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晚春的一天,横山岭上走来了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爬上横山岭的岭登以后,她停了下来,看了看周围,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去,微风吹起了她齐耳的短发,露出了根根的白发。
此人就是马金映,她看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横山岭,想起了自己在这里革命战斗的岁月,想起了曾经和自己一起闹革命的周小宽、张阿其、刘阿来、李大等人。
她又想起了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自己认为搞搞运动,清扫一下革命的队伍,确实很有必要,这个自己是理解的,党掌权以后,确实滋生了很多脱离群众、腐败堕落甚至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现象,通过发动群众,进行自下而上的斗争,可以净化党内的风气。可是自己又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革命多年的老同志都被打倒了,包括自己,难道都有问题吗?就拿自己来说,也被停了职,扪心自问:自己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绝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情。还有自己以前的老首长,竟然被投入了监狱,说那位老首长在1930年的那次轰动上海的锄奸行动时被捕变了节,成了叛徒,这种残酷迫害、无情打击应该是偏离了文化大革命的初心了吧。
对于这位老首长,自己多少是了解一些的,那次锄奸行动,国民党法庭的一份审判记录资料在自己的手中丢失了,为了证明这位老首长的清白,自己想到周小宽,想到了虞菊花,不知道这份资料还在不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资料还在的可能性不大了,但是万一在呢,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洗涮掉老首长的冤屈。
这次来,作为一个已经被停了职的人,找六横山的政府帮忙,肯定是行不通的,即使是行得通,也不能去,如果走漏风声,那这事就更加没有办成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马金映站了起来,望向了山下周小宽家的方向。
马金映下了岭,来到了周小宽家原来的位置,一看,哪里还有房子在呀,只看到的是一层层的梯田,她看到了旁边的九架屋,于是走了过来。
九架屋的大仓门开着,只见好几个孩子在天井里玩耍,一看到马金映,都停了下来,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巴眨着眼睛:
“奶奶,您是谁呀?怎么没见过您?”
马金映一听,笑了:
“小朋友,我怎么也没有见过你呢?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旁边的一个略微大一点的女孩说了:
“他是我阿大的儿子,叫周家宝。”
“你阿大叫什么名字呀?”马金映更乐了。
“我阿大的名字怎么可以乱喊的,我喊出来,就是不尊重长辈!我可不告诉你,不告诉你!”
说完这女孩跑开了,接着其他的孩子也跟着跑开了。
马金映呵呵地笑着,正笑着的时候,一个房间内传出了声音:
“哪里来的客人呀,请进屋。”
马金映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感觉好奇怪。
“请客人原谅,我腿脚不便,不能出来相迎。”
马金映循着声音走进了房间,只见一个壮壮实实的男人上半身坐在一个宽宽的木椅子上,拿着一把二胡,旁边还放着一张纸,却看不到下身,她心中一凛:原来这男人下半身没了!
周要立看着这个打扮得干干净净的、举止得体、穿着列宁装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感觉这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于是问道:
“同志,您是找人吗?”
“对,我想问一下,原来住在这座九架屋后面的房子里的人,现在住哪里了?”
听马金映这么一说,周要立有点狐疑地看向了她:难道这人和我们家有渊源?
正想着要问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声音:
“要立,你识谱还有什么问题吗?”
随着声音,一个人闯了进来。
马金映看到进来的人,楞住了,这不是刘阿来吗?
刘阿来看到马金映也是先楞了一下,马上大喊了一声:
“马老师!”
然后上前紧紧地和马金映拥抱在了一起。
周要立旁边看着这一幕,心中有点明白了,原来这个就是以前阿爹经常说起的马金映呀。
马金映心情平复下来以后,问刘阿来:
“阿来,小宽呢?小宽家搬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马老师,小宽家就在这九架屋,这个是周要立,是小宽的二儿子。”
“哦,这样。”马金映又看向了周要立。
“这孩子,在建造水库采石头的时候,被炸伤了。”
刘阿来看到马金映惋惜的神情时,补充了一句。
这时候,那一帮小孩叽叽喳喳地跑了进来,刘阿来对着那个大一点的女孩说:
“阿秋,你快去把你阿爷叫过来,就说家里来重要的客人了。”
“好咧。”阿秋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当周小宽快步来到九架屋看到马金映略显示苍老的面容时,眼角渗出了眼泪:
“马老师,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人过来了呢?”
“小宽,说来话长呀。”
马金映来横山大队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周阿品到九架屋也来了一趟,看到马金映只有一个人,心中不由得有些疑问:马金映照理说应该是一个不小的干部了,怎么没有县委、区委领导的陪同呢?
当晚吃过晚饭以后,马金映把周小宽拉到了一边,说起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后,周小宽说:
“马老师,你放心,这份材料我一直保管着。”
“小宽,真是谢谢你了,来之前我还在担心能不能找到呢,你真是帮大忙了。”
“马老师,哪里的话,这份资料终于物归原主了,我也放心了。只是对你可是不放心呀。”
“没事的,小宽,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党。”
第二天早上,马金映要赶着回去,周小宽和刘阿来一直把她送到了双屿港码头。
周小宽看着渐渐远去的站在船甲板的马金映,想起了三十年前同样的镜头,那时马金映也是从这里离开六横山去了四明山,为中国的解放事业去做出更大的贡献,最终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这次马金映拿着那份材料离开六横山,能让她和那个老首长获得解放吗?
看着越来越模糊的马金映的身影,周小宽也陷入了迷茫之中:为什么马金映这样的老革命、老干部也打倒了呢?文化大革命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运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