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老爷深谋远虑,先后建立了碗厂和硼砂厂。表面上看似在发展经济,实际上是为了筹备夺回三勐所需的物资。
我从昆明讲武堂进修归来后,便被老爷指派为这两个工厂的安保队长。此外,我还把培训工人视为自己的职责,既保护自己,也消灭敌人。这不仅是一种行动,更是为了夺回三勐而打下的坚实基础。
工人是最听从命令的群体,老爷吩咐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老爷是他们的领袖,工人明白自己的身份,都忠实地执行着老爷的守土有责的理念。
夺回领地三勐需要大量资金。老爷在兴建的碗厂和硼砂厂上赚了一些钱,但这些钱只是小数目。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老爷深思熟虑后,终于灵光一闪,有了赚大钱、赚快钱的主意。他采取了一种非常规的策略。这一策略效果显著。在地势险峻、森林茂密、便于隐藏的地方,他秘密建立了造币厂,并高薪聘请了昆明的技术指导,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产品一出车间,便在市场上引起了轰动,生意兴隆,银子像小溪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入。临安土司本想低调发财,不引起注意,但终究还是引起了嫉妒。消息传开后,临安土司遭到了其他土司的嫉妒,并被他们告到了官府。官府被迫介入,厄运就这样降临了。
在一个晴朗无云的正午,临安府府长骑马来到临安司署。下马后,他挺胸昂首,气喘吁吁,脸色铁青,直接走进了临安司署的办公室。府长一进门就严厉地质问:“土司在哪里?你们的临安土司躲到哪里去了?”
临安土司不慌不忙地从里屋走了出来,用充满力量的声音欢迎府长,并做了邀请府长进屋的手势。府长的脚还没跨过门槛,室内便飘来一股自然的芬芳香气。“好香,好香。”府长在心里赞叹,但脸色依旧铁青。临安土司说:“这是金花茶,茶中极品,专门为您泡制的。”
府长问:“这么说,你早就预料到我会来?”
临安土司轻抚着仍感灼热的耳朵,随后指向自己的眼睛,低语道:“我的直觉已经告诉我……这是无法逃避的灾难……”他心中清楚,府长亲自来访,绝非为了归还领地三勐的好消息,也绝非仅仅为了在造币厂上施加压力,如同滴入眼药水般简单。相反,这是一道停产命令,直至对造币厂的最终裁决。然而,临安土司内心仍怀有一丝侥幸,造币厂的未来,甚至其存续,完全取决于府长的一念之间。他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说起来容易,难道不明白事情的轻重吗?……简直是胆大妄为,真以为自己是土皇帝了……”府长的话至此戛然而止,省略了接下来的话语。临安土司猜测,府长一定是想强调,在临安府的领地上,府长绝非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您自然是我们的父母官,管理着土司。”
“还知道分寸,没有完全忘记。”
“哪里哪里。”
府长直截了当,一针见血地指出,造币厂已经破坏了现行的货币秩序,必须立即关闭。
临安土司支吾其词,本想据理力争,但考虑到府长毕竟是临安官府的最高领导,是不可轻易冒犯的,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沉默片刻后,他说道:“这并非为了私利……实在是出于无奈,才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减轻他们的税负,为了他们的福祉。”
“不要总是把百姓挂在嘴边。你的心思我明白。”
“既然明白……难道不能网开一面?”
“不行。绝对不行。”
“那么,能否让造币厂暂时恢复运作……哪怕只是短暂的喘息?”
府长端起茶杯,目光凝视着那金黄、高贵、明亮、透明且无一丝杂质的茶汤,轻抿了一口。临安土司见状,又象征性地为府长的杯中添了一滴茶。随后,他再次启动了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说道:“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您可能忘了,但我没有,也不敢忘记,更不能忘记。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夺回三勐,需要朝廷的支持……我们无法指望派兵,也没有银子,更不允许自行铸造,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临安土司带着委屈说道。
“上面不是还没有给出答复吗?……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续议界务专条附章》’是一份不平等的条约,是一份侵略性的条约。面对如此重大的侵略行为,怎能视若儿戏,您难道不会感到震惊?”
“慢慢来,慢慢来。”
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都是祖辈留下的遗产,那里的人们,都是我们的亲人……已经等待了七八年之久,信心几乎丧失殆尽,耐心也逐渐消磨。临安土司心中暗想,忍耐已到极限,无需再忍。但转念一想,不忍又能如何?逼迫府长表态,他难道能不顾及自己的官职?……真的要驱使自己的部下去拼命吗?若失败,将牺牲无数年轻的生命,无数家庭将陷入痛苦与悲伤。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谁愿意失去自己的亲人?宁可失去生命,也不愿失去国土,怎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临安土司思忖,既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领地上,就不能袖手旁观。世道真的变了吗?……国家还像个国家吗?一个土司,就是这片领地的王。正当他准备再次据理力争时,府长开口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急躁能解决问题吗?即使不耐烦,我们也必须等待……这件事非同小可……中国的国土,历史上有多少朝代未曾失去过?……三勐才有多大?不过一千六百平方公里而已。”
“……君子坦荡荡,无需遮遮掩掩……这是谁的观点?是你的,还是朝廷的?……难道要等到三勐变成焦土,才开始反击?……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打算怎么做?……不可轻举妄动。”
“主动反击,是对侵略的明确拒绝。你的心里,是否认为那个所谓的条约并非侵略?”
“胡乱猜测……请不要恶语伤人。”
“那你为何不对侵略行为做出明确表态?”
“反击必须量力而行。我除了赤手空拳,还有什么?”
“你这是投降主义……勿谓言之不预。”
“你这是威胁……权当我没认为是威胁。”府长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是你我可以轻易决定的?……山高皇帝远……兵贵神速。”
临安土司为府长再次斟满茶水。在这一过程中,两人沉默不语。府长心中暗想:“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你明白这话的含义吗?”临安土司则在心中迅速思考着府长先前所说的“山高皇帝远……兵贵神速”之言。府长的话究竟意指何事?是关于暂缓关闭造币厂,还是夺回领地三勐?若是指向造币厂,似乎不太可能,毕竟造币厂对市场秩序的破坏有限,无需故作高深。那么,是否针对的是三勐领地?他试探性地问:“……放弃三勐?”
府长反问:“我有这么说过吗?”
临安土司继续追问:“……夺回三勐,我需要武器,还需要粮草。”
府长清晰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有。”
……
“袁世凯称帝了,内乱爆发了,国家已经乱成一锅粥……都自顾不暇了,谁还会记得我们边疆?我们必须依靠自己……假设真如你所愿,必将引发外交风波,你明白吗?别反驳我……我理解并肯定你反驳的观点,弱国无外交……问题在于高层过于软弱,还内斗不休。”
“你我在这里争论不休,各执一词,但敌人已经侵略我们多年了……不能仅仅听命于上级,忽视了领土的重要性。如果只是唯唯诺诺,那么这个泱泱大国的辽阔土地,可能会被这些内乱分子毁掉,甚至变成焦土。”
“你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了……一个小国家,不足为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能轻视它的弱小。我们广袤的土地,不也是从黄河中下游,通过战争扩张出来的吗?”
临安土司面色凝重,继续说道:“历史告诉我们,每一个小国都可能成为大患。今日之轻视,或许就是他日之大敌。我们不能因为眼前的安逸,就忘记了边疆的危机。看看那些被列强瓜分的国家,哪一个不是从被轻视开始的?”
“历史是面镜子。”
“府长,你的观点是正确的……但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上……铭记过去的历史,是百姓的责任,更是王者的智慧。中国辽阔的土地,是祖先通过无数战争扩张得来,应当珍惜,要坚决反击侵略者,不能让它白白丢掉。中州原本是蚩尤的地盘,黄帝为了夺取中州,联合灭了蚩尤。乾隆皇帝力排众议发动了屠灭准噶尔的灭国之战,才有了今天的神圣领土柱州。大汉帝国占领了许多原敌国的领土,不仅在北方成功驱逐了匈奴,还将安南纳入版图,我们不能愧对祖先。你是这里的王,守土有责,自然责无旁贷。”
“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生存的法则,人类社会亦是如此。我岂敢忘记。不自求多福,还能怎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难道不是放弃的表现吗?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如此矛盾的言论,前后判若两人,府长究竟意欲何为?他的立场是否已经偏颇?……难道他竟是个叛徒?我是否应该怀疑他,按照他的理解,那份所谓的《续议界务专条附章》并非侵略行为?”临安土司心中暗想。他终于恍然大悟。天灾尚可避免,自作孽却无法逃避。突然间,他感到心寒。不,既然我还是土司,是这片土地上的王,就不能犹豫不决,随波逐流,他下定了决心。
府长端起金花茶杯,一饮而尽。这次不是细品,而是豪饮。
府长询问:“别独自享用了,还有吗?”
片刻之后,临安土司回答:“只剩下这些了,全数奉上,只希望您不要嫌弃。”
临安土司说完,便命人取来早已准备好的金花茶。他陪同府长前往司署餐厅用餐,那里已经为府长准备了从熊身上取下的熊胆酒。府长心想,土司真是胆大妄为,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珍馐美味几乎尝遍,生活堪比帝王。府长并未表露心中的想法,只是感慨土司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临安土司并未回应府长的感慨,而是提出想要将蒙自的过桥米线引入临安。在交谈中,临安土司接过下人取来的金花茶,恭敬地双手奉上给府长。府长收下金花茶,说了几句客套话。临安土司说,自己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府长一来,便有了说不完的话。府长心想,这不就是想探听来自省府的内部消息吗?府长的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花园里一只猴子与一只黑狗分食的画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猴子用脚扶着盘子,而黑狗正大口吃着盘中的煎饼。猴子突然注意到远处的府长,对这位陌生人感到好奇,认为府长不会伤害自己,便收回目光,盯着盘中的煎饼,静静地等待黑狗能分给自己一半。然而黑狗却把煎饼吃得一干二净。猴子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一时愣住了,连残渣都没留下。猴子生气了,用脚将盘子推到一边,猛地用前脚向黑狗砸去。经过几个回合的争斗,黑狗自知理亏,尽管张嘴却未敢咬向猴子,无奈之下,只能任由猴子骑在自己身上。
府长观看了猴子与黑狗的战斗后,心中感慨万千,却未言明。他下意识地想,即便是机智的猴子,也有失误之时。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骑在猴子身上,似乎挽回了一些颜面。临安土司听到府长的感叹,好奇地望了他一眼,心想,煎饼本应平分,黑狗虽不如猴子聪明,却能在猴子放松警惕时,当着它的面将食物吞下……黑狗胜了。临安土司说,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煎饼象征着领地三勐……猴子能够骑在黑狗身上……而我们,却连猴子都不如。
府长表示,他已经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不想再赘述。
临安土司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深思府长话中的深意。他放慢了步伐,环顾司署内繁华的景象,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府长所言极是,我们确实不能连猴子都不如。但在这样的乱世中,要保住领地,守住家业,谈何容易。”临安土司叹息着,转身目光坚定地望向府长。
府长点头表示同意。他明白,临安土司虽然生活奢华,内心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作为一方土司,他不仅要面对其他土司的竞争和威胁,还要应对省府的政策和要求。
“土司大人所言极是,乱世之中,守业确实艰难。但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共同应对,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府长语气坚定,试图给予临安土司一些鼓励。
临安土司听了府长的话,脸上露出微笑。他走向厨师准备好的丰盛餐桌,拿起酒杯,倒了两杯熊胆酒,一杯递给府长,一杯自己端起。
“来,府长,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干杯!”临安土司高举酒杯,与府长碰杯后一饮而尽。
府长也举杯,一饮而尽。他深知,这次短暂的访问虽然结束了,但他与临安土司之间的友谊和信任恐难得到加深。但愿这杯酒能成为情感上的释放。未来,是否能携手共进,共同面对挑战和困难,仍是一个未知数。
临安土司凝视着府长,沉默不语。他没有从府长的眼神中读出自己所期望的实质性支持,如枪支、弹药、战备粮草。心中暗想,看看你的五官,各自显得那么不服气……真是个老狐狸。送走府长后,临安土司回到室内,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我需要静一静了。渐渐地,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手臂、大腿、鼻子、心脏。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他意外地发现自己体内涌现出一股神奇的力量,感到全身舒畅。此时,他才开始仔细回忆与府长的对话,分析府长的每一个动作、表情、语气和情绪。
临安土司已经领悟了府长的意图,并深信不疑。方向已经明确,他不能再犹豫了。他想。
于是,临安土司召来心腹,低声下达了指令。心腹听后,面露难色,但不敢违抗,只得点头答应。临安土司见状,拍了拍心腹的肩膀,说道:“此事若成,必有重赏。”心腹连忙鞠躬道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