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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葛在一次酒后悄悄对老莫说，他来鹅城盘铺子并非偶然起意，实在是为了一桩久搁的心事。
老葛说这些年逛窖子吃花酒都是逢场做戏，撒银子买快活，但自从在乌县独马桥的怡红院见了一个窖姐儿便拌住了腿，挪不动脚了。
老莫问：乌县的窖姐儿和鹅城盘铺子有甚么相干？莫非？
老葛说，你猜的对，这个窖姐儿并非贫家婢女，就是你们鹅城玉和春药铺老掌柜朱先生的外孙女心莲啊。
心莲把家事详细说给老葛听，说她爹史有余一开始还是守家的，当知道老丈人要把家产留给外孙女时便起了歹念，忌恨老掌柜和心莲，老掌柜死后便断了心莲的供。饿的急了，心莲便常到玉和春药铺斜对门的林氏正骨堂蹭吃喝。
林氏正骨堂林老板有祖传的正骨手艺，小到跌打损伤，大到错位接骨都不在话下，林老板还对妇人的月事调理、口眼歪斜的瘀症、痹症也有专长。林老板膝下有一独子，唤作小呆，先天愚痴，但心地善良。心莲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贫寒，现在为了吃穿，只好敷衍讨好小呆。渐渐开了窍的小呆哪受得了这样的撩拨，便离不开心莲的身子了。那几年，心莲的吃穿用度全是林家打点张罗，过了一段皮不疼肉不痒的悠闲日子。但也有明眼人说，心莲心气高野性大，小呆怎能拴住，明明是赚吃喝等机会嘛。可是林老板不忍伤了小呆的心，说，几两银子的事，只要眼下小呆高兴。左右邻舍便不再说些猫长狸短的话，直到心莲被卖进窖子。史有余犯了官事，找心莲商量，让心莲早早嫁进林家的门，林家有的是银钱，聘礼自然少不了。心莲却恨恨地说，做窖姐儿也不会嫁一个呆子。史有余说，这么多年吃林家喝林家，到头来一场空，四邻也会戳你脊梁骨，何况小呆这么待见你，呆人都是一根筋，将来寻死觅活，有个好孬怎交待。心莲说，卖肉蹭吃穿，两不相欠，我现在和婊子没区别，你还好意思说“交待”二字，不记得有句话，“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吗？”我管哪么多！你的死活更与我无关，姥爷死的不明不白，你早就不是我爹了，也早该死了。
史有余一咬牙一跺脚放下狠话：绝情无义的话全让你说了，那就不要怪爹心黑了。
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被蒙汗药麻翻了的心莲被一条口袋蒙了头，一顶小轿抬到乌县独马桥的怡红院，罗瘸子做的中人。罗瘸子抽佣金，就当着心莲的面。
心莲真真假假寻了几次死，慢慢就磨平了性子，安下心做起了窖姐儿了。老鸨嫌心莲的名儿土，说以后就唤“霓裳”了，以后像彩虹一样耀眼迷人，亮瞎那些馋狗们的眼。心莲也可心这个颇有含义的新名。
后来的霓裳一直寻思找个有钱有身份的主儿从良，做窖姐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几年来霓裳刻意操练技艺，弹筝奏笛、吟唱小曲。打麻将、推牌九、押牌宝也是高手，更稀罕的是能写一笔簪花小楷，吟几首小诗，不几月便在当地蹿红，立了名头，成了怡红院的头牌窖姐儿。
有了名气的霓裳架子颇大，她看上的也会曲意逢迎缠绵几日，看不上的不是闭门谢客就是敷衍弹一曲了事，但就这样也给老鸨徐虔婆挣的盆满钵满。
老葛全身心迷恋霓裳，不惜血本⋯⋯虫草人参，香脂水粉，金链子银项圈，买得霓裳与老鸨子徐虔婆的欢心，过了一段卖油郎独占花魁女的火热日子。二人鸾凤颠倒了一段光阴，老葛又折出一万大洋，赎了霓裳的身子。
“一万大洋呐！”惊得老莫眼睛瞪得有鹅蛋大，“老莫我做梦也没敢做过一万大洋的梦，为一个风尘女子砸一万大洋，这该是个什么样子的疯子做的事呐，真是个败家货。”
老葛说，老莫，不是说你个三麻雀、婆婆客，花她身上的银子何止一万。
老莫学老葛半生的湘西话：你个砍脑壳子的龟儿子，锈透了，野卵日的。
老葛说，赎了身的霓裳现在寄居在乌县的教会，每天跟洋教士弹洋琴、学唱《赞美诗》。霓裳的心愿是回鹅城，盘回她姥爷的铺面；再呢，自己喜欢到学校当个教书先生。
老葛说他一定要圆了心莲的这两个心愿。这也是老葛突然现身鹅城的缘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