨夜,他根本就没睡。

他身上落满了星光、夜露和尘埃,如一尊雕塑。

我蹲下身子,凑到他跟前。你是在和我说话?我是有点奇怪了。这个村子里,没人和我说话的。不管百岁老鬼说的是什么,但他都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仅凭这一点,老鬼,我敬你!

声音再次从他枯井一样的口里冒出,如一声叹息。

我终究没能弄明白他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老鬼起得比我早。

我记得第一次走进这个小村子,第一次路过老鬼家的门前,也是这样,老鬼说着什么。父亲和他打着招呼,然后对我和我妈说,他叫老鬼,从来就这么老,也不会更老了。我爸考入师范,走出村子,多年后工作了,娶妻生子,然后虽不衣锦,却也还乡了。这一去一回,就是好多年。而老鬼,还是那样,枯坐屋前。我爸说,似乎他少年的时候,老鬼就是这样,一直就这么坐着。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会变的。

那时父亲得到教师可以回原籍的消息,嘴巴没一天合得拢。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然后我爸挑着沉重的行李,我妈抱着不满周岁的弟弟,我跟在后面。一家四口就此踏上回程。外婆和老舅送出村口,他们站在高高的淮河防洪坝上,手搭眉梢,遥遥相望。我们步行七、八里。在小猪市渡口,我们过了淮河。在临淮关火车站,一张方形的硬纸版车票换来一路颠簸。绿皮老火车摇摇晃晃,带着我们,回到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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