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往老街上一站,善于捕风捉影的鹅城人就看出这是个有故事的老男人。
老葛扭着水蛇腰到处转悠,见人就打招呼,热情的像一团火,还不时吼一嗓子……“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的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的司马领兵往西行……”
这时候的老葛像极了一匹发了情、不时仰脖子嚎两声的种公驴。
老葛出手很阔绰,进饭铺一瞄便知道酒客中那位有身份有来头,提前就把这不相干酒客的帐结了。待到酒客站在柜台前,老板说已经有人给大爷结了?酒客问哪位爷给结的?老板一努嘴,酒客便来到老葛面前拱手道“素不相识,如此抬爱,不胜惶恐。”老葛慢条斯理地掸掸烟灰,再悠悠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几个烟圈,“区区几文,何足挂齿,见面就是个缘分,小二,再烫一壶上好的梨花白,布几样菜品过来,我与这位大爷好好掰扯掰扯。”
跑堂的见老葛是位可以长久揽住的客,只稍稍上些小盘小碟鸭头鱼尾。
老葛喊“咿呀呀,伊真是个三麻雀,搞事么,逮些么子菜?”
跑堂赶紧换大盘鸡鸭鱼肉来。
于是乎这场酒席或许得喝到夜深。出门时两人亲密的已经分不清谁搂着谁了。
如果街边道上看到有女人怀里抱着娃娃的,老葛准会顺手从货郎的稻草绑子上摘几串殷红透亮的糖葫芦送上,并迅速掏出几张纸票子塞到那货郎的手里,只多没少。街头遇到携儿带女拄杖逃荒的,老葛便从腰间抽出几张面额较大的法币递上。
没几日,老葛便得到街头巷尾、酒馆、茶肆男女老少的交口称赞,走到那儿都有人凑过来奉称。
老葛迅速结交了庙前搭土台子唱文戏武戏的角儿、满身刺青龙扔大石锁子的莽汉、变戏法儿卖大力丸的花脸角儿,诸如此类等等。
一些每天踅摸饭辙的混混儿、街边摆龙门的爷们儿、乞丐、货郎都和老葛都混的脸熟。闲来无事,老葛身后总相随着一些陪客。
老莫说,老葛现在阔的很,天天有哼哈二将相陪。
老葛说,说么卵子瞎话,奉承我嘛,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是弟兄。又叹口气说,这年头不好搞事,都是逮口饭吃的傻宝儿,赚谁的去?没么活路咯。这些幽默的语言和不一样的气派,无不表现出老葛是经见过大场面的。
很快县衙的叶捕快、马师爷、吴仵作和老葛拜了把子。
海龙客栈的滑掌柜、杂货铺的米老板、米店的梅老板、熟肉铺的马回回、掮客罗瘸子也都成了老葛酒桌上的常客。
街上人发现老葛经常在玉和春药铺周围转悠,并打听一些阵年旧事,似乎对这爿铺面很感兴趣。街面上的人得了老葛的好,一股脑儿把关于药铺的陈年旧事说给他听。
海龙客栈滑掌柜年轻时走恰克图做过刀客,不过现在的滑掌柜是个病秧子了。虽然大烟抽干了骨髓,但气势还在。大长脸铁青,髯须满颊,“咔咔”咳嗽一通,直起腰来“呼噜、呼噜”狠狠吸两口水烟,箭一般射一口浓痰,溅几朵土花,说,葛大当家的,虽然你印堂闪亮是个吉相,可也别沾这家铺子的边儿,晦气的很呐。
老葛拱拱手,向周围人打出一排老刀牌香烟,颇有兴趣地说,说个仔细,听听。
滑掌柜接了香烟,衔在嘴上,手却抖的连洋火也擦不着,颤颤地指向罗瘸子。
罗瘸子皱皱眉道,满鹅城的人谁不知道,这铺子原也是红火的,可没多少年就败了,败在了入赘女婿史有余的手里。先是老掌柜的闺女怜莲产后风死了,后来老掌柜一个急症也死了,史有余便开始作妖,把铺里的老人全辞了,请些神汉巫医作道场,乌烟瘴气了有几年,嫌钱来的慢,贩大烟土卖堕胎药,犯在了官家的手里。史有余上下打点,很需要些银钱,那时的铺面已经败了,柜上的钱四分五散,史有余打了女儿心莲的主意,先是要把心莲聘于林氏正骨堂的傻儿子,心莲不从,便下蒙汗药,卖到了乌县独马桥的窖子里了。
杂货铺米老板挺着一个酒糟红的大鼻子,揩一把鼻涕在鞋底,颇忧心地问,这么多年心莲就没个消息?
吴仵作翻翻烂红的眼皮,习惯地用食指向空中虚划一个圈说,凡事都逃不出个因果圈套,史有余死在水牢,我验的尸,罗瘸子、几个要饭的卷草席殓的。官银,罗瘸子分得大头,但也就是几分薄银,剩下的几文,几个老乞丐也算替丧主吃了一顿豆腐宴,却也是一件功德的事情。不过心莲的事情大概也只有罗瘸子知道一、二吧?
大家唏嘘不已。
老莫伸出焦黄细瘦的手指掸掸已经脏的分辨不出原色的贡布呢礼帽上的灰尘,又张大嘴巴往大墨镜片上哈一口气,撩起衣襟擦擦,叹气道,当年的老掌柜可是个善人呐,都毁在了这个败家的女婿手上,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女儿都能卖到窖子里,也该他横死牢狱。
老葛说,万事皆有因果咯,你们信不信我不知道,我和老莫是信的。
罗瘸子面露讪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