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春酒楼坐落在隆盛街的十字路口上,它的前身是玉和春药铺。
当年的玉和春药铺迎街两层五开间门面,朱阁纱窗,正门上悬朱底鎏金匾。
几十年的老字号,老掌柜朱先生脉道好,亲自坐堂把脉。蜜炙膏丹丸散,下料足,不欺客,生意红红火火,鼎盛时铺面里有十多位药工伙计。
街面乡党都尊老掌柜一声大先生。大先生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独生闺女怜莲。
怜莲十八岁时,招了蹬药碾子伙计史有余做上门女婿。第二年开春,怜莲一上饭桌就犯恶心,见不得油腥,大先生一把脉,喜脉。大先生高兴的胡须直翘,当时就排出两块大洋请所有伙计们吃了一顿喜,又雇一老妈子专侍候怜莲,小伙房单开一锅灶,香油细菜单供。
看到闺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喜食酸菜老醋,大先生睡觉都要笑出声来。多少年了,深宅里就再没听到过小孩子的哭闹声。恐诺大的家业无人承接,一直是大先生的一块心病,现在看来后继有人了。
大先生开始把入赘的女婿史有余当儿子一样看待,让其读《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伤寒论》,背汤头歌,十八反十九畏、四气五味升降沉浮等等。
大先生对女婿说,有余啊,好好用功,为医之道,辩症识脉最要紧,施方、炮炙、正骨、针灸才是真功夫,拉药斗子、蹬药辗子总归是伙计的营生。
开药铺最要紧的是坐堂先生,掌柜自己坐堂做先生才顶得住门户,腰板才硬气。延聘坐堂先生也不是不行,只是那坐堂先生若空有花架子,生意自然好不到那里,赔的是东家,若那先生望、闻、问、切功夫亮堂,眼睛也就按在脑门上了,便要生出许多傲气,做东家的凡事就要小心伺候着,大小夹板气都要忍着,明着是东家掌勺,暗里做着小媳妇的差事。
大先生又对史有余说,贤婿,看着你就要当爹了,身上的担子自然要重一些,但银钱上的事你不用在意,花销柜上支就行了,只分出些心思在怜莲的身上就好了。自古入赘的女婿就当儿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了。按老理儿讲,入赘女婿,生下的孩子要随女家姓,可我思来想去,你都是我儿了,还讲究那些干什么,将来孩子还随你史家的姓,也让你在本家人面前抬的起头来。
史有余听老丈人一席话感动的几乎落泪,说,爹,我都听您的,用功学习,撑起门面,将来给您养老送终。
秋草将枯的时候怜莲足月临盆,生下一个女娃儿,大先生遗憾之中仍有无限的期盼,想闺女还年轻,将来止不定还要生出多少个娃儿来呐。可不料想,娃儿还没吃上一口奶水,闺女却得了产后风,只三、五天便殁了。大先生悲伤至极,哀叹老天不公,大半生救人无数却救不了自己的闺女。看着嗷嗷待哺的外孙女,只得强忍着悲伤,打起精神支撑着,但煎熬的只剩下半条老命了。
大先生把一腔的爱都给了外孙女,给外孙女取名心莲,让外孙女心中记得母亲怜莲,另一层意思,让心莲明白丧母的孩子如黄莲。
心莲五岁进私塾,十岁能填词,十二岁弹的一手好古筝,十四岁背得出全套汤头歌,十六岁便能像模像样地把脉开方子,当归汤、地黄汤、大秦艽汤、八珍散结汤辩的明明白白,迎来送往、人情往来更是安排的妥妥贴贴。
大先生看心莲悟性好、心气高、便有心让心莲把家业承下来,便对心莲说,现在只有你是我的血脉至亲了,我老了,干不动了,你要好好用功,这么大的铺面将来是要你支撑的,将来好好选个女婿,生下一男半女,我也可以放心地闭眼了。这话传到了史有余的耳朵,史有余心生恨意,开始离心离德起来,挥霍柜上的钱,养了外室,对伙计们没个好脸色。如果那位伙计遇见了没尊一声“当家的”,他便指桑骂槐:都是吃里扒外的货,慌慌张张又干啥去呀,见不得人呀?如果伙计毕恭毕敬问一句“当家的好”,他便又说:好什么好,一边去,猫哭老鼠假慈悲,止不定心里又泛什么坏水,咒我早死哪。
大先生看在眼里说他几句:这些柜上的老人跟了我大半辈子,都是有功之臣,亲的像一家人一样,你怎么可以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呢?
史有余表面唯唯诺诺,暗地里更加变本加厉。伙计们只暗暗盼大先生多活几年、心莲用心学习承下这份家业,否则将来谁都没好茶饭吃。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大先生转年突然得一个急症,不明不白,不到三、两天就走了。
史有余如愿得了老掌柜的家业,名正言顺做起了大掌柜,没多久就把柜上的老人一个个挤走了,招一些狐朋狗友支撑门面,自己拿着大把的银子吃花酒逛窖子,这样的生意哪见得好。见生意渐渐衰败,又招几个神汉巫医作道场,药铺便乌烟瘴气了起来。史有余仍嫌银子来的慢,开始明里售膏丹丸散酒露汤锭,暗地里做起了大烟膏、堕胎药的勾当,没多久,漏了风声,被官家封了铺子。史有余施展浑身解数上下打点,家财散尽,却是蜻蜓点水使不上劲,便把主意打在心莲的身上,欲把心莲聘于林氏正骨堂的傻儿子小呆,敛些钱财。心莲不从,史有余便心生恶念,出一口多年聚下的恶气,找一个机会,在心莲吃的陈皮桂花酒里下了蒙汗药,麻翻后,雇一顶小轿,卖到了乌县独马桥的怡红院。
最终,花出去的钱还是都打了水漂,史有余还是被打入了水牢。
几年来,玉和春药铺贴了官府的封条,人去楼空、挂满灰尘,一付颓败景象。人们嫌晦气,绕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