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的硝烟尚未散尽,常山城中还弥漫着胜利与血腥交织的气息,然而,那短暂的喘息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安禄山叛军遭逢败绩,恼羞成怒,旋即调集更为庞大的兵力,如汹涌恶浪再度卷土重来,将常山重重围困,似要把这座城捏碎在掌心之中。
李光弼屹立于城头,目光如隼,扫视着城外乌压压一片的敌军,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身姿挺拔宛如巍峨山岳,任风雨欲来,自岿然不动。他深知,眼前这城墙便是守护常山百姓与麾下将士的最后壁垒,一丝缝隙、一处薄弱,都可能让敌军如决堤洪水般涌入,酿成家破人亡、兵败如山倒的惨祸。当下,他转身,战袍烈烈作响,声若洪钟传令:“全城军民听令,加固城防,即刻动工,不容懈怠!”
一时间,常山城内仿若被注入了一股蓬勃且决然的力量,大街小巷奔走相告,无论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稚气未脱的孩童,皆扛起工具,汇聚至城墙之下。青壮年们自是主力军,他们袒露着古铜色的臂膀,肌肉紧绷,喊着号子,与士卒们一同奔赴山间河谷,寻觅合用的巨石。那巨石或深埋于泥土,或半掩于草丛,众人以绳索缚之,数十人齐心协力,喊着震天的号子,一寸一寸地挪动,宛如蝼蚁搬山,艰难却又坚毅。每一块被拖回城中的巨石,都比人还高,在城基处层层累砌,泥浆灌缝,不消几日,城墙便增高丈余,厚度足以并行两人,巍峨耸立,恰似一道不可逾越的石岭。
城墙之外,挖掘壕沟的工程亦如火如荼。民夫与士兵两两一组,一铲一锹,深挖进土地之中,泥土翻飞,壕沟渐深,直至八尺有余。底部遍插尖桩,削得锐利无比,隐于泥水之下,恰似沉默的獠牙,专待吞噬来犯之敌,成为名副其实的 “死亡陷阱”。稍有不慎,敌军踏入,便是皮开肉绽、人仰马翻,任其如何挣扎,也难以脱身。
城中的匠人们亦没闲着,在李光弼的亲自督造下,日夜赶制抛石机。那抛石机堪称庞然大物,木臂粗壮仿若屋梁,选用的皆是质地坚韧、纹理致密的百年老木,经烘烤、拗弯、加固等诸多工序,方能成型。木柄长且有韧性,牢牢固定于基座之上,配以巨大的投石兜。试机之日,数十士兵齐力拉动绳索,木臂呼啸而起,巨石仿若流星,轰然砸向城外空地,“砸天” 之势令观者咋舌,敌军见之亦胆寒。这等利器,沿城墙间隔布列,犹如伏于暗处的巨兽,只等敌军近前,便要展露狰狞獠牙。
而在城门要道、街巷入口,拒马如林,交错摆放。削尖的长木以铁索相连,固定于地,锋芒朝外,无论人马,想要强行突破,必先被这尖锐拒马所阻,折戟沉沙。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修筑,常山内外焕然一新,防御工事层层嵌套,森严壁垒,已然化作一座坚不可摧的 “钢铁要塞”,静静蛰伏,等待着叛军下一轮冲击。
时光在叛军的围困中缓缓流逝,日子渐如绷紧的弓弦,每一刻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张与艰难。起初,城中粮仓还算充盈,糙米虽糙,却也能煮出一锅锅热气腾腾的饭食,填饱军民肚子。可随着围城日久,粮食仿若春日残雪,肉眼可见地日益匮乏起来。先是糙米限量发放,每餐从满碗减至半碗,再后来,粮囤见底,所剩无几,野菜便成了餐桌上的稀罕物,百姓们纷纷挎着篮子,出城寻觅那田间地头、墙角树根下的一抹绿意,苦涩的野菜经水煮后,勉强吞咽下肚,聊以充饥。
市井之间,物价如脱缰野马,飞速上涨。往昔几文钱能买一斗米,如今便是数十金,也难觅一粒糙米,百姓们为求一口吃食,倾家荡产者不在少数。大街小巷,皆是面黄肌瘦之人,孩童饿得啼哭不止,老人身形佝偻,虚弱地倚在门框,眼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望与对未来的惶恐。军营之中,将士们同样饥肠辘辘,每日高强度的值守、操练,体力消耗巨大,却只能就着清汤寡水,啃食着发硬的干粮,怨言渐起,暗流涌动。
李光弼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这一城百姓、一众将士,皆是他誓死守护之人,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饥饿中绝望?思忖再三,他果断下令开仓济民,粮仓那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糙米虽不多,却如甘霖洒落人间。士兵们有序地分拨粮食,按户按人分发,力求公平公正,让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一丝慰藉。可即便如此,粮食终有穷尽之时,眼见着仓廪渐空,李光弼一咬牙,大手一挥,命人将军中战马牵出一部分,宰杀分食。那战马曾随将士冲锋陷阵,是亲密战友,可此刻,为解燃眉之急,也不得不做出牺牲。
李光弼以身作则,摒弃将军的 “特权”,与军民同甘共苦,每餐只食粗粮野菜,毫无怨言。他身着素袍,亲入街巷,脚步踏遍每一寸土地,慰问百姓生活,查看有无漏发粮食、有无老弱病残无人照料。见着孩童,他慈眉善目,从怀中掏出珍藏的一点干粮递上;遇着老人,他耐心问询,言语间满是关切与抚慰,承诺定会带大家熬过此劫。军营之中,他召集将士,慷慨陈词:“诸位,吾等身处困厄,然使命在肩,百姓倚赖吾等,援军定会到来!今虽艰苦,却正是彰显我等忠义风骨之时,咬紧牙关,不可动摇!” 质朴言语,如烈烈烽火,重燃将士心中豪情,怨言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握紧长枪、坚守到底的决心。军民见将军如此,心中安稳许多,犹如在惊涛骇浪中有了主心骨,坚信常山不倒,希望不灭。
城中困局似密网,越缠越紧,李光弼深知,若一味死守,待城中弹尽粮绝,便是城破人亡之日,唯有搬来救兵,内外夹击,方可破此僵局,解常山之危。于是,选派信使突围求援,便成了重中之重。
挑选信使时,李光弼目光如炬,于军中、百姓间细细甄别,那些个机智勇敢、熟悉周边地形的精壮青年、机敏斥候,皆被纳入视野。他们或身形矫健如猿猴,善于攀援隐匿;或心思缜密,巧舌如簧,随机应变之能超卓。被选中者,神情庄重而坚毅,知晓此行肩负的是全城的生死希望,犹如怀揣着千钧重担。
临行前,李光弼亲自召见,密室之中,铺开地图,手指沿着蜿蜒山川、曲折河道,详述突围路线:“此地山林茂密,可借树木遮掩身形,疾行而过;至河边,若有敌军巡守,切莫慌乱,泅水渡河,水下暗流虽险,然屏息速渡,尚可脱身……” 言辞间,满是对细节的把控与担忧。又叮嘱应对之策,如何乔装打扮,扮作难民,衣衫褴褛、满脸疲态,混入出城寻粮的人群,寻机溜出;若是扮作商贾,便要牢记行商话术,驮着货物,神色如常,骗过敌军耳目。密信被仔细缝入衣物夹层,或藏于特制的货物之中,确保万无一失。
信使们怀揣使命,出城之时,恰似孤雁闯入敌阵,城外敌军营帐连绵,刀枪林立,巡逻士卒如恶狼般来回穿梭,稍有不慎,便是全盘皆输。一人趁着夜色,抹黑前行,身躯紧贴城墙,借阴影掩护,缓缓挪至城外沟渠,屏气凝神,没入冰冷刺骨的污水之中,仅留口鼻在外,借水草遮掩,一点点向着敌军防守薄弱处游去,双腿冻得麻木,却不敢有丝毫停歇,直至远离敌军耳目,才爬上岸,拖着湿漉漉的身子,隐入山林。
另一人扮作卖柴的樵夫,挑着沉甸甸的柴担,柴枝中藏着短刀,手心满是汗水,紧紧攥着扁担,走向敌军关卡。面对敌军喝问,他操着一口地道乡音,满脸憨笑,言说家中老小快饿死,只想出城寻点吃食、卖点柴换粮,眼神中的紧张被巧妙伪装成惶恐与急切,竟真骗过敌军,得以顺利通过。他们一路风餐露宿,或泅水过河,在湍急水流中与死神博弈;或藏于草垛,听着敌军马蹄声近在咫尺,心都提到嗓子眼,历经生死考验,只为将那封满载着常山期盼的求援信,送至援军之手,可那漫漫盼援路,每一步都布满荆棘,终点却仍在遥远的迷雾之中,生死未卜,希望却如烛火,在黑暗中倔强闪烁。
日子一天天过去,城中军民在李光弼的带领下,于饥饿与威胁中顽强坚守,加固的城防一次次抵御住叛军冲击,信使们仍在险途奔波,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盼着援军的马蹄声如滚滚春雷,打破这围城的死寂,重燃大唐山河的安宁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