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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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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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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连载

第八章

玉和春酒楼的生意日渐红火,但并没有让老葛开心,老葛的心头一直沉甸甸地压着一块石头。钱柜里的现洋银票越多,老葛的心情反而变得越差。似乎这些白花花的银锭也在嘲笑他:你为谁起早贪黑?为谁绞尽脑汁?

老葛曾经娶过两次亲,先室甄氏是湘西二龙山大当家甄麻子的大小姐,老葛当年是入赘的姑爷。日子过了两年,甄氏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继室巧莲是瘸子卫老三的女儿,父女俩在上八里城南门外开一爿水豆腐坊,后来巧莲丢下老葛跟草台班戏子老淘跑了。两房媳妇都没有给老葛留下一男半女。

老葛和史霓尚纠缠了一、两年的光景,也总不见肚皮大起来。

老葛是劁猪世家,往上推不知多少代。到老葛这一辈,老葛的手艺最厉害,柳叶刀头一旋,弯钩一挑,小猪崽裆下一对红彤彤的小肉球便捏在了手指间。乡邻不再称呼老葛的本名,起一绰号“葛卵子”,原名葛小球渐渐没人知晓了。

山乡水寨有趣的事情少,只要听到小猪崽嚎叫,就知道劁猪匠葛卵子又来了。围观一大群,有小孩猛往前蹿,大人就吼,再挤,再挤把你的卵子也骟了。有顽皮的小孩子便撩起一条腿,开裆裤露出一嘟噜黑葡萄,说,骟,来骟吧。场地便腾起一阵笑声。那小孩子的爹便笑骂,操,要绝老子的后吗?让你下辈子也像葛卵子做个劁猪匠。

那时的老葛年轻俏皮精干,手艺好,来钱快,日子过的风流潇洒。

老客们说,葛家阉下的猪卵子比沱河沙滩上的沙粒还多。义宁、下水、永福、柳寨,远到福田、上八里、下八里过慈安寺的猪卵子全被葛家的柳叶刀劁了,该着老葛家断子绝孙。

老葛家住上八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古镇,四周砌城墙,墙高两丈八,宽可并头跑两匹快马,东南西北开四个城门。

城南有条水,叫沱水,是沱河最大的支流。既是上八里的天然屏障也养育了沿河两岸无数的生灵。沱水浩浩淼淼,蜿蜒流淌,数百年来不竭不息。两岸分布了数几十个山乡水寨,成千上万的人都靠这一条好水讨生活。放排、赶圩、做买卖、人情往来全靠水上飞驰的轮渡和船运。当地人说要是没了这条水,砍脑壳上吊都来不及。

上游的凤凰、保靖、古丈、永顺、龙山一带的落叶杉、红豆杉、珙桐毛竹靠沱水放运到各地。浩浩汤汤,雾气朦胧。竿子一撑,顺流而下。

岸上的人看到的是风景和豪迈,只有放排人自己知道,险滩危礁,漩涡湍流,在龙王爷口中讨生活,生死全在一念之间。

夏秋水丰天热,船运更繁忙。满载土布、姜糖、血粑鸭、蜈蚣、芙蓉烤烟、古丈毛尖的大船小筏川流不息,如过江鲫鱼。枝江大曲、邵阳老白干、武陵散、泉州白、浏阳醉、酒鬼酒的竹篓码成垛,山一样高,扬起帆头浩浩荡荡。

在放排龙的季节,聚集在圩坝上歇脚的放排客、坐在石阶上等装货卸货的商贾散客、各寨背藤篓赶圩的山民、抽板烟操黑话互通消息的胡匪,全都混在一起,吵吵嚷嚷,一派繁荣的景象。

沿坝渠胡乱摆放着的装满鸡鸭鱼鹅的藤条竹篓,一堆一堆摊在地上的山菇蕨菜野味,似乎总也卖不完。

坝脚下的牲畜围场闹哄哄地乱,经纪、牲口贩子像苍蝇一样到处乱窜。袖筒里捏手指,动作快的像耍杂技,脸上表情丰富的像打哑迷。都想买卖个好价钱,把心机用到极致。旁观看热闹的比买卖双方还紧张。有帮腔的,有装腔的,有作势要撬墙角的,有捂耳嘀咕的。总之,拉媒保纤一般热烈而执著。到不是乡下人贪财心眼儿小,只是时局动荡,来钱太不容易,生活太苦寒。

树荫下插着草标的小孩子们,一排一排坐在树荫下或者零星地彼此依偎着,男孩女孩都有。人贩子或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满眼的不屑与挑剔,掰开嘴巴看牙口,像挑牲口一样,挑选合适中意的。孩子们都光着脊梁,裸露出一条一条凸出的肋骨,瞪着空洞而茫然的眼睛。

打发无聊时间的人们大多聚在坝顶的青石板上,吹着习习的凉风,并不放过任何一次可以寻找到的快乐。多是一起掷骰子、推排九,也押牌宝。一堆一堆地蹲着,围成一圈,人头攒动沸反盈天。

呼啦啦宝盒子一开,有的欢呼,有的骂娘,怀里的银角铜板快速地拢进来、掷出去,叮当乱响。

赢家大笑,野卵日的,终于让老子逮一回咯。输的跺脚拍大腿,这坨卵儿,押个幺却开个大,押个大却又出个幺,败兴死咯,不玩了、不玩了,喝酒去、喝酒去。

太阳爬树高,雾气散尽,葛卵子已经走过七宫八寨,几十头小猪崽的卵子已经像肥皂泡泡一样在葛卵子的手上烟消云散了。葛卵子的荷包涨的鼓鼓的。先进城西龙记米粉店,一碗宽宽酸辣汤米粉线下肚,斗笠碗现开封酡红的陈年米酒润的喉咙婉啭,一碟红透刀剁朝天椒呷的满身大汗,江风一吹,吹到圩坝。

葛卵子很喜欢押牌宝,是牌宝场常客,只为痛快,不婆婆妈妈。押牌宝的喧嚣与叫骂声远比小猪崽的嚎叫更刺激神经。

葛卵子的押头很准,只要葛卵子一露脸,后面准一大堆跟风的。

庄家谢老八一见葛卵子过来便护住牌局直嚷嚷,这坨卵儿,摸卵子的手,别坏了老子的彩头咯,夹卵滚、夹卵滚!

开宝盒的帮腔,葛卵子,大姑娘生的咯,摸奶子去。

看场子的也吼,生卵子货色,押牌宝不在行咯,乱搞。

葛卵子便说,你个悖时砍脑壳的,黑我嘛!青龙四百我不押,三吊六百我押幺。

再说一遍,押大押小?

“啪!”,押幺红。

大家伙儿都信葛卵子,一片跟风押幺红,七手八脚往上撒铜元银角。

众人直嚷嚷,葛卵子劁卵子摸大姑娘的奶,硬气的很,再随五吊、八吊都稳赢不赔!

果然满堂彩,庄家输红了眼球。

葛卵子赢了钱,见好就收,佯装肚饥,“人死卵朝天,一碗米粉搞出两泡尿水,肚里咕咕叽叽乱叫咯,逮饭去。”

一溜烟真的直奔城南罗凤楼。

看牌场的人说葛卵子是个精杆子,钱全让这个野卵日的卷走了,我们懒的烧蛇吃啦,全是生化子、蠢炸兜。

一壶古丈毛尖碧绿,一坛武陵散酒花稠密,一碗红烧鸟丸,一碗水蒸土鲍,一碗嫰白蛇羮,最后加一碗舂粉粑,撒一层酸笋、旱葱花,还打了一勺猪肝粉肠。

罗凤楼老板凤姐儿见葛卵子满满点一桌菜,满心欢喜:葛卵子今儿又嫌大了,劁多少颗卵子?怪不得满街猪崽子嚎叫。

卵头!妈妈的痛快,劁了谢八爷的卵,让这野卵日的嚣叫,眼睛长在脑门顶。

哦?赢了谢八爷的局,他会让你走?

不走?不走谢八爷这野卵日的就得光腚回家。

凤姐儿穿阴丹士林水蓝旗袍,高开衩,肥腚裹得紧紧实实圆圆,腰身细细肩儿窄窄,一头细碎小卷儿长发,像极了从老毛子地界儿赶过来的一头小母羊。

葛卵子的眼睛看的直,说,露两奶子,披薄薄的纱,凤姐儿今天就比得过月份牌上跨洋电驴子搽血红口红的摩登女郎了。

凤姐儿取一枝仙女牌香烟,桌上墩墩,衔在口红洇染的翘唇嘴巴上。

“咔嚓”,葛卵子手急眼快,从自家怀里掏出洋玩意儿打火点上。

火苗蹿老高,差点烧了凤姐儿长长的睫毛。凤姐儿敲一个脑门儿崩给葛卵子,徐徐吐一串烟圈,飘在葛卵子的脸上。

袅袅升起的烟雾遮了葛卵子的眼睛,模糊了凤姐儿的脸庞。

葛卵子看的发了呆,张大嘴,忘了一粒花生米咽下,一只绿头苍蝇硬生生叼一粒花生米绕嘴里一圈又飞了出来。

看什么看,葛卵子。一串烟圈散去,凤姐丢一媚眼,翘起兰花指,看涂满丹蒄紫的指甲,吹一口香气,胭脂脸吊起丹凤眼的翘脚,说,葛卵子,该找个女人了,免得公狗一样乱蹿,骚气难闻。

哪去找?像凤姐儿这般野卵日的货。

“啪”一条筷子敲在葛卵子的脑壳上。埋头吃你的砍脑壳饭,贼眼乱闪,胡沁八道,扯破嘴皮子!

“啪”一巴掌拍在凤姐儿的肥腚上。

扯破嘴也喜欢,明天还来吃酒,只要谢老八还开局。赢了那野卵日的谢老八,银角交了凤姐儿你这双摸卵子的手,你俩扯平了,只我赚一席好酒菜吃。葛卵子为自己绝妙的逻辑逗得笑的喘不过气来。

酡红了凤姐儿的脸,像朵鸡冠花,追着打。听得门外人笑的直不起腰。

葛卵子吃完饭就跑到南门口榕树底听草台班唱彩调,高兴时还扯起声嗓对唱几段。周围喝彩如雷,都说葛卵子,卵子也劁得彩调也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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