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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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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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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连载

第七章

玉和春药铺查封后产权落在了邓团练的手上,如何处置,全凭邓团练一句话。

邓团练胡匪出身,祖上打过长毛鬼子,一身好武艺。常年挎一把弓箭、背一箭袋,弯弓搭箭射飞鹰从不用第二箭,绰号邓一箭。

入冬时节,老葛通过叶捕快、马师爷的关系,请邓团练到乌县散了几次心。霓裳陪着打了几夜的麻将,邓团练的手气各外的好,不一小会儿,赢的钞票连箭袋都填满了。

邓团练说,乌县真是个好地方,运势好的拦不住,以前没留意,以后会常来。

老葛与邓团练自然也成了莫逆之交,二人在关帝庙前焚香三柱,义结金兰。

邓团练说,不就是一间铺面嘛,闲着也是闲着,你老葛眼里有兄弟,心里惦着的事,我怎能让它沤烂了。咋办?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按一家人的事办呗。

老葛以极低的价钱从邓团练的手中盘下了玉和春药铺,改了格局,做了酒楼。

这笔交易按常理本应有掮客罗瘸子的参与,但罗瘸子一点边儿也没沾上,连打一次牙祭的机会也没捞着。

罗瘸子嚷嚷,什么低价盘药铺,什么和叶捕快、马师爷关系铁,邓团练多精的一个老色鬼,不喂一块肥肉哪会吐出这么大一块骨头来。

土匪出身的邓团练懒得和罗瘸子计较,啐一口浓痰,说,不吃肉的团练还当个㞗团练?告诉罗瘸子,想去林氏正骨堂松松筋骨就吱一声,龟儿子想造反,还轮不着他,小秋虫唱大戏,只配给小雀雀听。

话递过去,罗瘸子噤了声,只是人们发现邓团练去乌县更勤了。

老葛很会省事,抠下匾上“药铺”两字,嵌上“酒楼”两字,“玉和春药铺”转身便成了“玉和春酒楼”。

酒楼的生意很红火,叶捕快、马师爷、吴仵作、海龙客栈的滑掌柜、杂货铺的米老板、米店的梅老板、熟肉铺的马回回、算命的莫瞎子、掮客罗瘸子都是常客,大多坐二楼的包间。多是滑掌柜、米老板、梅老板、马回回轮流坐庄。老葛肯定是要给打折的,并且挂帐,一月一结或两、三个月结一次。

邓团练很少来,邓团练抽大烟,不喜人杂,在海龙客栈有包间,滑掌柜伺侯着。

罗瘸子偶尔也请一次客,却像犯了牙疼病,直嘬牙花子。老葛不给打折也不挂帐,还趁机宰他一刀,说,老罗你真好的运气,刚刚进的新鲜鲫鱼、刀鱼、娃娃鱼、大白鲢,来个鲫鱼豆腐汤?蛤蜊油煎肥刀鱼?酸菜汆白鲢丸子?清蒸条娃娃鱼嘛,这么好的菜,开一坛十年的五峰醉呗。

罗瘸子便大声嚷嚷,活不到天明了?要撑死吃吗?娃娃鱼哭的像小孩儿,你们也下得去筷子?

大伙儿开心大笑,须臾一桌海鲜上了桌。

莫瞎子下筷挟一条最肥的煎刀鱼,说,快吃、快吃,趁热,凉了便腥了。

罗瘸子骂道,莫瞎子的眼睛贼亮,不怕烫死你。

吴仵作熟练地用自备的银筷子剖开娃娃鱼的肚膛,攥出一块雪白肥美的嫰脊肉,放到马师爷的盘里,说,师爷您老尝尝。大伙齐刷刷瞪大眼睛瞅着马师爷的脸看,似乎马师爷这张干瘪的老脸一下子变幻成了一尊美女的光屁股。

马师爷慢条斯理地似乎很不情愿地把娃娃鱼肉搁嘴里,细细地嚼了,搁下筷子,捋捋长髯缓缓地说,是没过夜的大鲵,都尝尝。

大伙儿见马师爷放话了,一哄而上,筷头乱戳,霎时盘里只剩一个鱼骨架了。

老司马后来也成了玉和春酒楼的常客。第一次是以马师爷的名义请的客,引见老葛认识。场面很热闹,几家店铺的老板都来陪衬,众星捧月般恭维着老司马,特别是老葛,抖起了十二分精神,说,我老葛是个粗人,但我最喜欢文化人了,司马先生是鹅城的总督学,是鹅城最有学问的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能和文曲星喝一杯,祖坟也要冒清烟了,今年清明祭祖,我一定要对我那一辈子没伸直过腰的爹娘老子说,爹啊、娘啊,儿子现在阔的很嘛,和文曲星一桌吃过酒咯,啊哈哈。老葛说的声情并茂,涕泪滂沱。

老司马被众人的恭维和陈年的五峰醉烧的两颊红扑扑的,飘飘欲仙的样子。

老司马一向自视清高,不愿与卖浆贩夫走卒之流交往,可这次不愿拂了马师爷的脸面,又档不住老莫在一旁的串掇,不想今日一聚,原是恁般的快意,全不像以往与同窗、同道先生们相聚那般的牙酸和小心眼儿。

老司马享受了有生以来最隆重的招待和奉称,自以为孔子曰“书中自有黃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是人世间最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只有老莫心明如镜,洞若观火。

老莫看到马师爷请客,不仅没有付钱或者挂帐,而且在散席时老葛又往马师爷的袖筒里塞了几块大洋。

老莫心想,这都是老葛为史霓裳回鹅城打点铺路,这南蛮子是个有心人呐。

当然,人算不如天算。老葛撒出去的米,本想金丝笼里养一只独自观赏把玩的鸟儿,不成想最后却失了米又飞了鸟儿……原来的心莲……后来的史霓裳老师,不仅很快投入了老司马的怀抱,给老葛的头上种了一圈绿油油的草,而且还差点要了老葛命。其实给老葛头上种草的人何止老司马一个。

满桌的剩菜被罗瘸子打包了,恨的老司马牙痒痒。老司马想到棍子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和一张干瘪瘪的嘴巴,也想到脾气暴躁的胖老婆也好长时间没打牙祭了。

一想到胖老婆的暴躁,老司马就很头疼。胖老婆脾气暴躁也就是最近一、二年的事情。林老板诊脉说,肾气渐衰,天癸渐竭,断了月事的缘故。开了逍遥散、血府逐瘀丸,全不奏效。胖老婆却说没了月事更省心,可老司马每天被没了月事的胖老婆搞得焦头烂额。过去一看到背阴处挂出那条黑不溜秋蛇一样的布条子,老司马便直嚷嚷晦气,现在却盼着看见,却总是失望。

这时,老葛过来,手提一只剔红食盒和一个大果匣子,对老司马说,新烹的大鲵,给嫂嫂尝个鲜,几样时令果蔬,算孝敬大少爷的,容后上门拜访。随手把食盒和果匣子递到罗瘸子手上,说,老罗提着,真没个眼力劲儿,这样的小事也要司马总督学操心吗?给文曲心做跟班是你的造化。

这话说的老司马心花怒放,心想,尘土之中有明珠,这朋友交定了。

有了这层非凡难忘的交情,老司马已经对玉和春酒楼情有独钟,特别是对老葛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如果不是碍于身份,真想认老葛为异姓兄弟,在关帝爷面前义结金兰。

后来每年年底的学校聚餐,老司马一定撺掇熊校长把席面安排在玉和春酒楼,做最好的席面。不仅博的老师们的欢心,也让老葛多揩一些油水。

后来,老葛对老司马年有年贡季有季赠,时令果蔬、生日宴请次次不落,而且经常登门造访,自然也就熟络了盘桓在老司马宅前老槐树下的棍子。

现在棍子可以荣幸地隔三差五到玉和春酒楼蹭一碗热汤面,机会碰巧了甚至有豪客吃残的大肉大鱼,有了让小水羡慕的资本。

如果说二楼包间讲的是排场论的是交际,那一楼的大厅就只剩下交情和喧闹了。戏子、闲汉、混混儿,街痞子、苦力、耍把戏卖艺的,但凡有几文钱都要聚在一起,划拳、掷骰子、棒打老虎鸡吃虫,喧哗的可以把屋顶掀起。就连笸箩寺的左师父,关帝庙的花庙祝也常结伴来吃酒。

一些闲汉围着看左师父吃酒。

左师父吃酒异于常人,总要高举酒壶一次满酙三碗,一样高低深浅,两指捏起斗笠酒碗,顺序而饮,凡三次,九只碗摞的冒尖尖高。

左师父抹抹嘴角的残酒开始撕扯盘中的蒸肥鹅,先用筷子一旋,攥下鹅皮吃了,再啃鹅大腿,再食鹅脯大肉;剔鹅翅,左右一捋,骨刺如篦;一颗鹅头放入口中,“咔嚓、咔嚓”脑骨髓四溅,两嘴叉子流出的清油一直挂到卷曲的络腮胡子上。不一会儿,十余斤的大肥鹅就只剩下骨头架子了,那骨头如水洗般干净。凡三次,又九碗,饮水一般。

众人大呼厉害,说大师父真是花罗汉再世啊,十八碗过景阳冈的武二郎也不过如此。

也有醉汉说武二郎坐怀不乱杀了嫂嫂,大师父吃肉喝酒做的什么和尚!

左师父提起禅杖怒目而视,说,不吃肉不喝酒还做的个什么鸟和尚,不杀嫂嫂难道杀不了你这鸟人。

众人轰堂大笑,说大师父放焰口时须不吃荤腥、不喝酒,误了事,反叫饿鬼上了身。

左师父一捋长髯,呵呵大笑,饿鬼也馋酒,洒家还怕了他不成。

花庙祝眉间一块白,像戏里的奸臣,又像落魄书生,低头不语,捏着酒壶自斟自饮,几粒五香花生米,几筷子青虾拌菠菜,冷冰冰的样子,似乎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只有一壶烧酒才能温热他的心。

左师父与花庙祝轮流坐庄,总是左师父掏钱利索,轮花庙祝总是计算的仔细:依例上大鹅上烧酒、两盘素菜,左师父看邻桌有油焖大青虾,喊酒保。

花庙祝桌下踢左师父,悄声说只带二十个铜元,吃过了头须回不去庙。

花庙祝护住左师父要起的身,对酒保说大师父口喝的紧,先上一壶茶来,酽酽的。

左师父恼怒:恁个鸟人,沾了女人就小气死了,没娶老婆时也不是这样,快快回去休了,免得以后吃酒不痛快。

左师父抓了斗笠酒碗依次喝尽,桌上冒尖尖摞九只空碗。

刚刚撕了大鹅,酒保过来,说,两位师父的帐由东家结了。

帐后转出一身素衣的史霓裳,屈膝道一个万福:左师父,今天是姥爷五周年祭日,五年前姥爷去世,大师父做的焰口,大师父卖力真辛苦。又对花庙祝道一个万福,说,庙祝也慈悲,姥爷过世三天,土地庙前过,庙祝当街跪拜烧冥钱祭,没齿不忘,一桌薄酒当谢了。

老葛又送上一壶热酒续了,说,大师父们慢用,俗人不敢叨扰佛家弟子,拉史霓裳退了。

左师父用筷头点花庙祝脑门:唉,让你点虾你不点,到嘴的大青虾飞了。

花庙祝说谁知道唱的哪一出,早知这样除大青虾还该再要一只大肥鹅,媳妇和棍子都没尝过。

邻桌,牛街的吴拿糕、袁大小、崔破天、刘须子听了笑成一片。

刘须子说牛街的胭脂最馋大肥鹅,今晚大师父提一只,胭脂须给留着门,免得又是霸王硬上弓。

吴拿糕说,花庙祝成不得大气候,靠关帝爷的香火娶一房媳妇,怕的要紧,连一碗青虾的主也做不的。

崔破天说,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在他的头上悬着,能不怕吗,像咱,怕谁。

刘须子说,要的、要的,咱谁也不怕,吃完喝完都去胭脂家,掷骰子,赢个困觉的钱。

袁大小一推酒碗,扔一粒花生米到嘴里,说,我不掷骰子,我手拿红矛枪给你们放哨。一付雄赳赳的样子。

吴拿糕说“去、去、去,你不偷吃就算好的了,明事暗做,哪像大师父,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跳墙。

袁大小说,那就不站岗,还怕那死鬼大牛兄弟回来吗?

吴拿糕阴沉下脸,袁大小自知失言,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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