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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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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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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连载

第九章

葛卵子是四月二十八庙会,草台班打擂台,被二龙山大当家甄麻子绑的票。

“葛卵子被绑票了!”随着甄麻子的马队掠过,炸了戏场,踢翻了鸡鸭鹅笼,人喊马嘶。

湘西出土匪,圩坝时常有胡匪混迹人流。盯梢,踩盘子,绺子之间相互传递消息等等。或许蹲在圩坝边头遮一顶破斗笠,吆喝着卖烤烟山货野味的便是个老胡匪,甚至是一位腰间别着硬梆梆家伙的“四梁八柱”里的大人物。

“四梁八柱”是绺子里除大当家之外顶门立户的人物。顶天梁、转角梁、迎门梁、狠心梁;扫清柱、狠心柱、白玉柱、扶保柱、插千柱、递信柱、房外柱、房门柱。还有若干离奇古怪但实用的职位:稽奇、挂线、懂局、传号、总催、水相、马号、帐房等等,各司其职。其中的“转角梁”专司通信、占卜、外交、决策绑票、肉票价码等等事宜。

甄麻子的“转角梁”栾老七,五十不到的年纪,瘦削脸颊,三角眼,戴一顶瓜皮帽,缺一条腿的茶色水晶眼镜遮半张脸,一杆镶银象牙烟嘴不离嘴巴,满口黑黄牙齿,下颌一绺鼠尾胡须。如果穿长衫挟一架紫珠算盘,错以为管事的帐房先生。

胡匪所有的生意里,绑票自然是最喜欢干的事,风险小收益高。这时候也往往是“转角梁”大显身手的时候。

葛老爹是在牌场上知道葛卵子被绑票消息的,但并不着急,依旧衔着旱烟管,慢条斯理打出一张牌,瞄定下家,看他的牌路。原因是湘西常绑票,撕票的极少。绑了票,认霉运,备足银两听信儿便可以了。

常见“转角梁”和肉票的家人在老茶馆一坐,呷碗老茶摆龙门,谈谈天气杀杀价码,风淡云轻,一团和气。远看到像多年未见面的表亲。

肉票往往寄在大山深处或一个人迹罕至的礁滩上。肉票可以消闲地在山上或礁滩上溜达,如果不是身后跟着一、两个持长枪的喽啰,和春游踏青没两样。

肉票每日有鱼有肉有酒招待着,可以点菜、告诉伙房有什么戒口,甚至可以和“四梁八柱”的人物一起划拳行酒令。当然一切花销自然有帐目,一笔笔记下来的。

肉票的任何娱乐都不受限制,甚至受到鼓励。肉票可以唤窖姐儿伺寝、随意参与任何一局掷骰子、押牌宝、推牌九。有些肉票赢了钱,忘乎所以,甚至忘记身在何处,但大多是输。胡匪出老千根本不用使眼色,小拇指扣个鼻屎,弹个烟灰,或许就是啐一口浓痰,同道儿便明白了意思,打出正合适的骰子或对方需要的牌面。有时肉票在滩上输的比赎金还要多,冬天的裘皮大衣、夏天的真丝凉衫,被脱的光光溜溜、一丝不挂的也并不鲜见。赌钱也是钱,一样认,家人来赎票时一起结清,赖不掉的。大枪戳在脑后,没有不要命的。也有玩高兴了,流连忘返,不愿回家的。但绺子自有绺子的规矩,有撕票的少有留票的,除非你有卓越的才华,譬如:飞马掳人、反手开枪、蹭物知宝、千里盯梢等等。下药拍婆子、无事生非、胡搅蛮缠、霸王硬上弓等等并不在此列。江湖自有规矩,也是人情,并非总是打打杀杀。

葛老爹不着急,葛卵子娘哭。葛老爹大声斥责,背时货,卵事不懂,死人啦,绝户啦,哭个卵子。甄麻子差火的很,眼睛被野灰雀啄了,放着大户不吃,劁卵子人家有几多油水。

葛老爹现在殚精竭虑想的是怎样才能把赎金降到最低,虽然家里趁一些钱,但不杀杀价似乎坏了脸面,让甄麻子轻看了。

葛老爹说圩上买卖一头小猪还袖筒里揣捏几个回合,何况十宫八寨出名的葛家老爹呢。

让葛老爹奇怪的是十多天不见甄麻子手下的“转角梁”栾老七上门,甚至连一柄缠红布头插门梁的信使短刀也不见,葛老爹真有些沉不住气了。

葛老爹托几拨关系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只说栾老七去年“马上风”已经废了,现在每天在沙滩上流着哈喇子晒太阳,现任的“转角梁”已换作栾老七的小儿子栾叫驴了,这让葛老爹很怵头。

几年前,葛老爹在圩上与栾老七打过照面。路窄人稠,背一篓烤烟的葛老爹拱手借道,说着“承让、承让”的谦恭话语。只见帐房先生模样的栾老七闪身一边,并扶正了葛老爹背上的竹篓,并叮嘱“太公看脚下,走路细咯。”错身后,有人问葛老爹,让道扶竹篓的是哪位,知道咯?葛老爹说或许是哪个山寨大户人家的管帐先生。告曰:二龙山甄麻子的“转角梁”栾老七是也。葛老爹惊的掉眼珠子,连说胡匪原也这般斯文有礼。

栾老七确实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不抽大烟不刮地皮不尅扣弟兄们的钱财,讲话和风细雨、不笑不开口,从不以大压小;这么多年以来,以其一惯的摆事实讲道理、公正客观的处事原则,赢得了绺子内部上下的一致拥戴以及肉票、肉票亲属的好评。

譬如,前年绑了古丈洪爷小妾玉儿的票,惹得洪爷大发脾气。

洪爷确实有大发脾气的资格,洪爷是上八里、下八里、古丈、永顺、义宁、永昌哥老会的总舵把子,开山门立香堂,门徒遍布城里城外。九寨十八宫喊一嗓子,蚂蚁般的聚集。大多是铁板烙、滚刀肉的角色,闹将起来,州府县衙也惧三分。

这事一出,洪爷的颜面尽失,香堂内顷刻聚满了袍哥弟兄,架起刀枪斧戟,摩拳擦掌,誓要铲平二龙山。

洪爷摆摆手,说,去年甄麻子与二郎滩独眼龙爷掐架,颈后金疮迸裂,过古丈,小住我洪府,延请下八里同泰堂的邬先生来诊了几次。金疮愈后,甄麻子拜了香堂,送两块大烟土和上好的一串大溪黑珍珠给我,我送他一十五只乌鸡、两块上好安化黑茶、一坛雪白的猪大油,怎么乌鸡骨头还没全屙出,就搞出这挡子卵事?莫非甄麻子吃乌鸡把自己个儿的心也搞黑了,砸鸟窝掏卵蛋的作派嘛!若是另有隐情,有奸诈小人唆使还罢,若是甄麻子这个胡卵日的诈尸般的搞事,就是与我哥老会所有的袍哥弟兄为敌。

不待洪爷披挂整齐,栾老七下山了,往洪府递了描金笺的大红拜见帖子。

一阵寒暄过后,栾老七说,我要借用上古《诗经》的一首诗表达我的来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说毕,恭毕敬奉上一尊手提青龙偃月刀、跨下赤兔马的关二爷武神铜立像。作揖道:关二爷面前不打诳语,若有半句虚假,关二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砍下……。

栾老七坐下,呡一口香茶: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啊,如夫人头上没刻个“洪”字,踏青游玩高兴过了头,花花绿绿闯了二龙山,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万幸的是小的们要动粗,连裤腰带都解了,被甄大当家的看出些端倪,拦了下来,否则指不定闯出多大的祸了,再给您洪老爷送回,还要吗?再说了,甄大当家的是拜过洪门香堂、敬过三把半香的,一向敬重您洪爷的人品与威名,如果闹将起来,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趁了官府的心。您老的好,甄大当家的都记得了,疗伤请邬先生,养病送乌鸡。乌鸡一只都没舍得吃,不是怕染黑了自己的心,只为留个念想,时刻不忘您的好,否则也不会让‘四梁八柱’的大爷们天天陪着如夫人喝转龙液、海马酒,那些酒都贵气的很呐,放开肚皮天天喝,烂醉如泥,给谁能舍得?还不全是仰仗洪爷您老的脸面吗?误会已铸成,疙瘩总要解开,洪爷是讲究人,知道规矩是最要紧。江湖说道多,绑票总要开个价码的,不能坏了千年的规程。我也很为难哟,开的低了,怕洪爷的脸皮没处搁,高了,显得生分,坏了情份,又招甄大当家的骂,揽了个左右难办的卵㞗事哟。只是有一点,洪爷别担心,如夫人山上吃的喝的玩的,都有当家们陪着,吃的香睡的香玩的开心,大概又长了肉,衣裳都小了一圈,露白花花半截腰身,惹得几个没规矩的小辈们贼眼乱闪。山上不比城里,风硬,回时,捎几件衣裳给如夫人。府上小住几日?我很忙,没个章法的胡卵日的忙,前儿刚入山门的一个小棒客,眼拙,竟然绑了馒头庵的一个秃头姑子,少油没水的,几家寺院也凑了个整数,送过来一百两银票,今天是交割的日子,我得回去写个回执、摁个手印,做人做事总要有头有尾有诚信不是。

栾老七起身要告辞,我不敢给洪爷开价码,您老自己定,多少也就是个意思。

洪爷起身拦下,说,既然栾爷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甄大当家给足了我面子,卵日㞗的我莫非连个好歹也不晓得了?难道我的如夫人还比不上一个秃头姑子?一百两?我的脸面往哪搁,我的徒子徒孙们的脸面往哪搁!笑话,让颂经的和尚都笑出声来。

喊帐房,支叁百两银票给栾爷带走。

第二天一顶小轿吹吹打打地把玉儿送下了山,还放了鞭炮,放出风口说洪爷惜爱如夫人狠得很,舍得折出五百两银票。足足虚夸了两百两,惹得玉儿门还没关就和洪爷搂在了一起。

事后,洪爷夸赞栾老七真会办事。瞅一机会,力劝栾老七下山,说,正好香堂缺个圣贤二爷。

栾老七推辞说,小才不堪大用,山上的野风刮不进高雅的殿堂,再说了,关帝爷面前与甄大当家的有过三叩九拜之谊,以后道上常碰面,何愁情谊无处安放。

洪爷抽一口大烟,对玉儿说,安排几个菜,我与栾兄弟扯谈、扯谈,你也该敬一碗酒的,难怪甄麻子硬气,有栾兄弟这般义气卵劲的人物,不硬气才怪。一副钦慕不已的样子。

栾老七确实没什么毛病可挑,如果宁要鸡蛋里边挑骨头,大慨只好把属于栾老七自己的一个区区不足挂齿的龙阳之癖算上罢。

去年开春,山下杏花、桃花、梨花开的正旺,栾老七劫了一顶花轿。正当赶脚力的人们为新娘捏一把汗时,新娘却被哭哭啼啼地赶下了花轿,反而是骑大白马的新郎被摁进了花轿,一溜烟抬上了山。

骑大白马的新郎是山下剃头匠姚老八的小儿子姚美玉,长的葱白粉嫩,明眸皓齿,水蛇腰扭起来、背后看就是一个鲜活肉嫩的大闺女。

栾老七理发净面常下山绕道光顾姚老八的剃头摊子,早注意了姚美玉,但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

二月二剃龙头,彼时,栾老七仰在藤条靠背椅上,青皮脑袋,一绺鼠尾胡须被打理的顺顺溜溜,黢黑的面皮坑坑洼洼像极了一颗老公驴卵,一块湿热的大毛巾捂上,享受着猪胰子的香气和半窒息的昏昏欲睡,一只幽凉滑爽没骨的妙手托着栾老七的下巴颌,另一只手端着一柄银耳勺在栾老七的两只耳朵眼里来回挖着。

栾老七情不自禁喃喃,舒坦,舒坦哟,给个卵㞗县长也不当。

姚老八说,栾爷您下次来,美玉就伺候不上您了。

栾老七惊得直起了身。咋㞗个卵事体?

美玉开春就要娶亲了,是葫芦庙驼铁匠的女儿巧姐,定了日子;驼铁匠只这一个女儿,婚后美玉就去葫芦庙,接手老丈人的铁匠摊子了。

“葫芦庙驼铁匠是老熟人了,手艺没的说,山寨的马掌、铁器全是驼铁匠的活儿。”

栾老七起身问清了娶亲的日子,扔一块大洋,说,恭喜,提前随礼!

喜得姚老八直作揖,说,栾七爷走好!

不仅探出了美玉的婚期,更喜出望外的是迎亲队伍一条道儿,一定会走二龙山脚下,这怎能不让栾老七动心呢。

其实甄麻子多年前就立过规矩,只打富户劫官银,不可骚扰贫家贱户,对修脚、剃头、搓背、戏子、娼妓、吹鼓、爻卦的决不可敲诈勒索,也不绑票凌辱,甚至还要给予资助,对那些手脚干净且灵活机智的尽可能发展为线人。

这次劫道,不是栾老七对美玉爱到骨髓里是决不会发生的。一想到俊美清秀、一尘不染的美玉将在挂满灰尘、烈焰熊熊的铁匠铺“叮叮当当”终老一生,栾老七的心像被刀子扎了一样的疼。

“栾老七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了”。甄大麻子曾经对着肉票或者来赎票的人们满含深情赞美道,“看,来我山寨才几天,都胖成什么卵㞗样了,轿子压塌,马都压断腰。栾老七半夜起来卵日㞗瞎折腾,黑灯瞎火送卵㞗面食汤水,生怕饿着了你们这些个娇生惯养的卵㞗货。栾老七天生的慈悲心肠呐,要我,天天给你们一顿皮鞭侍候,那兜脸大嘴巴子扇就是蹭痒痒。”

得了美玉的栾老七精神焕发,恨不得把美玉揉碎吞了,日日宠幸,夜夜不落,搞得美玉走路扠着腿,远看像沙滩上一尾蹦跶的大龙虾。兄弟们夸赞:老栾金枪不倒,雄风不减当年。栾老七满面春风,受着八方夸赞。

忽一日,爬在美玉身上的栾老七不动了身子,众人扶马背上颠了一阵,才颠上一口气。

快马请来下八里同泰堂的邬先生。邬先诊脉,曰:栾老七猝发了“马上风”,死活未可知。邬先生从宝篾箱中捏出一根三寸长的三棱钢针,“咔嚓”刺入了栾老七的尾骨。一袋烟的功夫,栾老七长吁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搜寻着什么。

甄麻子道,快,美玉何在?

已哭成泪人的美玉爬在栾老七的身上痛哭,老七唉,可不能丟下了孤家啊。

栾老七缓过了劲,但嗓子眼儿总是“咯咯”作响,落下个嘴歪脖子斜,哈喇子不停流的毛病。迈一步,甩一下脚,外撇带划拉,一臂平端横行,像打冲锋的样子。

废了的栾老七嗓子眼儿总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惹人侧目,每每在好汉厅里聚餐,恐遭嫌弃,只好与美玉躲在墙角独食,但依旧还是有些往日的余威,愤怒时,骡子一样“噢噢、啊啊”吼几嗓子。

栾老七“嗯啊、嗯啊”学了两声驴叫,又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甄麻子马上明白,栾老七这是放心不下小儿子栾叫驴。

甄麻子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嘛,父子情深嘛。

甄麻子一纸手令,把原来只是位列“马号”的栾叫驴越级提拨成了“转角梁”。

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栾老七用尚能支配的一只手向甄麻子作了一个尽可能规范的揖,低垂头颅表达了感恩之心,二人伤感地流下了惜别的眼泪。两人共事多年,征战南北,配合默契,现在聚下了泼天的财富却不能共享,怎能不让人寸断肝肠。

甄麻子说: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毀我栾兄如砍我一臂,我与栾兄现在虽不是阴阳相隔,却也渐行渐远了。

甄麻子望着搀扶着栾老七渐渐远去的姚美玉窈窕水蛇般的身姿,说,娈人毀我,痛哉、痛哉。又说,可恶至极、可恶至极,损我左膀右臂者当夷三族。

不几天,姚老八不明不白死在了剃头摊子上。噩耗传到山寨,美玉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寻死觅活。不几日,果然在深水洼嶕石下又见了溺水而亡的姚美玉,只见下体被利器捣的稀烂。当然,应栾老七的哀泣,甄麻子命“迎门梁”燕江写了一篇深情并茂的祭文。

祭文曰:

又是一年桃花开,蛰伏碉楼,满眼伤心泪。曾约暮春葬花处,斜阳又坠青山外。

最怕夜深清薄酒,蜘蛛倦网,谁人知我心?掩了七分涕泣泪,惊散细雨弄芭蕉。

泪眼婆娑,影里人,肌如雪、颜如玉,盖过一片早春色。

可惜了,病柳折枝,红颜福浅。虽是娈情,也是真爱。

香消又玉碎,败草成枯絮,葬了一腔相思。

呜呼哀哉,尚飨!永失我爱,痛彻心扉。

美玉,永远想你的栾老七含泪致祭。

嶕石前摆了果品香烛,嶕石上錾了“葬花吟”,朱砂润了字口,嶕底勾勒两片蕉叶纹。至此以后,瘫子栾老七的身影常在此出现,抚摸着两片枯蕉叶纹怆然而悌泣。

栾老七的小儿子栾叫驴黑铁塔一般,不仅在性事取向上没有随乃父之好,其余也一无相似之处,犹如过继抱养的一般。

年少时的栾叫驴曾白马绿袍征战沱江两岸,被一箭伤目,血流遮面,栾叫驴以手抠目送入口中大嚼,敌酋震撼,惊呼真乃神人也,潮水般退去。

栾叫驴以独眼单骑挥戟长驱掩杀,势如破竹。时有“绿蜻蜓过沱江,活赛黑老鹰”之美誉。栾叫驴雷公脸,箍一眼罩,活阎王脾气,一言不合就掏枪,热辣辣抡两大嘴巴子那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使双枪骑快马的栾叫驴劫道、绑票、掳物,来去一阵风,都是杯酒盏茶功夫的事情。更厉害的是裆下一杆枪,直戳戳无人能及,进窖子,撵得窖姐鸡飞狗跳,连老鸨子都讨饶。司“马号”时,小棒杵亲眼见,驮脚的母驴见了也怕,两股战战不稳,尾巴后能滋出好几股浑水。当仁不让、赢得了一个响当当的江湖浑名:“栾叫驴”。

正当葛老爹被老太婆吵的心烦的时候,上八里城南门大开,锣鼓喧天,唢呐声声,一队披红挂彩的行亲队伍开进来了。

马队齐整,彩带飘舞,一对新人坐八抬大轿晃晃颠颠而来。一马当先的栾叫驴头戴阔檐大红礼帽,帽顶斜插一尾鲜艳的野鸡花鸰,大红披风迎风飘拂;足蹬高筒马靴,马刺银光耀眼,腰间别两支红穗头过膝的盒子炮。

“栾叫驴进城了!”街上呼喊声盖过嘈杂的鸡鸭鹅叫,狗们的尾巴挟在股沟里惶惶乱蹿。行亲的队伍一直开进葛老爹的家门口。

爆竹喧天,礼炮轰鸣,鼓镲笙箫齐奏,礼宾司仪登场。惊的树上的鸟儿冲上天,唬的葛老爹出一身冷汗。

葛老爹定睛一看,轿子下来了胸佩大红花一身刺绣龙凤鸳鸯婚装的葛卵子。葛卵子搀扶头披红纱盖头的新娘子,袅袅踏上了家门前的大红地毡。

大红地毡源源不断地往家门里铺,几个模样周正满脸喜气的小捧客从花车上搬下花篮、座椅、八仙桌。瓜果蔬菜、烟酒糖茶果匣子诸般整齐。

看热闹的小孩子、乡党邻里,人山人海,潮水般涌来,扔出的糖果伸手一接便是一捧。

栾叫驴双手抱拳向四邻作拱手礼。

大伙儿借喜气胆子暴涨,齐喊,恭喜、恭喜!

栾叫驴回礼道,同喜、同喜!

大伙喊,栾爷好风采,露一手!

栾叫驴并不怯场,头一低,野鸡花鸰斜刺一抖,躬身“呼啦啦”一个扫蹚腿,掠过的风吹的桌上的红烛火苗齐抖,又燕子单展翅、轻松打一个旋子立定。双枪的红穗头抡圆扫过,拂得大伙后仰一片。赢来一片鼓掌,惊呼,栾爷果然好身手!

司仪安排葛老爹夫妇正堂八仙桌旁坐下。大红地毡上葛卵子与新娘三叩首,献上一碗娘亲老头儿见面的改口酒。

葛老爹老俩口惊的目瞪口呆,不明就里。

栾叫驴说,原是绑票,不料卵人有卵福,葛大公子被甄大当家的大小姐银凤看中了,做了甄家的乘龙快婿,三天前已在山寨的神仙洞府拜了天地。今天新贵人来认娘亲老头儿,从今往后,葛大公子荣华富贵,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强似做个皇帝家的卵泡驸马爷。葛老爹今后你也不用再劁猪卵子了,攀上甄大当家的做亲家公,做个甩手省心的老太公罢,打打牌、听听戏文,摆摆龙门,活神仙咯。

听闻此言,惊的葛老爹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嚷嚷道,栾叫驴你胡吣㞗个卵子,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难不成要做胡子吗,辱没先人,我宁愿绑票交赎金咯。

这坨卵儿,尊你一声葛老爹,不知道老子的厉害,癞蛤蟆吊大秤,不知道斤两了,信不信一枪嘣了你个野卵日的。栾叫驴把两支盒子炮拍在了八仙桌,震的红烛台晃晃悠悠。

老妈逼,喊人捶你一坨子,谁免了你个野卵日的赎金?姑爷归姑爷,赎金归赎金,卵包翻天,想坏了道上的规矩不成?拿三百大洋来。

葛老爹看着凶神恶煞的栾叫驴,噤了声,哆哆嗦嗦从腰间取了钥匙,开柜取钱。

栾叫驴又换一副嘴脸:葛老爹,莫害怕,你野卵日的攀了甄大当家的做亲家公,巴掌落不到你脸上,也不坏你劁卵子的辛苦钱,但样子总要做给外人看的,免得以后有人说三道四。

司仪高喊,开银柜!

霎时三个银柜搬到堂屋,打开箱盖,白花花大洋晃瞎眼睛。

司仪喊,聘礼大洋三万。

葛老爹双手乱摆:错了、错了,弄得啥卵子㞗事,我葛家娶媳妇该我家下聘礼,反收聘礼,于礼不合、于礼不合,九宫十八寨的人笑掉大牙。

司仪道,葛老爹你有所不知,葛大少爷是入赘的姑爷,甄家下聘礼,于礼正合,于礼正合咯。

葛老爹抢天呼地,涕泪横流,大呼,舔卵子了,我家五代单传,做胡子就做胡子,还要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难不成葛家真要绝后了吗?要我老命咯,没脸见地下的先人咯!

栾叫驴道,莫子卵?你家劁的卵子比沱河的沙子还多,你家不绝后谁家绝后,现而今做了甄大当家的上门女婿,换了风水,指不定人丁兴旺起来呢,今后生下的崽儿姓甄姓葛都是卵㞗事,总归是要喊你老头儿一声爷的。葛老爹,快快招呼三邻五舍吃酒席,越多越好,酒肉管够,天黑前一对新人早回山寨洞府安息。

葛老爹两眼一黑,昏倒在了银柜上。

直到三年后,葛老爹才再见到了灰头土脸的葛卵子。

葛卵子告诉爹,自上山,除喝酒、唱几句戏文,卵事也做不得,看肉票连人带枪丢了,司“马号”失了马匹骡驹,白白折了许多银钱,惹的甄麻子不耐烦。去年秋天闹瘟疫,本来好好的,可银凤怀着双身子,气血弱,最终没躲过,殁了,至此,甄麻子更不待见葛卵子了。

胡子不养猪,葛卵子的手艺无处施展,放葛卵子下山也不是没有道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去年也殁了,正好我一人孤单,三万大洋的聘礼我一分没动,正好你做个正经买卖。

去年娘殁了,传上山的话收到了,只是麻子老丈人截了一笔官饷,官府剿的紧,我也下不得山。

这几年日子过得去,你上山后,猪卵子我也不劁了,每日圩上喝碗老酒,摆摆龙门听几段彩调,人们都尊我一声“葛老爹”。酒保也不敢拿羼水的酒给我,酒提子总是满满的不乱晃。这么多年,这么多现大洋搁家里,原也害怕被贼人惦着,其实有你老丈人甄麻子的名头罩着,没什么人敢上门的。果敢山、二郎滩、卧佛寺的胡子来圩上逛集采买,见我总要打声招呼:葛老爹,卵日㞗忙甚了,见了你亲家公甄麻子问个好!早早把我的酒钱也给结了。现在你这一下山恐怕有些妨碍。

葛老爹装一袋烤烟,火燫打着,叹气道,可怜我那苦命儿媳妇银凤,也没留下一枝半叶,以后你也该留意一些,有中意的也得找,往后生了娃,送一个给甄麻子,这些年没少沾他老人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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