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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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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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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连载

第一十三章

这几天,棍子惊诧地看到花喜鹊们亢奋地变着花样在天空中翻飞,这样卖力的表演是很久未见到的了,但让棍子不知道的是此时更开心的是老司马。

老司马这几天已然全不像往日很长一段时间的那般颓废,以往阴沉的能拧出水的脸也绽出花朵般的笑意。见到棍子,老司马又恢复到久远时候的模样,裂嘴笑笑,露出白白的、刚用洗牙粉涮过了的老茶渍黄的牙齿,像镇上牙医王胡子骑的那匹骡子。那匹骡子裂嘴嘶鸣时就是这个样子。

“最近没人欺负你罢,晚上有饭局,棍子你晚些回庙里,我让老葛打包一份酒菜给你,尽量拣荤的,酒你孝敬花庙祝也罢。”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温暖柔和的话语了,又从老司马的嘴里说出,让棍子回忆起来自遥远的亲切。

老司马原本无意也没奢望再续职的。在总督学的位置一坐就是近十年,也风光了,也风流了,虽然不及熊校长那般滋润与阔绰,但也知足了。

贯例,总督学两届十年一般是不再连任了,不过,以老司马宽厚温润的品性,广博的人脉以及学识,上下打点一下,续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但老司马不想再过和尚撞钟的流水日子了。何况身边还有那么多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位子的人。正如掉在地上的一块肥肉,一众狗都龇牙咧嘴、跃跃欲试,无论最后被那条狗叼着了,都预示着一场血战的开始。

老司马说,我已尝过这块肥肉的滋味了,吃多少是个够,让岀来,让别人也尝尝,难道不是人生的又一种境界吗?

老司马以为,以自己一贯爱护、优待下属的品行和足够多的爱好,退下来喝杯清茶、听个戏折子,私下会会想见的人,门庭也不会太冷清,或许更自由而惬意,但现实的残酷打的老马措手不及。

老马无意续职的消息一传出,出乎老司马的预料,竟引的沸沸扬扬。有利益关系的朋友们,一部分力劝老司马,“干的好好的,发什么羊角疯,往上跑跑,再干一届,需要现洋铜板就吱一声。”另一部分便再也不露脸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似乎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一样。连大屁股老婆炒菜铲子的动静似乎也大了许多,“叮叮当当”让老司马心烦。发展到后来,老司马疑心,逃学回来的小水在他面前也趾高气扬起来,不像以前,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溜走。

等待退下来的老司马坐了大半年冷板凳。校工来的次数渐渐稀少,每日喝着温吞吞的隔夜茶水,似乎日头也阴沉沉的很少照进来。老司马努力习惯着没人问候的日子,日子却似乎被拉的很长。

当然,老司马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老佛坐禅般的圣人。过去的生活习性以其特有的惯性仍然在起着作用,甚至在越来越寂寞孤独中变的更加顽强而迫切起来。

隔一段时间,老司马便想起走廊尽头办公室里的史霓裳老师。一想起乳大腰细臀肥的史霓裳老师,老司马的心底就涌起一股浓浓的热流,如同放进水里的石灰,泛起无数激情的浪花。

过去是不用老司马招呼的,只听见“囔、囔”的小牛皮靴的声音从午后或黄昏寂静的走廊传来,自然是史霓裳老师来了,推开虚掩的门,史霓裳老师就会扑在老司马的怀里。

为数不少的知情人士都知道,只要史霓裳老师面若桃瓣笑似花靥,那总是刚在老司马的办公室沐浴春风了。

一些别有用心的老师装做一无所知,惊讶道,史大主任,刚刚不见,气色怎么一下子变这么好,吃仙丹啦?是你家老葛从太上老君处掏来的吧?史大主任真好福气,找一个金龟婿,虽说岁数大点,但本事也大,啧啧!

史霓裳老师沉浸在幸福之中。幸福女人的智商往往是最低的,何况在冠冕堂皇的恭维言语包装下的弦外之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动听。

史霓裳老师一撩斜垂的头发,一偏头,一付骄傲的模样,说:什么金龟婿,龟儿子卵事做不得,只会尥蹶子,哪有个温情似水的时候。

老师说,尥蹶子是硬了些,但史大主任硬也见的、软也受的,真是好福气哟,怕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吧。

听着走廊里的这些对话,隔一间屋的楚副校长办公室的门就会"嘭”的一声重重关上,听动静应该是用脚。

你问,楚副校长何以如此,是狂放、还是愤怒?

楚副校长自然有狂放的资本也有愤怒的理由,单从楚副校长的名字你就可以窥知一、二。姓嘛,自然是祖辈传下来的,剥不去的,名嘛,到是你很难想到的:“高俅”!

“楚高俅”?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人的名字,总有些历史源渊或者掌故的。

高俅者,北宋末年,卞京开封府一破落户,善蹴鞠而得宠于徽宗,一路攀升,官至太尉,史称高太尉是也。高俅恃宠营私,祸国殃民,堪称历史上不学无术却能蟒袍加身、荣华富贵一生的典范。

楚副校长出生贫寒,仕出无门,但读书甚勤,用心甚专,研读历史,总结出历史上许多成功人士之所以成功的秘籍,特別以高俅的成功为榜首:一,傍贵人;贵人有多贵,你进步的就有多快,攀上了苏轼,你就是书僮,攀上了皇帝,就是高太尉。二,要有超高的溜须拍马手段,要拍的不露痕迹,恰到好处,让被拍者如沐春风,如饮甘露。三,要自甘为小,但只限于在贵人面前。

端茶倒水是大路货,只要脸皮稍微厚一点谁都能做到,并不是真本领,要敢为贵人提鞋挠痒、卖乖顶雷才见真功夫。

第一条需要机遇,可遇而不可求,但楚副校长说没有机遇可以创造机遇。譬如,楚副校长最初不名一文时和司马总督学本无太多的交集,但为套近乎,楚副校长常会在上下班必经的路口偶遇老司马,并在脸上把偶遇的激动与热情表达的淋漓尽致,恭敬地递上一支早已准备好的自己根本舍不得抽的哈得门,聊一会儿天气或顺便汇报一下自己近来的工作、思想情况,或者说碰巧家里捎来几枚咸鸭蛋送于司马总督学尝尝。

第二条则最显才华与天赋,缺少知识储备,没有几个典故成语做点缀,甚是无趣,被拍者自然不舒服,索然无味,哪能给你个好脸色看。天赋更重要,看不出脸色,摸不准火候,或者霸王硬上弓式的溜须,哪怕你才高八斗也是棒杵一根。在这方面,楚副校长自认为已精研深悟先辈高俅成功之精华。

第三条犹为可贵,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才能人上人,嚼得菜根百事可做。楚副校长说,在贵人面前要什么脸,脸是给贵人准备的。又曰,你又不是贵人,躬身在地,甘当贵人的上马石是你的福份,是贵人给你面子;能蹲在茅厕外给贵人递张擦腚纸,那是贵人没把你当外人,外人面前怎肯把这样的隐私暴露给你看。外人怎么看?外人怎么看重要吗?那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楚副校长对历史掌故也用功甚勤:什么“凿壁偷光、图穷匕现、破釜沉舟、暗渡陈仓、拔山扛鼎、悬梁刺股、金屋藏娇、梦笔生花、请君入瓮、煮豆燃萁、纸上谈兵”等等。每当楚副校长不急不缓地给你讲“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典故时,不仅听者被感染,连楚副校长自己也被感动的“旌旗摇动一身胆,十万风雷踏平川。”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迈气概油然而生,直至潸然而涕下。

对“卧薪尝胆”这个典故,楚副校长领悟的最深研究的最透讲的也最好,每次都能收获到崇拜者爱慕的眼神和赞美的掌声。

楚副校长以高俅为榜样,无比羡慕和崇拜高俅无与伦比的“草根加流氓”发迹史,在原姓名“楚高”后加一“俅”字便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楚副校长解释说,“楚高”是爹娘老子一篮子鸡蛋央村中私塾先生处换来的,希望他有一日能高人一等,而“俅”则是自己求来的,有朝一日像高俅那样逆袭人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自古英雄爱美人,楚副校长自第一眼见到史霓裳老师便心生爱意,但一直不能上手。这些年来,看到老司马与史霓裳老师日日箫笛夜夜笙歌,从一开始的羡慕发展到现在恨的牙痒痒,暗地里恨不得一脚把老司马踹个满地找牙。当然,知道现在翅膀还不够硬,每次见到老司马时依然保持满脸堆笑、鞠躬作揖的谦谦作风。

渐渐,羽翼渐丰的楚副校长开始自负了起来,认为自己才是最有资格坐上总督学位置的人,现在的老司马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司马总督学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年,熬的楚副校长情志焦燥,早生花发,又兼肾气不足虚火旺盛,赚了一张虚肿而灰暗的脸。如果卸了厚厚的雪花膏和每天一勺子头油的装饰,大半夜会吓你一跳,以为楚副校长害了随便什么梅毒大疮之类不好的病了。

一日,楚副校长灰头土脸、地里刨食的老爹老娘,提一篮土鸡蛋、捆两只老母鸡来学校,正巧史霓裳老师迎见,指路敲开了楚副校长办公室的门,听史霓裳老师喊一声“高俅副校长在噢!”,二老款款地也齐喊一声“高俅副校长老爷好!”,而后就要跪下身子行跪拜礼。再经介绍、定睛一瞧,才认出高俅副校长老爷原是自家发了福的儿子楚高。这个误会,一时传的沸沸扬扬,成为“乡野尊师”的佳话。

当年刚踏进鹅城中学校门的楚副校长拘谨的像一只小鸡仔儿,瘦的又像一片草纸人儿,随便捡一件破衣衫披上,活脱脱就是一具挂在庄稼地木杆上吓唬野鸟的稻草人儿。现在的楚副校长却变得狂傲自负,焦燥的像火鏊子上的一尾大草虾,不停地蜷曲翻腾,无一刻消停。虽然知道老司马已是强弩之末,但依然让楚副校长的嗓子眼儿似乎有只小手伸出来,抓挠裤裆里癣疾一般的着急,一刻也不想再掩饰心中的愤怒与焦燥,时有沮丧或失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就譬如今天用脚踹门。

自从老司马放话出来,不再谋求总督学的职位,史霓裳老师便开始对老司马很严肃了起来。老司马暗示几次,史霓裳老师表现出很弱智的样子,不仅熟视无睹充耳不闻,而且纯洁的像一个少女。有一次,很好的机会,老司马瞅瞅没人,一把掌拍在史霓裳老师的肥臀上,要是平日里,史霓裳老师的身段早已软了下来,不料这次,史霓裳老师一下跳将起来,像被大黄蜂蜇了一样,更恶劣的是还大声嚷嚷:真无聊耶,占着督学的位子也没个正形,没羞没臊的!这样大的声音,她又不是不知道楚高俅就在隔壁。老司马二次抬起手又想拍下去,看到史霓裳老师怒目圆睁,便软软的停在了半空,顺势自嘲地讪讪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老脸。

半个小时后,老司马听到从楚副校长办公室传来了史霓裳老师“叽叽哼哼”的噫语和“窃窃嗤嗤”的笑声。老司马太熟悉这样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了。

一小时后,从不来拜访的楚副校长端着茶杯挟着一支大雪茄踱了进来,骄傲的像一尾刚刚踩过蛋的大公鸡,说:司马老师好清闲噢,闲着也是闲着,莫如辛苦你下去跑几个学校,考查几个温、良、恭、俭、让,品行皆优的老师,整个材料,熊校长过几天要到四顷湾搞调研,我们前期作个准备工作。熊校长指示我把关,文字方面你可以让霓裳老师给润润色。

楚副校长不等老司马表态,只留下一缕雪茄的幽香和地上的几处雪茄烟灰、甩甩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走了。待老司马回过神,一股邪火顶上脑门,恨恨道:一对骚货,贱人,还霓裳、霓裳叫着,肉麻!什么楚高俅,杵㞗去吧,操,还不是喝了老子的洗脚水!

按理,无论怎样也轮不上一个副校长来指配总督学的,但楚副校长敢这么嚣张也是有道理的,熊校长早已露出口风,已经给楚副校长活动好了,过几天带楚副校长下乡例行调研几个学校,让楚副校长在下面露露脸,单等新年后换届,一脚踹了老司马总督学的职位。

所谓每年的例行调研,也就是散散心,打打秋风,吃些乡下新鲜的瓜果蔬菜,当然这个季节的狗肉鹅肉鸭肉正肥,是缺少不了的。但今年宣传调研的主题与前几年不大同,要大力宣讲新生活运动,以“整齐、清洁、简单、朴素”为“八字方针,革除陋习,提高国民素质;不嫖娼不纳妾;要吃冷饭喝冷水洗冷水澡,以强健体魄。总之围绕“规矩、清洁、健康、温良恭俭让、礼义廉耻”作文章。当然这次还要给下面吹吹风,为楚副校长拉拉选票,给楚副校长上位造造声势,让楚副校长成为楚总督学更名正言顺一些。

其实总督学是个很尴尬的职位,级别上去了,地位似乎也很崇高,但仅偏向于精神、荣誉层面,更像是一个象征。一般由德高望重、德艺双馨的人士担任。总督学没有独立的办事机构,与学校合署办公。明里管辖全县的德、智、体、美、音的教育,凌驾于学校之上,实际没有财务上的自由,掣肘于学校。如果总督学与合署办公的校长关系密切,一般会混的风生水起,既有实惠又有地位,反之则空有虚名,需要看执掌财务大权的校长的脸色,甚至连打个牙祭的机会也难遇。但凡事都有例外,楚副校长暗地和他的那个二板头黄脸老婆说,咱副校长兼着,总督学当着,哄熊校长开心开心,用不了几年,你不仅是总督学大人的太太,更是楚校长太太了,咱名利双收,你看熊校长那个熊样,酒色财气掏的,也用不了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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