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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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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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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连载

第四章

一天黄昏时分,鹅城隆盛街头突然出现了一位神秘的人物。

据算命瞎子老莫后来对老司马说,“司马先生,你是知道的,我是最不信怪力乱神的,只是端着这碗饭,不敢在明面上说,谁会傻到自己砸自己的饭辙?可是那天的眼皮跳的就是怪,没来由的心慌,果然后来发生了那么多邪乎的事。

司马先生,你也知道,眼下不信因果信鬼神的多,问官运,求财路,就连走失个猪羊鸡也要问个方向,我要知道这些畜牲跑到了哪儿,何苦守这么个寡淡摊子,不是天天有肉吃有酒喝了么?好在寻不回来他们也不会找我的后帐,当然找后帐,我也自有一番说辞的。譬如,失主按我指的方向没找着,我就说时辰没按我说的办,都按我说的办了,我就说你撞了山神,还需化解,否则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不吉的事了,如此一来,又从他身上接一单生意,卖出一些香烛供品来。

嘻嘻,扯远了,还说那天黄昏的事儿,你也知道,真是奇怪,本是一个好好的大晴天,落在西边的太阳还露着半个脸,晚霞正好看着呢,突然一朵黑云从西山根升起来,慢慢压了过来,霎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突然一道亮瞎眼的闪电斜刺劈下,劈在街口那颗老榆树上,半截树干轰隆隆塌了下来,从树洞里蹿出一只火球,吱吱喳喳凄残尖叫,有人说是一只狐狸,有人说是貉子,更有高学问者说是一匹犰狳,《山海经》里有过记载的。总之,满街弥漫着的烤肉香大家都是闻着的。咔嚓”一声闷雷又在头顶炸响,黑压压的乌云像布帘子一样撑开,遮了天空,人们惊慌失措、四散逃散。我的眼皮跳的更紧,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匆忙收拾摊子。这时候,牛街的吴老丈却急匆匆从远远地儿走了过来。

吴老丈每年都在这个点上来,说这是一年中阴阳相克最狠的时辰,也是最后达成平和的一刻,这个时辰问卦是最灵的,万万错不得的。他来是为他儿子大牛占吉凶的。

五年前,大牛媳妇胭脂说大牛去江北贩驴马去了,可五年来不见大牛一丝音讯,吴老丈哭的快瞎了眼睛,怕临死也见不到大牛了。

我还是依例问大牛的生辰八字、出门时辰与方向。其实这些年我都倒背如流了。

吴老丈背书般说大牛平时不隔一天都要来家的,不单是照个面问候一声,还要把水瓮挑满,院子扫干净,唠一阵家常才走,有五、六天不见大牛的面,吴老丈不放心,老太婆让去敲大牛的家门。儿媳妇胭脂开的门,香气熏人,说大牛去江北贩驴马去了。和谁去的?反正不是猫七就是狗八,牛街哪有个好货色!啥时回?谁说的准!不待再问,胭脂扭扭屁股,转身关门,“咔嗒”下了门栓,身后甩出一句不耐烦的话,你是县太老爷审案子来了吗!

吴老丈哆哆嗦嗦从卦筒抽出一支签,高高捧在手心,像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卦象曰:

一轮明月照水中

只见影儿不见踪

忽然一阵风吹过

影儿变得乱纷纷

吴老丈几乎每年从卦筒里抽的都是这样的签,惊的众人目瞪口呆,你说怪不怪。

我说老丈再抽一支吧。

“哗啦啦”又蹦出一支签。

卦象曰:

明珠土埋日久深

无光无亮到如今

忽然大风吹土去

自然显露有重新

我的心一沉,模棱两可地说,莫担心啦,老丈,明年春暖花开时大牛兄弟就会有音讯了。

吴老丈没有听出我的弦外话音,放下卦金欢喜的去了。我收了卦金却喜欢不起来,看来,或许……大牛早就不在人世了。满大街谁不知道大牛媳妇胭脂是个烂货,又馋又懒,每日描眉画眼和牛街的屠夫们厮混在一起……吴拿糕、袁大小、崔破天、刘须子……这些年又传言和笸箩寺大师父左小脸、衙门里的叶捕头、马师爷、吴仵作……都有些瓜葛,反正都是狠角色。都说胭脂的相好多的能满满坐一桌酒席,多少年来只瞒着大牛一个人。

我掂着铜板心乱如麻,这卦金收的心里不安,不过,……谎言或许能让吴老丈有些盼头罢,让吴老丈带着一些盼头进坟墓也是一件功德,难不成让吴老丈去报官?

刚才说了,天阴风急,正收摊、寻思找个吃饭的地儿,喝碗酒压压惊,被吴老丈耽搁了一阵子。这时天上又炸开了响雷,冷风嗖嗖。

忽然,仿佛天上飞过一只大鸟,落在地上的影子一暗,一个铁骨精瘦的人杵在了面前。怎样打扮?玄衣宽裤细腰,大烟鬼青灰面色,一口黑牙,深凹的眼睛贼亮。一看就是吃蛇胆嚼槟郎的南蛮子。

你问我,老莫你一个瞎子怎会看得这么清,真瞎假瞎?

我小时侯害了眼病,城隍庙里求了香灰,端午节雄黄酒,喝一半,洗一半,把眼睛洗了一层灰皮,这灰皮也怪,天明时乌漆一片,天阴时反到看的见掉地上的一根针。因则我又摆卦摊又能随时给腰疼腿疼的和尚、穷汉、痞子们扎几针,大伙雅称我:“铁口银针莫灰皮”。

自打支了卦摊、扛了这算命的幌子,现如今混一副大墨镜,饭口也常排在饭铺酒楼,也是远近闻名。街上的人也有改口叫我莫先生的,但不论称莫先生还是莫瞎子,其实啥人还不是混个一天三顿饱?

老司马,你是有大学问先生,你讲讲,为什么那些眼明的看不清,而不明的心反到亮,这些年,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和事,没有我看不明白的。

杵在我眼前的南蛮子侉声侉气地说,半仙儿,瞅你半天了,生意宽展的很咯,刚才那位老丈明明抽了个死签,你到解出个活路来,心肠不坏嘛,我请半仙儿喝一杯,对门二荤铺,烧刀子真带劲咯,小黄牛肉炖的也稀烂。

我们这儿常有南蛮子往来,贩牛马、药材、山货、丝绸、烟叶酒品,还有专做人牙子生意的。

我说,素昧平生,一个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怕辱没了您的身份。

鸡巴个身份,今天遇见就是缘啦,再说,卜筮相术占星家自古封侯拜相不在少数,袁天罡、刘伯温就不用说了,连陈抟老祖也是皇帝老儿家的客,我看半仙儿你也差不到哪里去。走,收起罗盖伞,喝一杯去。

我坚辞,说,无功不受禄,不敢叨扰。

他说,那就起一卦吧,卦金吃酒,不就有了吃酒的由头了嘛。

我说这到是个好主意,便问是抽签还是测字,求官运还是问财路?

南蛮子变戏法一样手中托出三枚黑漆古老钱,说麻钱占卦,以五帝钱最灵验。

我一看都是包浆纯厚的乾隆通宝。

自家带着家伙什?

三枚通宝在他手掌心里“哗啦、哗啦”作响。

我一看这手法是遇上同行了,难不成是来抢饭碗砸场子的,嘴上却说,幸会、幸会,都是鬼谷子的后代。

南蛮子说自己只是喜欢五帝钱,随身带着避个邪,千万别误会。仰天哈哈大笑,露一口槟榔牙,凹眼贼亮,闪着灯笼鬼火一样的光。

不求官运不说财路,就问个七亲六缘吧。

他将三枚通宝合于双手掌心,虔诚默念:假尔泰筮有常,葛某今以七亲六缘之事祷告问天,今生后代有否、人丁旺否?未知可否。爰质所疑于神之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惟尔有神,尚明告之。

南蛮子喃喃过后,恭敬地将三枚黑漆古奉于我手,我亦以敬畏的神情将三枚黑漆古乾隆通宝高高掷起。

凡六次,以六爻占卦。

他用树枝在地上自下而上记卦爻。

结果一看却是一个六冲卦。

他从卦摊取过我那本皮损污渍的《周易》翻开,对卦辞,曰:六亲缘薄,伤克子女,子嗣单薄,命宫阴暗。

还真准,可不我无家无室无儿无女嘛。他说,半仙儿,我信神鬼知因果,认了。只是诺大一个家业,一蹬腿,交给谁承接?帮帮我,指条明路,我得后继有人咯。

我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一切皆可遂愿。

半仙儿真会说话,估摸着过去我阴损事做多了,孽障太深,以后该积些阴德了。不过,今天先生这卦金不能收,不收卦金这卦便不准,但钱不能省下了,走啦,喝一杯去咯。南蛮子一笑,露出两颗大龅牙,几道刀疤在脸上拧成了一朵花。

雨天,二荤铺烟雾缭绕,闹哄哄的,酒客多是苦力。站着喝的,酒保的酒提子高高提上来,晃晃悠悠,一提一两,一碗二两,一、两口喝尽,抹嘴走人;也有自己备着一块老咸菜,倚着曲尺型柜台,喝一口,皱眉头,很痛苦的样子,撕一点老咸菜嚼嚼,又是痛快悠闲的样子;也有央伙计到后厨讨一粒大青盐的。似乎坐下点一碟霉豆腐、青红方是少数人的一件很奢侈的事了,我们便是这少数奢侈人中的罢。

选一面临街口的桌子,看着阴沉沉的天气,点了卤猪蹄、烀小黄牛肉、皮冻、花生米,几碟时令蔬菜,桌子小,也就摆的满满的了。

酒菜齐后,南蛮子自称老葛,来自湘西,贩丝绸、药材兼做皮毛生意。南蛮子口音侉,我把“做皮毛生意”听成“做皮肉生意”,惊出我一身冷汗。虽然人牙子、做皮肉生意的满大街跑,但毕竟民国了,都遮遮掩掩的,不能拿明面上说的。几番周折,总算交流明白了,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老葛说,湘西出土匪,打打杀杀、颠簸了很多年,也走了很多地方,看你们鹅城是个聚财的地方,人情开化漕运发达,物产丰富贸易繁华,自己手里恰好有些散碎银子,想盘一间店铺坐地做个省心的买卖,半仙儿人脉宽广,还望帮衬一、二。

我这才明白老葛请我吃酒的用心了。

我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只要有需要,老葛兄弟,吱一声的事,街面上还没有不给我老莫面子的。三杯五盏,你来我往,二人的舌头都大了。

老葛说,这些年南北到处逛,南方的丝稠香料,北方的山货皮毛,什么买卖赚钱就干什么,大把的银子赚着,大把的银子撒着,吃人参鹿茸像啃萝卜,喝鹿血蛇胆像灌白开水,天天过着血脉贲张纸醉金迷的生活,听折子戏逛青楼更是常有的事,江湖朋友多的像鞋匠口袋里的铜角子。

老莫洗耳恭听,露出无比艳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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