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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生活，比想象的要美好。
娶了媳妇之后，变化最大的，是一个“多”字。鸡多了，鸭多了，猪多了，羊多了。小两口脸上的笑，也多了。
猪多，是母猪的功劳。好母猪会下仔。好女人会生娃。婆娘们口里的顺口溜可真是说的实情：大闺女如晒垡，丢种就发芽。新娘子过了门，结结实实地过日子，不到三年，生了俩娃。一家人其乐融融，甚是欢喜。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娃长到七、八岁，夏天在村中心的水塘里摸鱼捞虾，淹死了。村子里的人都说，这娃死得蹊跷。平日里水性最好的孩子，整个夏天和一帮光屁股男娃子都是在水塘里度过的，怎么会淹死呢？你见过淹死的鱼吗？见过淹死的虾吗？见过淹死的蛤蟆吗？如果你见过，这娃儿的死就不值得奇怪了。但你一定没见过。所以老沈庄，人人郁闷。
有人就把一件事与孩子的死联系起来了。不久之前的一场雷雨，下了整整两袋烟功夫，沟满河平。有人就见那天夜里，大争子家门前的那棵百年老柿子树上，有条巨蟒缠在枝杈上。一声巨响，一个炸雷伴着闪电，从柿子树顶劈了下来。整个村子都被吓着了，没一个人敢出头露面。
第二天早上，有几个胆大的，战战兢兢探出头来，往大争子家门前瞅。好家伙，老柿子树的一根旁枝，足足有房梁那么粗，被干净利落地给劈了下来，烟熏火燎的。撕下的树皮，折断揉碎的枝叶，一片狼藉。再往前凑，哪里有什么巨蟒，仅有一条小青蛇，酒醉了似的瘫在破碎的枝叶间。大争子家的门也打开了，首先走出来的是大娃，他径直走到小青蛇前，蹲下身子，小心伸出手来，轻轻触碰它。
有人就问那个头天晚上发现巨蟒的人，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一条巨蟒？我确定，千真万确。你不会看花了眼了吧？没有，我看得真真切切。你的两只眼不会是两片放大镜吧？你可真会开玩笑。看见巨蟒的人两腮就涨得通红，我活了几十岁了，有一句假话，就像这棵老柿子树，天打雷劈！那人连声说，我信我信，你先别发这么大的毒咒。
娃儿小心呵护，把那条小青蛇捧在手中，然后一步步走向村中的水塘。他把小青蛇放入水中。你去吧，你是迷路了，你是被昨晚的雷吓坏了，就像昨晚的我。你去吧，回家去吧。小青蛇的白肚皮朝上，静静的。它是飘在水面上的。围观的所有的人都说，它死了，没救了。娃一下子站起来，眼里噙着泪水，瞪着大家，你们都想让它死，心咋这么狠呢！然后又蹲下身子，用小手撩起水往它身上洒，期望着它能苏醒。
就这么撩啊撩啊。发现巨蟒的那个汉子，一袋烟都抽完了。小青蛇睡醒了似的，渐渐地，艰难地，缓缓地翻过了身，身子稍稍扭动了几下，没有留恋，没有答谢，就向远处游去了。奇迹就这样发生了，由不得你不信。有人说是娃儿的诚心救了小青蛇，也有人说是娃儿的善良让小青蛇重获新生。更有人说，这小青蛇是上天的差使，来人间是为了与娃结一段善缘。
可是，现在，娃在水里摸鱼捞虾，竟被淹死了，这与那条寻常的小青蛇有什么关系呢。有年长者谆谆教诲，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联系，都有因缘，凡间的事，没那么简单，老天有眼，都看着呢。这难道是真的？
娃儿被淹，就飘在他放生小青蛇的那个地方。最初是被一个塘里洗澡的光屁股小男孩发现的，他呼隆一声从水里爬出来，没命地往家里跑，不得了啦，淹死人了，不得了啦，淹死人啦……
大人们把娃从水中捞起，放在牛背上控水，心脏按摩，口对口人工呼吸，什么招都使完了，娃儿双眼紧闭，悄没声息地躺在家门前那棵老柿子树下。当所有的人都认为拯救无望的时候，娃儿却费力地睁开眼睛。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眼睛上，他又闭上了。说了句，在水里，我看见小青蛇了，然后一声叹息，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这个被淹死的娃叫驴子。
驴子是大争子的第一个孩子。驴子死后，只剩下小马一个孩子了。
水菊从驴子被淹，抢救，一直到死了后埋在家族祖坟地的地头，始终是傻傻的、愣愣的，像是丢了魂似的，不吃饭，也不说话。大争子跟她说话，她没听见似的。她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了这个世界，她的世界一定是跟着驴子去了。直到第二天圆坟的时候，她才哭出声来，儿坟前的第一声哭号，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擅抖着，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心，让你疼痛难忍，无不默默地陪着流泪。驴子是个未成年孩子，夭寿，进不了祖坟地，只能埋在坟地的地头。
驴子死后，娘像死了一半似的。人死了一半，家也死了一半。
大争子在村子里再也不是人人羡慕的对像。一个人的离开，伤了全家人的心。首先是猪少了一半，然后，鸡、鸭、羊少了一半。最后是田里的收成少了一半。家禽家畜，病也就病了，田里的庄稼，荒了也就荒了，无心去管，光景日渐惨淡。大争子眼看着家业败落，心里那个痛啊。想到老沈家三代单传，现在驴子死了，只剩下小马一个儿子，单根独苗，心里更不是滋味。不行，老沈家的万代血脉，不能就这么在我大争子眼皮子底下衰落，生！
水菊的肚子，像孩子口里吹的猪尿泡，说大就大了起来。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没多久，水菊走路就得两手掐着腰了，左摇右摆，像家里养的鸭子。随着肚子的日渐涨大，水菊的心情也逐渐好起来，脸上有了笑色。肚子越大，水菊也就越担心，他问大争子，这回儿不会再是个双胞胎吧？大争子喜上眉梢，冲着水菊做着鬼脸，我媳妇就是能耐，是和我家的母猪比着生娃呢，双胞胎当然好，祖上三代单根独苗的，到了我这代，人丁兴旺，要生就俩，这回肯定还是。管他双龙、双凤，还是一龙一凤，只要是咱老沈家的种，俺都稀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