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候在大屁股嘎斯车门旁的楚副校长很为今天乘车座位的安排而自我欣赏。这样热的天,大半天的行程,大屁股老爷车不仅封闭不严,满天尘土,更可恨的是有限空间里熊校长的那滩肥肉。让史霓裳老师挨着熊校长,既解了自己的困境,又冠冕堂皇不留痕迹地送熊校长一个解闷的人情。或许这大半天的车程就给他们搭了桥梁。只是才上手的史霓裳老师又要攀高枝了。楚副校长醋意十足地自我安慰,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借梯子爬高了,一个史霓裳算个鸟,更何况史霓裳以后可能还要脚踩三只船、五只船,直至N只船,校长、县长、教育总长……谁也不知道能探到哪个级别,到那时候,哪有恁多个醋坛子好打的,还要靠着她这根线,随便吹个枕边风,好处指不定有多少,何愁自己以后没个春霞、蝴蝶,菲菲、冬青的……,多的是。
熊校长不上车,楚副校长的手护在车门角上不敢放下来,众人也不敢先上,猜不透熊校长是个什么意思。
有了上次失言后被熊校长不留情面地教训,楚副校长在熊校长面前便尽量少出言,今天又是去四顷湾,和张孚义有些瓜葛,怕再引出上次的话题,更不敢多问,只是很疑虑。
老司马系好裤子,匆匆从茅厕出来。熊校长迎候老司马先上车,两人并肩坐在了副驾驶位置。
老司马受宠若惊,惊诧莫名。
这匹年迈的老嘎斯车,燃烧着劣质柴油,拼命吼叫,尾后拖着一股浓浓的黑烟在崎岖的山路颠簸盘旋,像喝醉了酒一样。狡猾的狐狸和胆小的老鼠都被惊的四散逃去。
熊校长望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想,人这一辈子太快,光阴也太歹毒,精神而欢快的司马老师一眨眼便成了低沉而木讷的老司马了,怪让人同情的,一辈子勤恳,从来没个野心,这些年从未挤兑过谁也没和谁争过高低,如果不是晚年在私生活上染了一点瑕疵,评价为一个完人也实在不为过。其实,如果老司马那点私生活也可以称得上私生活的话,那我熊某人该称什么?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论资历、学识、声望,老司马都在我之上,坏就坏在老司马一辈子不结党营私,只捞了个虚名和几场酒局。现而今更是日落西山,今天带老司马出来兜兜风,喝几杯,也不枉共事多年,以后也少点内疚吧。
老司马突然被邀请,楚副校长想,老熊头这匹老狐狸又唱的哪一出,搞竞争上位还是想按兵不动?小儿科吧,不知我暗里已和冷县长交好,四顷湾的金毛红鲤我是成篓子送,五峰头曲、二曲、转龙液、八仙聚冷县长都喝腻了,白兰地你老熊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可是连古巴雪茄配套一起送的!等老子升了总督学,再把史霓裳、徐雀屏之流的都给冷县长送过去,几把旺火一烧,老熊头,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望着车窗外金秋灿烂的景色,看着半依半偎在身边的史霓裳老师,楚副校长虽说底气十足,但也并不想节外生枝,此时的心情正是喜忧掺半、五味杂陈。喜的是这大半天枯躁的旅行,原本要奉献给老熊头的史霓裳老师现在却与自己相拥而坐,给乏味的旅程增添了许多美妙的体验。并且前面那两位下级同事,及时而识趣地睡着了,并打起了香甜的呼噜,绝不用担心会回过头来找楚副校长、史霓裳老师谄媚搭讪献殷勤。忧的是早已被踢出局的老司马怎么又会被老熊头请上了车,并且还坐在了副驾的贵宾座,莫非真的要横生枝节。老司马难道真是一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倘若真那样,真该静下心认真考虑考虑,下一个杀手锏该往哪使。
史霓裳老师倚在车窗旁,茫然地望着窗外。山野的秋风,吹拂着所有的植物,浪潮一样翻滚,一如史霓裳老师不宁静的心。
山峰如刀,沟壑似川。山杏、野枣、柿子……,各种野果如小灯笼一样红;樟子松、崖柏、白桦,一簇簇薰衣草、蔷薇、连翘、银杏,一闪而过,层层叠叠,叶的金黄与花的娇红遥相呼应、耀眼夺目。
热闹的秋色并没有让史霓裳老师欢欣,反而生出淡淡的孤寂与忧伤、秋风一样拂过心底。
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经历的一切,让史霓裳老师产生了强烈的宿命情愫,认为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偶然,全还不是上天的安排。
被男人玩、被女人鄙,并不是自己的选择,凭什么要自己承担羞耻不贞的失德罪责呢?这些年来虽偶有一丝隐痛袭过,但快乐的成份占的更多,并为今天终于有了被奉承被注目的生活而感到满足和自豪。何况刁难别人的日子总是很开心!
鹅城中学教历史的鲍大鼻子有偏执的考证廦,说,据他多年的考证:历史上,凡表面罩着一层温柔可人面纱的女人,都是阴暗恨毒的,史霓裳老师就印证了这一点,她心中烙满了“毒”和“恨”的印记。看到地上爬行的蚂蚁,希望它们被雨水淹死,甚至会情不自禁地用脚恨恨地碾碎搓死,看到树上婉转歌唱的小鸟,恨不得一个个掐死才高兴。史霓裳老师希望这个世界“坏”,只要看到“坏”便从心底滋生出莫名的快感。譬如,看到老司马衰败的样子、楚副校长热锅上蚂蚁一样张皇失措、熊校长气喘吁吁的短命相⋯⋯,想起林家少年小呆被抛弃撞墙哭泣的情景,听到史有余死于牢狱……,等等。“坏”对史霓裳老师是一剂兴奋剂,就像下体的癣,时不时需要被狠狠地抓挠几把,否则就会痛不欲生;也如同一个从不被父亲宠爱的女儿,发现了妈妈偷情时的心情,禁不住埋在被子底下,快乐地“咕咕”窃笑。
与鲍大鼻子私交甚好的玉老师充分发挥想像,扮演史霓裳老师的腔调,写一首白话短诗:
我扪心自问,
在月色如水的静夜里
怎么我变成了这样?
谁把我变成了这样?
回答我
回答我的只有一阵风。
一阵风吹过,
窗外传过一声长长的叹息!
鲍老师说:史霓裳老师的人生,就是一株盛开在古老坟墓上的映雪腊梅,妖俏烂漫但阴郁忧伤。
现在,当务之急,史霓裳老师想弄清楚,究竟为什么老司马这个糟货又上了车,秋后就该退位了,没用相的东西,还凑什么热闹,多了双眼睛,还不好在四顷湾与熊校长私会哩。攀不上熊校长,上冷县长的床便难了些。
楚副校长与史霓裳老师做梦也想不到,其实这一变故,来自熊校长那泡突如其来的排泄物、和老司马奉上的那叠不起眼、也并不柔软的手纸。其实世界哪有那么多偶然,都是因果背后做足了准备。这次偶然改变了老司马今后的人生轨迹,也验证了一次“人生无常、命运可期。”这句话的正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