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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国土局的人对水若山并不陌生，不少人还因零七年那次的土地出让金审计对他心有余恨呢。但这次是市长经济责任审计，进点会上市长就要求各有关单位全力支持配合审计工作，没办法，还得认真积极对待。
审计小组很快从宗地档案里获取社德公司共受让9宗土地，面积为920亩，每宗地均102亩上下。很明显，这是在规避国家关于单笔土地出让不得超过105亩的硬性规定，划整为零，分批出让，分批核发土地使用权证。
审计小组又来到市规划院，了解这些工业用地的规划情况。在规划院，水若山意外地发现，除这9宗地有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和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外，还有另外16宗土地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水若山心里想着，却不急于询问规划院的人，而是认真翻阅起规划档案资料来。果然，在一大堆社德公司规划档案资料里，有一份A4纸打印的社德公司给规划院的报告，大致意思是：为了拿到下面的地，请规划院为另外16宗土地规划发证。
“要拿到土地，只需符合规划设计条件和土地出让条件，就可以通过招拍挂的形式受让土地，这是工业用地，且是招商引资企业，正常情况下不存在竞争拿地对手，拿到土地后使用土地前才需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水若山心存疑问。
他将16宗土地的规划许可证和社德公司那份意思表达不明确的报告交给规划院档案管理人员，请他去复印一份。其他审计人员也有资料需要复印，等复印的材料拿回来时，水若山清点了一下，发现社德公司的那份报告不在复印材料内，问档案管理人员，说没有这份材料。
“你是不是复印前请示了院长？”档案管理人员点点头。水若山很严肃地说，“请你们院长过来一下。”
过了很久，院长才过来。但无论水若山怎么说，他都否认有那份报告。水若山有点着急，何思娴看出来了，很久没做过审计业务的水若山其实很想出成果，所以一反常态，显得有点不冷静。
她叫院长回去再找找，院长赶紧离开审计人员的视线。何思娴说，“水老师，这事不着急，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办法是有，但作为一个老审计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实在是不应该，我应该亲自去复印这份材料，这是非常重要的疑点线索。”水若山为自己不应该的失误感到内疚。
“也不能这么说，你很久没做过业务了，能迅速捕捉到重要疑点线索已经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了。”
其他两位审计小组成员也立即附和，“是啊是啊，我们还不知道如何下手呢，你才一小会就发现了问题。”
何思娴接着说，“再说了，院长把重要证据隐藏起来，更说明你的判断是准确的，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突破这里面可能存在的问题。”
“社德公司的这份报告一定不是为了再次拿地，肯定有其他用途，那是什么用途呢？”水若山思考了一会，“再去区国土局。”
再次来到区国土局，水若山叫何思娴与小管负责落实另16宗地出让的真实情况，自己则和小常对区国土局土地他项权证登记台账进行审查。
何思娴他们在宗地档案资料里，没有找到该16宗土地的任何出让资料，找来土地交易中心的负责人，解释说是该16宗地原计划就是出让给社德公司的，但后来因土地规划调整，要报省政府重新审批，在审批文件下达前，进不了网上交易平台，所以尚未出让。
凭借审计经验判断，没有出让的土地发放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最大的可能是将土地用于抵押贷款。水若山很快在出让土地他项权证登记台账发现社德公司零八、零九两年共3笔土地抵押贷款，合计贷款18亿元。
其中1笔土地抵押评估价值为土地成交价的5倍，两次评估时间不超过4个月。另1笔是社德公司以已经办理了抵押贷款的9宗土地，为省外关联子公司贷款再次提供抵押担保。还有1笔金额为8亿元的土地，其抵押面积和地号异常，且土地评估价远低于抵押贷款金额。
水若山要求地籍科工作人员提供用于抵押登记的土地证原件，并提供土地发证依据的档案资料。
经对土地证分析判断，用于抵押贷款的16本土地证为假证，如土地证编号不同于同时段其他土地证，在地籍数据库中找不到土地证上的地号，土地证上没有取得该宗地的原始价格，在土地证的左上角还有一行英文小字：unauthorized，小常翻译说是未经授权的、未经批准的、没有依据的。
不久，地籍科档案管理人员说没有这16本土地证的发证依据档案资料。接着，水若山发现土地抵押登记审批表上的一段“该16宗地未经合法手续取得，根据市政府和区管委会领导电话指示局领导，为其办理土地抵押登记手续，相关法律责任由抵押双方承担”文字，进一步印证了这16本土地证为假证的审计判断。
水若山找来为减轻自己责任而标注这段文字的地籍科长，地籍科长默认了他标注这段文字的本意。
审计人员再次来到区管委会，找到先前向审计组反映情况的那位区管委会官员，并获得了新的信息，“社德公司拿到土地后即向银行申请抵押贷款，正式运营后带动了一批下游企业。但外界传闻社德公司经济快速发展的泡沫很快在金融危机中破灭了，老板抽逃资金，留下了一个空壳在东城。”
审计人员小常说，“如此说来，社德公司不是要宣告破产？”
“不会的，如果社德公司倒下，依附其生存的百余家上下游企业、东城市数百亿新能源产业计划、江南省千亿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规划将随之瓦解。真要是这样，莫说是芙蓉区，就是市政府，省政府也不会袖手旁观，这可是政府招商引资引以为豪的招牌企业。据说市政府正在筹划全天候保姆式服务，准备再次动用财政担保为社德公司融资二十个亿，帮助社德公司偿还一些到期债务，并启动已停产的生产线，市人大还讨论通过了将社德公司偿还债务及生产周转缺口资金纳入中长期财政支出预算的议案。”
这位区管委会官员还透露，这个招商引资项目，是时任芙蓉区工委主任的武晋军在参加泛珠招商大会时引来的。听招商工作人员说，武主任上厕所时碰到一个复姓东方的人未带厕纸，蹲位上又刚好没有了，正在着急呢，找武主任帮了忙，之后两人就交谈起来了。
东方社说跟武先生很有缘，原打算投资到山东的项目，转而投向江南省城。武晋军招商大会回来立即向时任东城市长现任市委书记的李天德汇报此次厕所收获，李天德很感兴趣，指示，只要能来东城投资，什么条件好商量。听说金融危机爆发后，公司老板立即将土地抵押贷款近二十个亿暗地里抽逃，现已不知去向。
“那个东方社不就是个骗子？”管群芳大声地叫起来，把其他几个吓一跳。
“可不就是，正因如此，政府才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这家空壳企业，要不然事就闹大了。”
土地抵押登记档案资料显示，社德公司法人持香港护照，注册资本和实收资本均为5亿元。由于社德公司拒不配合审计调查，为完善证据链，审计小组经分管厅领导同意，进一步对社德公司开户银行及区财政局进行调查取证。区财政局账上显示，零八年七至十月，先后3次返还社德公司9宗土地出让金计一点九亿元，社德公司零地价取得近千亩的工业用地。
审计对社德公司的开户银行发函查询，结果表明：上述土地抵押贷款资金计十八个亿并无分文进入社德公司银行账户。不仅如此，芙蓉区管委会财政以支持社德公司建设与发展名义3次返还的土地出让款一点九亿元，均在进入社德公司开户银行的当天，分别转给东南、安徽两家社德关联公司和东城某房地产开发公司，并未用于社德公司自身建设与发展。
截止审计日，社德公司开户银行账户余额不到五万块。社德公司极有可能存在抽逃、转移资金等严重违法问题。
水若山及时将这一重大线索向审计组长涂士超和成再兴巡视员作了汇报，指出：芙蓉区招商引资企业社德公司利用虚假土地权证和高估土地价值，利用已经办理抵押贷款的土地重复为其他公司贷款作抵押担保，合计涉嫌骗取银行贷款十二个亿，且抵押贷款资金和财政支持资金不在依法开户的银行存储，去向不明，造成国有土地资产和金融资产都存在巨大安全风险且风险不可控的后果。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九十三条关于“使用虚假的产权证明作担保或者超出抵押物价值重复担保的”的规定，该行为涉嫌构成金融诈骗罪，应当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土地评估公司高估土地价格以及为产权不明的土地进行价值评估；芙蓉区管委会及其土地主管部门出具虚假土地使用权证以及为社德公司重复办理土地抵押贷款登记手续，协助社德公司骗取银行贷款，有关单位和个人应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成巡听完汇报说，“你还是把其他需要调查清楚的事情搞完，这个案子事关东城甚至江南的招商引资大环境，必须慎重考虑，等我向梁厅汇报后再说。”
此后不久水若山去审计署参加课题研究，他临走前拟好的移送处理书据说考虑到招商引资环境不容破坏这一重要因素，最终没能送出去。水若山从审计署回来后才听说，所谓移送处理政府制发虚假土地证骗取银行贷款，会影响东城甚至江南招商引资环境，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芙蓉区土管局的姚局长，是前任审计厅长漆荣庭的小舅子，亲的。老厅长亲自出面找梁厅说情。
按照既定调查方案，水若山一组第二天上午来到江山集团，接待审计人员的竟是伍筱微，这让何思娴跟水若山都有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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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落在芙蓉高新技术产业区的江山集团总部大楼建筑很有气派，大门前是占地约两千平方米的宽阔广场，广场中心树着三杆旗，三面大旗在炎炎夏日中迎风飘扬，呼呼作响。
刚下车，就有两女一男迎上来，一个是行政部办公室秦主任，一个是内审处副处长陈雨欣，还有一个是……
“水主审，还认识我吗？”水若山正在想另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是谁时，那人先迎了上来，热情的握住了水若山的手。
“别装了，连她也认不出来。”何思娴觉得水若山就是在装，虽然她也知道，水若山记事厉害，记人却是弱智，即使见过多次，但要是几年不见，徒然再见，肯定记不起来名字。但眼前这位美女不一样，她曾经主动接近过水若山，要是水若山HOLD不住，早就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果然，水若山想起来了，“你是伍筱薇。”
“我就说嘛，你水大文人连美女也不认识了。”何思娴没等伍筱薇回应，就抢着说，“对了，你不是在区管委会吗，怎么来了江山集团？”
“这事说来话长，不如呆会儿再让她跟你们说说。”陈雨欣接上话，把他们领上四楼会议室。陈雨欣跟何思娴是熟悉的，上次搞节能减排审计，陈雨欣抽调在审计组。
审计小组在会议室呆了不到一个小时，简单听取了这家招商引资企业入园区几年来的生产经营和政府给予的各项优惠政策的汇报后，何思娴就提出去厂区看看。秦主任说，“好的，陈处你和筱薇陪审计领导去看看吧。”
陈雨欣说，“不好意思，主任，我手头上还有份材料要赶，中午要给老总。”
“没事，我陪他们去吧，都是认识的，你们放心吧。”伍筱薇转向水若山，“水主审，你不会嫌我级别低，怠慢了你吧？”
“哪里的话，有美女相陪，我心花怒放。”水若山说着，起身离开会议室，向电梯走去。
“还美女呢，老太婆了。”按下电梯，让审计人员进了电梯后，伍筱薇也进来了，面对面站着。
说实在话，水若山脑海中艳丽且性感撩人的伍筱薇，三年不见，的确显得有些老了，虽然涂抹了脂粉，眼角的鱼尾纹仍然清晰可见，额头也不那么光彩照人了，根本不像是三十几岁的女人，用徐娘半老来形容也不为过。
厂区不太，占地四十余亩，该集团有色金属矿的采选、冶炼等生产厂区都在其他市县，总部只有小部分半成品的最后加工和包装入库待售。
伍筱薇带着他们四处转转，偶尔跟车间主任打个招呼。这里与社德公司不同，车间很忙碌，仓库也堆满了准备出售的货物，看来生意还是不错的。在厂区水泥道上转了很久，感觉很热，伍筱薇提议去大门口对面的茶楼里歇会，喝喝茶。
“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到江山集团来了？”刚在茶楼落座，水若山记起了刚见面时的话题。这一桌就水若山、何思娴和伍筱薇，另一桌是审计组员小管、小常，还有司机。
犹豫了好一阵，伍筱薇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说来都有点难为情，之前我在区管委会是做什么的，你们也知道。不过我离开区管委会，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份职业，职业是我无法选择的。”说到这，伍筱薇有点伤感。
何思娴与水若山都没有想到，伍筱薇的丈夫原来是给武晋军开车的，有次送个重要的客商回广东，在连夜赶回来的路上因为过于疲劳出了车祸，双腿被截肢。丈夫是区管委会的合同工，夫妻带着两个还在读书的孩子，乡下还有父母要照顾，一家人就靠着老公每月不到三千的收入。
后来开不了车，瘫痪在家，日子没法过，伍筱薇就去找武主任帮忙。武主任答应了，安排在区管委会接待处，专门负责接待上面来的领导，以及各路执法检查人员。
“你们那次土地审计后不到半年，我就来这儿了，是武书记推荐过来的，他跟集团的田董很熟，说是政府那边工资低，像我们临时工，满打满算一个月才两千左右，这边做得好的话，工资加上年终奖每个月有五千多呢，另外还有五险一金。”
“这么说来，武书记待你还不错？”何思娴说。心里却暗自发笑，都怪你水若山，要是当年接了伍筱薇那单“生意”，也许她就不会失业转岗了。不过也好，现在人家的工资收入还高点，也算是因祸得福，功过相抵吧。
“嗯，这人做事还是蛮有风格的，在我们家这件事上，还真的感谢他。要不然我的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听说这个人很好色……”水若山的话还没说完，何思娴赶紧打断了他。
其实那次土地出让金审计时，何思娴就听到私下里的议论，伍筱薇为了生存有过付出的，这是女人心里的痛，不能提。“切，你才真是好色，文人骚客说的就是你这号人。”说到这，何思娴的语气变得轻松且玩笑起来。
“不好意思，我怎么跟两位美女说起男人好色的事来了，自我批评一下。”水若山端起茶杯要敬她们俩，算是赔罪。
“也没说错什么呀，他这人是好色，区里好多女人都让他占过便宜，男人好这口，也正常。”其实，女人私下里聊起色话题来甚至疯狂于男人。伍筱薇就不忌讳说这个，只不过，女人通常在男人面前要有那份矜持。
“好了，我们不妄评党政领导。对了，筱薇姐，我记得江山集团受让芙蓉区的土地好像有三百多亩，这个厂区与办公大楼那边加起来不过一百亩，还有两百几十亩的地呢？”
“还有是集团员工的宿舍，不在一起。”
“员工宿舍占地这么多？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呀，筱薇姐？”
“这……”伍筱薇有点为难，陪审计人员来实地察看前，办公室秦主任只交待带人来厂区看，没说还要看宿舍区。
“要为难的话，就告诉我们是哪块地，哪个方向就行了，我们自己去看，你先回办公室，就说我们看完厂区就回去了，你看行不？”水若山说。
“那好吧，那块地就在厂区后面，中间隔一条双向车道和一条河。”伍筱薇起身，“不好意思，我先回办公室了，不能陪你们。”伍筱薇结了茶钱，就离开回了江山集团。
送走伍筱薇，水若山对何思娴说，“她说的那块地是个楼盘，我想买房曾经来看过，房价不低啊。走，我们去看看。”水若山知道那块地，并不仅仅是他想买房来看过楼盘，而是这块地属于江山集团下属房地产公司的，他是公司的财务顾问，陈雨欣陪他实地来看过这个楼盘，并告诉水若山，如果真想买，她可以出面优惠，甚至可以拿到内部价，也就是成本价，但水若山没买，依然租房住。
“之前土地出让金审计时，是黄水清负责实地查看这块地的，我记得审计情况汇报时，黄水清说这块地建的是厂房，现在怎么变成楼盘了？”何思娴有点不解。
“他的话你也信，他们来看时还在搞基础。当初就计划搞房地产开发，正好赶上房地产经济刺激振兴计划，尽管今年出台了国八条，国十条，房价却坚挺地走过来，有的是钱赚。”
“黄水清这人早就觉得不正道，原来还真的假取证，不会是审计合谋吧？”
“管他呢，睇招商引资企业的地先。”水若山模仿了一句粤语，把何思娴逗笑了。
虽然是业界公认的淡季，这个由江山房地产公司开发的名叫江山雅居的售楼部却有不少人，一进门就有迎宾小姐引他们到一处坐下，接着就有人端茶倒水，呈上楼盘彩页广告。广告彩页上宣传该楼盘总占地220亩，有多层，小高层，还有部分别墅，总建筑面积达28万平米。
水若山看着看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宣传彩页上的开发商不是江山，而是天天。天天？这个名字好熟悉呀！
他装着要买房的样子，叫售楼小姐拿一份购房合同样本来，说想看看合同条款是如何规定的。一看购房合同的乙方，还是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为之提供服务的是一家私营股份制企业，不是江山集团？陈雨欣这是搞什么名堂？”
“你怎么啦？发现了什么吗？”何思娴见水若山神情有点怪异，于是问。
“你看，这块地不是江山的，而是天天公司的。怎么会这样？”水若山指着广告彩页对何思娴说。小管和小常也拿着彩页认真看了一下。
小常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这个天天挺有名气的，今年五月我在网上看到，天天公司以每亩两千万的价格一举竞得了湖西区的一块地，江南媒体称之为地王。”
“这条网络新闻我也看到过，当时还有网友评论，说国十条刚刚出台调控政策，竟然还有地王产生，夺得地王称号的居然还是本地一家私营企业。但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天天。”
“东城叫天天的房地产商仅此一家，应该就是它。”何思娴肯定地说，“国有企业的工业用地，变成私营开发商的楼盘，看来我们审计有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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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任期经济责任审计调查过程中，发现招商引资出让给江山集团的工业用地，改变为商住用地，且开发商为江山集团以外的公司，这一情况引起审计人员的极大兴趣。
这家名叫天天公司的开发商，水若山在宫亭时就已经接触过，那时他就断定，天天公司与时任宫亭县常务副县长的武晋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又得知武晋军与江山集团的董事长田震山又是战友，这错纵复杂的关系，使得他不得不怀疑，天天公司至少是江山集团的关联企业，这里面可能存在更大的阴谋。
当初极力推荐他为江山房地产财审顾问的陈雨欣一定知道这个关联内幕，但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对他隐瞒，是不是有意为之，要真是有意的，那么聘请他做财审顾问说不定也是一个阴谋。
不行，得问个清楚。他给陈雨欣打了个电话，问她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天天公司与江山房地产的关联交易。
陈雨欣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水若山会问她这件事，她说，“我也不知道天天公司与江山有什么关联关系。”
“你会不知道，你骗谁呀？”水若山带着质问语气。
“怎么想成我在害你一样，告诉你，若山，我不会害你，相反，我是在帮你。”陈雨欣本想说请你当顾问，缓解了你的购房压力，这不就是帮你吗。但她还是没说，她怕这样会伤害水若山，“你提供的财审服务只是设计相关内控制度，对公司的财务和税务给出合理合法的筹划建议，我从没让你做触犯法律的事，对吧？竟然不信我，切。”
“可是，我现在发现了天天公司的问题，我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吗？”
“你发现问题是你在审计调查过程中发现的，不是在为企业提供服务的过种中发现的，你担心什么，你尽管按你的思路去做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也没说，有空请我喝茶，88。”陈雨欣把手机挂了，推开窗户，刚才还夏日炎炎，一会就乌云密布，看来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了。
水若山打电话时，何思娴也在旁边。水若山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以及上午在江山大门口见面到出电梯离开江山，何思娴明显觉察到水若山与陈雨欣不同寻常的关系，她原来还以为水若山错过上次去江山节能减排审计的机会，不认识陈雨欣。“水老师，你看这件事要不要向领导汇报，建议深查下去？”
“当然要汇报建议，怎么不继续查下去呢？”
“我怀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我怕深查下去的话，可能会对之前土地出让金审计时黄水清的徇私暴光。”
“其实，你也在怕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我，对吧？”
“嗯。”何思娴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也瞒不过水若山，而水若山似乎也没有想要瞒她，要不然不会当着她的面给陈雨欣打电话。
四个审计小组的延伸调查工作基本都已结束，审计组在审计厅九楼会议室召开审计情况汇报。成巡主持会议，梁厅也出席了汇报会，这个他上任审计厅长以来烧的三把火之一的市厅级领导经济责任试点审计项目结果到底如何，能不能为明年更大范围地铺开来做好准备，他要亲自听听，要做到心里有数。
汇报会由总主审艾洁简单汇报项目审计的组织实施情况，4个小组组长分别汇报各小组的审计情况，不仅要汇报审计发现的主要问题，还要汇报审计认为这几年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等宏观方面做得好的，值得赞许的经验与成绩。
综合组何思娴认为，东城市长任职以来，经济社会发展重要指标完成情况整体良好，在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增长和产业结构调整有关政策贯彻落实方面有措施，并有效执行。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盲目招商造成财政和金融资产损失，为完成出口创汇的目标任务，还不惜用财政资金去外地购买指标，用造假手段来粉饰政绩。
财税组杨子青认为，东城市通过加大招商引资力度，积极培植税源等措施，这几年的财税收入增长比较快，全市财政收入特别是税收收入占全省的比重一直保持稳中有升的拳头位置。但收入主要增长点为土地出让收入，以及耕地占用税、契税、土地使用税等，说明主要依靠土地财政来实现财税收入的增长，收入的增长受制于土地资源的保有量，是不可持续的增长。
民生组黄水清则认为，该市五大基金和就业再就业资金，以及新农合基金的扩面、筹集、管理、使用等方面都是目前普遍存在的问题，这些问题很难避免，企业改制和职工安置方面，该市做得不错，维护了省城的社会稳定。
投资组凌天汇报时不作隐瞒，如实汇报情况，分析问题存在的主要原因。在汇报前，市建设局违规投资“欢乐园”项目建设，销毁藏匿会计凭证套取私分公款等相关涉案人员已经厅长办公会研究，在与东城市傅文清市长充分沟通后，报经省长同意移送有关部门处理。
各组汇报结束后，财税组和综合组还补充了几个未经核实，等待厅领导指示的问题。
一是杨子青、许诺等说，东城这几年的土地财政虽然明显，但通过比对分析，东城房价近两年几乎翻番，加上国家政策不断刺激楼市，按常理来说，房地产税收应该增长很快，但除土地财政有较快增长外，与土地财政相关的楼市税收却没有在东城得到明显的体现，个别纳税企业还呈下降趋势。审计分析认为，东城市税收征管政策执行是否到位值得怀疑，房地产行业偷税现象可能较为严重，建议省厅出面，请示省政府授权对房地产行业的税收征管情况进行全面清理，一方面严格税法，堵塞漏洞，增加财源；另一方面维护和营造良好的房地产行业公平竞争的环境，促进经济社会的健康有序发展。
二是何思娴等说，通过延伸审计调查，江山集团受让的工业用地，改变为商住用地，且存在不同寻常的关联交易，建议进一步深入调查，以防国有资产流失。
成巡对二十多位审计人员冒着酷暑坚持在审计现场，认真的查证取证给予了肯定和表扬，然后把话筒交给了梁厅。
梁厅说，“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代表厅党组向大家表示慰问和感谢。听了大家刚才的汇报，我的第一感觉是，市长经济责任试点审计工作开局良好，大家不仅真实反映了该市的情况，还发现了许多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大家能从传统意义上的财政财务收支审计的框框中跳出来，从宏观入手、从大局出发来分析评价市长履行职责所应承担的经济责任，说明同志们正在积极转变审计观念，创新审计思维，这也正符合厅长办公会对该项目审计的要求。这第一仗你们打得很漂亮啊。”说到这，梁厅还对上面的发言内容一一进行了精简的点评。
“这里还有个消息，个别同志可能也听说过，审计署经济责任审计司上个月就来了我们省，对封起义省长任中经济责任审计开展审前调查，这段时间因为审计署集中暑期培训和带薪年休假，审计组就回去了，估计9月初就会正式进点。省委、省政府要求我们厅要全力配合省政府，组织专门力量，应对好这次审计署的审计工作。”
“刚才你们提到了房地产税收征管的情况，实际上，省厅在上半年省本级预算执行情况的审计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列举大量的审计数据呈报省政府主要领导，要求对房地产行业的税收征管和国家宏观调控政策的执行情况授权审计部门进行全面审计清理。省政府也为此专门召开了国税、地税、财政、建设、房管、发改委、审计等部门领导参加的协调会，讨论房地产税收征管和国家宏观调控政策的执行情况的检查监督，成立联合调查组，但讨论没有结果。后来封省长提出此事暂缓，其他省份对国家宏观政策的执行情况到底如何，目前尚不明朗，国家下派的检查组似乎也没有真正拿哪个省去开刀，江南省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出风头，这事就搁置下来了。”
“这次审计署在审前调查时也提到过这件事，又正好是省长的经济责任审计，要想审计署不审，看样子不太可能，前两天封省长找到我，问有什么好主意。经厅长办公会研究，建议此项目由本省审计机关实施，审计结果报告给审计署经济责任审计组。这样，主动权就掌握在省政府手里。封省长认可了这么做，要求省厅尽快组织落实这件事。也就是说，这项工作即将开始，范围涉及全省，时间要求在两个月内。我们要赶在审计署进点前进入审计现场，借审计署来审计的这股东风，全力做好这次房地产行业税收征管情况的审计调查工作。”
按照汇报会上梁厅的指示，审计组迅速将手头上的材料整理一下，形成审计结果报告征求意见稿，接着投入到全省规模的房地产行业税收征管情况的审计调查中。
水若山因为九月初要去审计署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根据地审计史料的编写工作，没参加这次全省规模的审计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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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取得省政府的书面授权后，省厅迅速召开会议，将房地产税收征管情况专项审计调查工作布置下去。
该项目由省厅财金审计处牵头，采取“上审下”的方式，各设区市审计局配备审计力量，除东城市外，每个审计组省厅均安排两个人加入设区市审计组，以加强审计质量的控制管理。
东城市则由东城市审计局和省厅各组成一个审计组，国有的3家房地产公司以及天天公司由省厅审计组负责调查，其他公司则由东城市审计局组织力量开展调查。
全省各审计组之间要加强沟通与协作，特别是跨地区经营的公司。要求在十月二十日前提交正式审计调查报告。
省厅审计组由财金审计处涂士超处长担任审计调查组长，许诺担任项目调查主审。以财金审计处的审计力量为主，考虑到农业处的黄水清、投资处的凌天和行事处的何思娴3人刚从市长经济责任审计组中撤回来，他们本处的项目一时又插不上手，何思娴对天天公司还有所了解，于是3人都转到了房地产企业审计调查组，每个组员都有明确的分工。
审计组分兵分别到住房建设、国土、地税等有关部门搜集了4家房地产企业土地受让、楼盘开发销售、税收征缴等相关资料，之后再集中分析讨论。
审计组大多数成员特别是黄水清主张先对3家国有房地产公司进行调查，等积累经验后，最后再对天天公司进行重点调查。
但许诺与何思娴的意见正好相反，坚持要先进驻天天公司，再根据调查天天公司积累的经验分成3个小组，分别对3家国有企业进行调查，重点就在天天公司。
她们关注天天公司已经很久了。
其实不仅是她俩关注，水若山关注更早更久，早在宫亭移民建镇审计时，水若山就已经看上了这家公司来历不小，后来在芙蓉区土地出让金审计时，这家公司又冒了出来，而这次竟然还跟江山集团扯上了关系，何况还是国务院楼市宏观调控措施出台后产生“地王”的企业。
何思娴和许诺在会前就私下沟通过，房地产企业不同于其他单位，社会关系复杂，如果先对3家国有企业实施调查，再去天天公司，审计连续作战，必然有一些审计人员会疲倦甚至厌倦审计，所谓强驽之末。而那个时候，现有审计资料分析认为偷税最严重的天天公司，也已经做好了应对审计的各项准备措施，那时的审计调查效果肯定不好。
不错，房地产公司都有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后台都很硬，但估计硬不过这一家，打蛇要打七寸，骨头要拣硬的啃，否则会耽误时间，到时怕只能草草收兵。重点攻一家，后面就好解决了。
“再说，国有企业相对私营企业而言，管理要规范一些，如果对国企认真调查，而后面对私企敷衍，这对国企是不公平的。这次有对私营企业审计调查的机会，何不好好把握，看看他们到底是如何执行国家政策的。”何思娴补充说。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先审后审不能等同于先审的认真，后审的不认真是敷衍。这是对我们审计职业道德的贬视。”黄水清反驳，他还是坚持先审3家国企，最后再审天天公司。
“这不是审计职业道德的事，我们的确存在审计疲劳的现实问题。你要连续作战大半年，中间得不到任何休整，你也会闹情绪，审计署特派办的人长期在外审计都会闹情绪，何况我们地方审计机关。”许诺说。
“地方审计机关怎么啦……”黄水清得理不饶人似的。
“好了，这个问题不再讨论了。”审计组长涂士超打断了靠跑路上位的农业处长黄水清的话，他早已从县审计局借用参加市长经济责任审计的老乡那儿得知，他那组的小组长黄水清根本就没认真去审，而是把市审计局的档案资料拿出来借用，大部分时间他不在审计组。厅里也有人私下在议论，黄水清与甄当真在外面做生意，只是同事之间你知我知，大家不公开说出来罢了。
现在黄水清坚持要最后审天天公司，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个人方面的考虑呢？涂士超不知道，他暂时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结束这场进点前的争论，还未进点就内部开战，这场仗还有得打吗？他必须拿出审计组长的魄力来，“我同意主审许诺的意见，11名审计组成员全力以赴，首先进驻天天房地产公司，看看东城本年度的‘地王’到底是什么样的。”
当年三月上旬，正值全国“两会”召开期间，针对社会热点之一的高房价问题，国务院领导在相关新闻发布会上明确表态，政府将会进一步采取宏观调控措施遏制房价的过快上涨。
为了落实两会精神，国务院于四月份发布关于坚决遏制部分城市房价过快上涨的通知，严禁非房地产主业的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参与商业性土地开发和房地产经营业务。
然而，就在此通知下发的一个月内，东城市竟多次上演了激烈的“地王”争夺战，一时间楼面地价记录被频频刷新，颇有地价失控、房价井喷之势，迅速成为一件令东城瞩目的事件，引起公众和新闻媒体议论纷纷。
在这场“地王”争斗战中，此前名不见媒传的天天公司以总价近12亿元，约合每平方米3万余元的高价竞拍购得C2地块，成为东城市新“地王”之一，顿时成为公众和媒体关注的星火，并与其他几家同期参与东城市土地竞购的国有企业一道，背负起助推东城房价的骂名。
对天天公司背后的种种猜测也接踵而来，天天公司到底是家什么样的企业？怎么会有如此雄厚的资金势力？怎敢顶风掀起地王之战？
审计组来到天天公司，分成3个小组，每小组3个人，分年度分别对天天公司零七年至零九年房地产开发业务的税收申报缴纳情况进行审计。主审许诺与何思娴则审计一零年一至六月的税收申报缴纳情况，并对另3个小组负责抓总。
在审计过程中，她俩人还有心留意公司财务账上大额的资金收支情况，以查找与“地王”有关的资金交易轨迹。
有心调查很快就有结果。天天公司的财务账上反映，截止零九年底，该公司账上货币资产余额不足两千万元，而今年五月用于购买C2即地王的资金12亿元主要来自三至五月共7笔转账资金，均记入“其他应付款”科目下，但记账凭证下面却没有原始凭证。这是为什么呢？
许诺问公司会计刘慧琳这几笔资金来源于哪里，但没想到刘会计以此业务不属于这次房企税收调查范围为由不作解释。她俩也不去跟财务人员争论，而是认真审核起凭证来，希望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许诺，你看，这本凭证的装订对角线好像拆装过？”何思娴仔细看过三月份一本有大额往来款的记账凭证，发现与其他凭证不同，再看其他几本有大额资金的凭证，也有拆开重新装订的痕迹，于是跟许诺说，“这几本凭证是不是做过手脚？”
“有这个可能，”许诺说，“要不我们请示一下厅领导，去银行核对这几笔往来款来源于哪里？”
“我看不急，去银行核对，要厅长签字，事实不清的情况下，厅长可能不会签字，这样就耽误了我们的时间，厅领导还可能会说我们审计能力有限，呵呵。不如先看看江山集团那块工业用地怎么成了天天公司的商住房开发用地。”
“嗯，我们就说核实土地开发成本，以计算企业所得税为由，这样他们就不能拒绝提供资料。”
可是刘会计却说，“那块地是零六年以前受让的，也不在调查范围，你们还是看调查通知书上明确的时间范围吧。”
许诺说，“但这块地的开发收入却在零八和零九年，你要不给看也可以，核算开发成本时，我们就不计入进去，你自己想想。”
刘会计觉得这话在理，要真这样岂不是更多开发利润，补缴更多的企业所得税，于是说，“之前不是我做会计，你们要想查的话，得请示一下我们老板。”过了半小时，刘会计请示回来了，“我们老板说可以看，但账在前任会计那儿封存的，他现在不在东城，过几天才会回来，要不等他回来再说？”
“前任会计还在你们公司吗？”何思娴问。
“在，现在是项目经理，去外地工地上去了。老板已经打了电话，叫他赶回来。”
“那好，他一回来就请他来我们这儿。”
按照原定计划，审计组利用计算机审计技术和楼盘开发现场实地走访调查等方法，终于查清了天天公司零七年以来的税收申报缴纳情况。
其时，公司的前任会计也已从项目上回到公司，许诺与何思娴仅用了两个小时，就搞清了这块地的来龙去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