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指挥几个特务队员一个粮囤一个粮囤地搜查,每一个粮囤的周遭全都搜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一个队员跑过来:报告大队长,这里没有人!
王忠问每一个粮囤都搜完了?
一个队员说,搜完了,没有。
柳荫植走过来:没有吧,我就说不会有人藏在这粮库里。
王忠命令:再搜一次,刚才搜的是粮囤周围,现在搜粮囤的上上下下,看看有没有人藏在粮囤里。搜!
几个特务队员又持枪走进去,再次逐个搜查。
柳荫植这次更担心,他也跟着搜查的特务队员走进去,万一遇到了朱宗岳或其他人,他准备遮掩或是转移一下视线,以便让将被搜到的人躲避一下;这样,到夜晚的时候,他再想办法把人送出去。他刚转了两个粮囤,被王忠发现了。
王忠喊道:柳先生,你进去干什么?出来,到这儿来!
柳荫植说,我想查看一下粮食被搬走多少,我要向周镇长和山田大佐作出一个如实的报告。
王忠说,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先搜查人!
柳荫植犹犹豫豫地走出来,越发担心起来。
突然,一个特务队员喊起来:王大队长,好像有一个人!
柳荫植一惊。
王忠大喊:在哪里!赶快抓住他!
一个特务队员说,从那个粮囤跳下来,又不见了!
王忠朝向小头目:里面的,有人。你的人,也调过来!
小头目带领几个日军也涌进库房,与王忠的人合在一起,向前搜索。
王忠对着粮库深处喊道:无论是谁,都不要再躲藏了,也不要企图逃跑,现在,这里有几十支枪,再不出来投降,格杀勿论!
搜查的人差不多已经形成一个包围圈,朱宗岳知道已经毫无退路,大喊一声:人在这儿,不用再搜,我跟你们走!
王忠说,这声音这么熟悉,出来吧,让我看看你是谁?!
朱宗岳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趁势向柳荫植递送了一个眼神,那是让他不要惊慌也不要怜惜的眼神,柳荫植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要一个人把一切都承担起来!
王忠说,我一听声音就觉得熟悉,原来真是宗岳二公子!
朱宗岳说,王忠,别废话,要抓就抓!
王忠说,咱俩也算是有缘,这可是我第二次抓你了啊。捆上!
几个特务队员就去捆绑朱宗岳。
柳荫植说,王大队长,是咱村的宗岳,你们认识,他是在你们工地上吃不饱,饿坏了,跑到这儿偷吃粮食来了吧。
王忠说,柳先生,是我认识他还是你认识他?!他差一点儿就成了你的妹婿,看起来,还是你们最亲,怪不得你给他打掩护!
柳荫植说,不亲不亲!我的妹妹荫梅早就离开他走远了。
朱宗岳说,王忠,不要啰嗦,快押我走!
小头目说,王大队长,这次我们共同的立功,大大的!走,押他去向山田大佐领奖!
王忠说走!
几个特务队员和日本兵押着朱宗岳刚走了几步。
王忠又退回来:不对!
小头目也停下来:怎么的不对?
王忠看着柳荫植:还有一个人也应该一起押走!
小头目问,谁?哪一个?!
王忠说,柳先生,对不起,跟我们走一趟吧,把今天的事儿也向山田大佐说清楚,你刚才不是说要向山田大佐汇报吗?走!
柳荫植说,你们先走,我要把机器损坏的情况,粮食损失的情况,作一个详细的统计,然后再向山田大佐汇报。
王忠说,这就容不得你了。来人,把柳先生也捆上,押他一起走!
几个人上来捆绑住柳荫植。
柳荫植说,你们是什么理由逮捕我!你们——
几个人推了一把柳荫植:走!
原镇公所。山田办公室。
山田和周宜仁一起审问柳荫植和朱宗岳。
王忠和小头目站在一旁。
周宜仁说,根据王忠和太君刚才的报告并提出的初步判断,山田大佐认为王忠的判断是正确的,此次工厂机器的被砸毁,粮食的被偷盗,是柳荫植、朱宗岳你们两个共同策划,又里应外合,具体实施的!你们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柳荫植说,周镇长,山田大佐,自从我的妹妹柳荫梅远走之后,我再没有与朱宗岳见过一次面,后来听说他也去外地读书了,这是周镇长您都知道的。
周宜仁说,现在说的是你与他朱宗岳,提到我干什么?
柳荫植说,就是他这一次又回来,如果不是今天在这样的场合遇到,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何谈我与他共同策划此次犯罪?!
周宜仁问朱宗岳:你有什么话说?
朱宗岳说,柳先生说的是事实,我这次回来,今天是与他第一次相遇。因此,王忠诬陷我们两人共同策划此次事件,是在为他的防守失误而自求保护,撇清责任!
周宜仁说,如此,你承认此次事件是你一个人策划和领导实施的?!
朱宗岳说,如果我说我真的是因为饥饿在夜间翻过围墙到粮库偷吃粮食,与此次事件的发生相遭遇纯粹是一个巧合,一是你们不会相信,二是我也自觉脸上无光,因为这只是单纯苟且保命;所以,还不如承担此次事件的责任,就是我一人策划一人领导实施的,如此,即便是死,后世也落得一个英雄的称号!
王忠走到几案前:山田大佐,周镇长,他这是为柳荫植推拖责任,不要听信他的!
山田说,你的,一个人,承认的!
朱宗岳 对!此次事件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策划、领导实施的。杀日本兵的四把刀是我委托人偷偷购买送进来的,推倒围墙,砸毁机器,搬走粮食,都是我一个人鼓动、号召的!
山田大怒:你!——
朱宗岳说,我是皖西新四军支队的一名游击队员,我是共产党!
山田一拍桌子站起来:死了死了的!杀!
周宜仁问柳荫植怎么办?
山田挥挥手:通通地杀!
王忠说,对,通通地杀!
周宜仁说,大佐先生,我们的食品生产正在关键时刻,不如暂时留他柳荫植一条性命,利用他一个时期,如果他仍然拖前拉后,故意延误生产,再杀不迟!
山田恨恨地又坐下去:通通地押下去,我的考虑!
关押柳荫植的牢房。周宜仁让看守打开牢门,走进来。
柳荫植一看是他,心有疑虑:周镇长,你这是——
周宜仁说,我是看在我们周、柳两家过去的世代交往,还有我与荫梅的一段感情,不想让你因此遭了大难,才为你在山田大佐面前说了句话,想开脱你的罪责。
柳荫植说我真的与朱宗岳没有任何联系呀。
周宜仁说,但是山田大佐不相信,还有王忠在那儿咬着呢。我不为你开脱,这场大难你终究是逃不脱的。
柳荫植问,山田大佐能听你的?他什么时候把我放出去?
周宜仁说,现在还没有听我的,还不行。他会很快杀掉朱宗岳,我担心连带把你也一块儿——
柳荫植又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听你的?
周宜仁说,我虽然为你说了很多,但他还不相信你。
柳荫植说还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周宜仁说,山田大佐对你的生产进度感到不满,他早想解除你的领导管理职务,换成他们的人。
柳荫植说,他这是想要夺走我们柳家的公司和工厂啊。
周宜仁说,现在还没有这么说,以后说不了。
柳荫植作出一个判断,想夺走公司和工厂的第一应该是周宜仁,于是试探他:那你要我现在主动把公司和工厂让出来,让给日本人?
周宜仁说,让出来不一定就是让给日本人,他们也许只是再指派一个人来管理,以比较顺利地完成他们的生产任务。比如,也许山田大佐看重我,让我来管理,那这公司和工厂就还在咱中国人手里。
柳荫植没想到周宜仁会这么直接:周镇长,你这是想借日本人之手夺走我们柳家的公司吧。
周宜仁生气起来:那好,你这样看待我救你的一颗好心,那就算了,也算是咱哥俩的缘分到头了!我走,至于日本人啥时候送你上路,我也就问不了了。
周宜仁站起来就往外走。
狱室外。赵管家送柳太太赶了来。
赵管家说,少爷,柳太太接来了。
周宜仁说那就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
柳太太惊问:怎么?周镇长,你不能救救他?
周宜仁说,我是救不了他了,现在能救他的是他自己。你去见见荫植就知道了。
柳太太几步走进监室,跪在柳荫植面前,抚摸着他的手,他的脸。低声抽泣着。
柳荫植问你怎么来了?!
柳太太说我是来看你的。
柳荫植问两个孩子呢?
柳太太说,英杰和英兰都在家里等着,就盼着你回家呢。
柳荫植叹息一声:唉,我怎么能回家?
柳太太说你要想办法自己救自己啊!
柳荫植听到这句话,想起刚才周宜仁的话,有点儿明白了什么:我刚才问你,你是怎么来的?
柳太太说,是周宜仁打发他们家的赵管家去家里接我,送我到这儿来的。
柳荫植一时之间全都明白了,周宜仁为夺取自家的公司和工厂,目的直接,手段直接,时间也更直接,那就是现在就要拱手交给他:哦,你刚才遇到周宜仁了?
柳太太说,遇到了,他还在门外。
柳荫植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柳太太说,他说,现在,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见了你就知道了。荫植,你怎么能救自己啊。
柳荫植说,他是以救我为条件,要挟我把我们家的公司和工厂让出来。让你来见我的目的,也在这儿!
柳太太问,让给谁?日本人,还是他周家?
柳荫植说,让给日本人,或者让给他周家,我们都不想让呀。
柳太太说,荫植,你心底光明磊落,怀抱一腔爱国之情,这我都知道;可是眼下,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我们还有英杰和英兰呀,他们还都未成年啊!——
柳荫植说,也罢!走一步是一步吧。提高声音:周镇长,我知道你就在门外边,进来吧。
周宜仁又走进来:还是嫂子能说动荫植哥。嫂子看得开,非同寻常的伟大女性啊。赵管家,把柳太太平安送回毗陵村!
赵管家说,少爷,您放心!柳太太,走,上车吧。
柳太太说,荫植,我回去了,明天,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柳荫植说回去吧。
柳太太走出监室,跟着赵管家走出去。
周宜仁说,柳先生,您这儿的各项工作我是做好了,我还得去山田大佐那儿做工作。您再委屈一夜,说不定明天就能出去了。
周宜仁故意隔了一天又来看望柳荫植:柳先生,让您多受了一天罪呀,对不起!
柳荫植问,怎么样?我可以出去了?
周宜仁说,在山田大佐那里真是没少费口舌呀。可是,总算是成功了,祝贺您获得自由!
柳荫植说,谢谢周镇长在山田大佐面前的开脱。
周宜仁说,走啊,没蹲够是咋着?
柳荫植说我跟您再说一句话。
周宜仁说说呀。
柳荫植说,朱宗岳,是咱毗陵村的呀。他们朱家,你们周家,我们柳家,三家世代都有交往,当然,世道到了今天这个形势,变化确实不少,但咱们这三家也算是世代的乡邻啊。我和他一同入狱,现在我出去了,但我可不想朱宗岳在这儿丢了性命啊!请你同样在山田大佐面前为他说句话,就是关在狱里时间长一些,总要放他出来,千万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啊!
周宜仁说,你先回去吧,能做的我一定做。
柳荫植说我替宗岳谢谢你!
柳家宅邸。柳荫植出现在大门外。
门人一边开大门,一边朝内喊:柳太太,柳先生回来了!
柳太太慌忙迎出来:荫植,你终于回来了!
柳荫植走进大门:回来了!。
英杰和英兰一起从房间里跑出来,叫着爸爸,流着眼泪,拥着柳荫植走进正厅里。
柳英杰说,爸爸,您坐下,我给你沏茶。
柳英兰拉柳荫植坐在椅子上,跪在地上,扶着柳荫植的胳臂。
柳英杰端着一杯茶走过来,柳英兰接过茶杯,捧在柳荫植面前:爸爸,您喝口水吧。
柳荫植接过茶杯:谢谢英杰和英兰!
柳荫植刚把茶杯送到唇边,又放下来。
柳英兰问,爸爸,您怎么不喝呀?
柳荫植站起来:我还有事情,我要出去一趟。
柳太太说,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喝杯水再去呀。
柳荫植说,我得去老凤叔家,告诉他们,赶紧设法搭救朱宗岳。
柳荫植几步走出厅堂,走出院门,走向村街。
多日来,朱老凤为朱宗岳被抓忧心挂虑,连他的水烟也不吸了,坐在太师椅上只发呆。只要朱宗山在眼前,就问他朱宗岳的消息,
朱老凤说,宗岳被王忠抓去也有好多天了,你打听出来现在在哪儿?
朱宗山说,打听出来了,现在也没有送到哪儿去,说是还在咱皇陵,与很多被日本人抓来的人在一起,每天被监管着挖壕沟,也不知道在哪儿。
朱老凤说,你就不能到皇陵集上转转,看看究竟在哪儿。
朱宗山说,日本人都管着哩,不让人随便乱转。
柳荫植走进院子里:老凤叔在家吗?
朱老凤说,你出去看看,他这时候来有啥事?
朱宗山走出正堂:柳先生,您有事儿啊?
柳荫植说,老凤叔呢?我跟他说宗岳的事儿。
朱宗山说,那您快进来,爹在里面呢。
柳荫植跟着朱宗山走进正堂。
朱老凤说,你是来跟我说啥事儿?
柳荫植说,我还真有点儿不敢跟您说。老凤叔,你要坚定些啊。
朱老凤心知有事:荫植,到底啥事儿,别又是宗岳……
柳荫植说我说的就是宗岳的事儿。
朱老凤很担心:宗岳?他又出啥事儿了?我刚才才听宗山说他打听到宗岳被日本人看管着挖啥壕沟哩,就是不知道在哪儿?你这又说啥?
柳荫植说我见宗岳了。
朱老凤问,你见宗岳了?在哪儿?
柳荫植说,他就在我家公司的围墙外边,被王忠和日本人看着挖壕沟哩。
朱老凤急切地问,他跟你说了啥?啥时候挖完能回来?
柳荫植不敢直接说出朱宗岳现在的处境:老凤叔,宗岳没跟我说啥,一时半时也不能回来。
朱老凤担心,问,那他到底是咋了,能让人家看着挖到啥时候?
柳荫植被问得已经没有退路不得不说:我不敢跟您说的就是这。他又被日本人抓起来了,现在关在监狱里。
朱老凤惊惧地问:他又犯了啥事儿?咋让日本人关在监狱里,比上一次的罪还重?
朱宗山也担心了:柳先生,宗岳他到底又做啥事儿了?
柳荫植说,他和那些被看管着挖壕沟的人在夜里杀了日本看守,推倒我家公司的围墙,跑到工厂里,砸毁了不少机器,还搬走了日本人抢来的粮食,他为了让大家逃跑,自己没有跑出去,就这样……
朱老凤真是大恨大痛,拍着双膝:这个宗岳啊!上一次他走,就说是去外边读书,也不知道是真读书了还是假读书了?前几天突然回来,我就觉着不对劲,他这是要干啥呀?!
朱宗山说,爹,宗岳别是在外面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听说那皖西一带有新四军,他是不是受了啥命回来的?
柳荫植说我也曾这么想过。
朱老凤开始起了疑心:那你咋知道这样清?
柳荫植说,我是跟宗岳一起被王忠和日本人抓走的,一起被山田和周宜仁审问的。
朱老凤问,你跟宗岳一起抓走的,一起审问的?
柳荫植说,老凤叔,您看,我的公司在夜里被人砸,被人偷,我咋能脱离开关碍?!
朱老凤问中带有它意了:那你怎么出来了?宗岳咋没能出来?
柳荫植说日本人没有抓住我啥证据。
朱老凤问,宗岳有啥证据被日本人抓住了?
柳荫植说,您看,他原来在公司围墙外被看管着,他被抓是在围墙内的工厂里呀。
朱老凤说,他就不会编个理由?
柳荫植说,宗岳没编。就因为这,我觉着他是共产党,有骨气!
朱老凤唉了一声:这个时候骨气有啥用?!保命要紧呐!
柳荫植说,他没编,我给他编了一个。说他是挖壕沟吃不饱,夜里翻围墙到工厂粮库里找粮食吃,赶巧人家抢粮食他遇上了;但日本人不信……
朱老凤说,哦,你没有证据,就放了出来;俺家宗岳有证据,就还关着……
柳荫植说,老凤叔,您不知道,我光没有证据也不中,日本人还是要关我,跟宗岳一起,要杀头——
朱老凤说,要杀头,那你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柳荫植说,是周宜仁想要敲诈我们家的公司,他以在日本人面前为我开脱为由,逼迫我把公司和工厂让出来……
朱老凤问你答应让给他了?
柳荫植说,一开始我也没答应,他又把我的家属弄到监狱里,看着她和家里的两个小孩子,我才横横心,算是答应了他。今天这才放出来,我就到您这儿来了,是跟您说,赶快想办法搭救宗岳,晚了就没命了!——
朱老凤又手拍双膝:宗岳呀宗岳,你是在哪儿吃错药了呀,你咋能拿命往上拼呀!宗山,送荫植回去,这事儿容我想想……
朱宗山说,柳先生,谢谢您了。
柳荫植跟着朱宗山走到门口,又停住:老凤叔,您可抓紧时间啊!
朱宗山送柳荫植走出院子,又很快回到正堂:爹,咱得快想办法救宗岳呀。
朱老凤似乎又冷静下来:宗山,这里边不对呀。
朱宗山问,爹,有啥不对?
朱老凤说,这柳荫植是和周宜仁勾结在一起,让咱家宗岳当了替罪羊了吧。
朱宗山说,爹,咋能这样想?要不是荫植这么快就来咱家告诉咱,咱还不知道宗岳这次犯了死罪哩。
朱老凤说,宗山,你知道啥!他这么做,是想洗清自己,害了咱家的人,还要咱家感他的恩。你要记住,这是恨!恨他周家,也要恨他柳家!
朱宗山说,好,我知道了!爹,现在快救人要紧啊!
朱老凤说,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破上我这个老面子了。把马车赶来,我去找周宜仁那小子!
朱宗山连忙赶来马车,扶朱老凤登上车子,急急赶出院子,急急奔向村街。
周宜仁回到公馆,就走向母亲住的厢房里。
周宜仁说,娘,向你再说一个好事。
大太太说,你这孩子能干啥好事儿,全都让你那老爹教坏了。
周宜仁说,咋是教坏了?我从爹那儿学来的聚集财富土地的本事,现在使用的得心应手。这不,又来了一个扩展咱家土地的好机会。
大太太问啥好机会?
周宜仁说,刚才山田大佐通知我去开会,决定在咱这皇陵前面建立一个模范生产区,这得需要多少土地呀。娘,您就等着,我借这个机会又可以慢慢增加咱们周家的土地。
大太太说,随你咋做吧,我也管不住你。得空儿,你还是把我送回村里咱家老宅上去吧,你在这里做的一些事儿,我也不想看见,不想知道。
门人来报:少爷,毗陵村的朱会长来,有事情要向您报告。
周宜仁说,朱会长朱老凤呀,来的好呀,请他进来。娘,您看看,送土地的人说来就来了。
周宜仁走出母亲的房间,走到大客厅,坐下来。
朱老凤走进大客厅:报告周镇长,周贤侄!
周宜仁说,老凤叔,您来了,宜仁我公务在身,繁忙得很,没能出外远迎,见谅见谅!
朱老凤说,哎,贤侄现在是镇长,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维持会长,还要听从您的分派呢。
周宜仁说,那您今天来,是要向我汇报啥事呀?!咱毗陵村,距离日本人最近,对日本人发布的号召,指派的任务,都要率先完成,能够证明您的领导功绩才好呀!
朱老凤说,周镇长,我今天来,是为了我自家的一点儿私事。
周宜仁故意问,私事?你们家有什么私事呀,咋能向我来报告呢?
朱老凤说,这事儿,你也该知道……
周宜仁说,这更奇怪了,您家的私事,我咋能知道?
朱老凤说,朱宗岳,我家的老二,也是你的二弟弟……
周宜仁说,你说宗岳呀,不错,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也叫过我哥哥,就算是我的二弟弟吧。你说他啥事?
朱老凤说,他最近出了点儿事,你该知道吧?
周宜仁问他出了啥事儿?
朱老凤说,我听说,他叫日本人抓起来了,现在关在大狱里,还说要杀头……
周宜仁故作惊诧:这哪是小事呀,这是大事!那还要赶快救他才是!
朱老凤说我这不是找您来了吗?
周宜仁说,您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是王忠跟我说的,他领导民工暴动,捣毁给日本人生产食品的工厂,砸毁机器,又搬走日本人征收的粮食,这都是死罪,又是被日本人抓到的,所以我也没敢多问,怕日本人那里话不好说。
朱老凤说,周镇长,在咱皇陵,能跟日本人说上话的,就只有你呀。这一次,你看在咱们周、朱两家世交的情份上,看在我是跟你爹同辈份的份儿上,你总得帮俺朱家一次忙吧,他宗岳也是俺朱家人的一条命啊。
周宜仁说,忙倒是想帮。可就是日本人那里咋说话,咋能让山田大佐听咱的,让他相信咱……
朱老凤说,那你就多想想,在你这儿总是有办法的吧。
周宜仁说,要说有办法,现在,眼下,咱还真有一个……
朱老凤说那好呀。
周宜仁说,可是,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还得老凤叔您配合我,支持我!
朱老凤说,只要有办法,您叫我老凤做啥都好,我支持你!配合你!
周宜仁说,老凤叔,那我就说了。
朱老凤说,说吧,我听着哩。
周宜仁说,这也是赶巧了。您来我这儿之前呢,我刚去山田大佐那儿开了一个会,会上决定一个重要的事情,只是现在还没有招集你们维持会长宣布通知。这两天也就会宣布通知。那今天咱有急事,我就先跟你说了。
朱老凤问啥重要的事情?
周宜仁说,皇军决定,要在咱们皇陵之前的这一片广大的地域,建立一个模范实验生产区……
朱老凤开始诧异:在咱皇陵之前?
周宜仁说,是呀。这就需要大片土地,还要做许多宣传动员工作……
朱老凤说,在咱皇陵之前,这不好吧?
周宜仁说,但是日本人既然已经选定了,就改不了了。现在,就咱们要办的这件事来说,如果您愿意率先献出你们朱家皇陵前右侧的那一片土地,给乡亲们献出土地做一个表率,这就给日本人的工作一个大大的推动,山田大佐也能因此十分赞赏您的行为。借这一点,我在山田大佐面前再为您和宗岳说几句话,我觉得,山田大佐一定会释放宗岳,您看好不好?
朱老凤有些迟疑:这,皇陵前右侧那块土地,你知道,可是俺朱家的一块主要的土地呀,您一时之间叫我做出决断,我是……
周宜仁趁机要挟:你不想救宗岳出来了?那日本人说杀个人,那可是说杀就杀了!
朱老凤出于不得已,同时又有点儿小心机:好,那我现在能不能见见宗岳呀?
周宜仁也会放长线钓大鱼:看在您老的份上,在这个年纪还遇上这样的事儿,也真叫我可怜。这样吧,您在我这儿稍等,我去见见山田大佐,向他求个情,看看他啥态度,能不能叫您见宗岳一面,要是能让您见,说不定就还有救宗岳的可能哩。
朱老凤说,好,那你快去!
周宜仁走出去。
监狱。关押朱宗岳的牢房。
周宜仁带领朱老凤来到监室前。
周宜仁让看守打开牢门:老凤叔,你快进去吧,有啥话快点儿说,日本人给咱留的时间有限。
朱老凤说,好,我就进去。
朱老凤走进监室,看到朱宗岳被折磨成的样子,要哭出来。
周宜仁连忙制止他:老凤叔,抓紧时间说话!
朱老凤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宗岳,儿啊,你又做啥事儿了,咋又叫日本人抓来了,命都活不成了!
朱宗岳很坦然:爹,我做的事你不理解,我也不跟你说了。日本人要杀,就叫他杀,我不怕!
朱老凤就要哭出来:你叫他杀,我不能叫他杀啊。儿子,我是来救你的。
朱宗岳说,你来救我,你咋能救我?
朱老凤说,刚才你看见来到门口的周宜仁没有,我能来这儿看你,是他跟日本人说情,才让我来的。
朱宗岳说,爹,你要靠他周宜仁救我出去啊。他不能靠,他早就想让日本人把我杀掉了。你不知道因为我和柳荫梅,他恨着我哩。
朱老凤说,那也不至于吧。他能在日本人面前求情让我来看你,他就有办法说动日本人不杀你。
朱宗岳说你不能相信他!
朱老凤说,到了这一步,咱也是没办法了。我见你就是跟你说说,他周宜仁要我献出皇陵前右侧咱们家那一大片土地,让山田在皇陵前建设一个生产示范区,山田就会放你出来。你一出来,赶紧还给我到外地去读书,日本人不走,你就啥时候都不要回来了。
朱宗岳最怕父亲受骗:爹,你不要吐口,你不能相信周宜仁!
朱老凤说,为了救你,我不能相信也得相信!这我就走了。临走之前,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这次又被抓,跟他柳荫植,跟他柳家,有没有点儿关碍?
朱宗岳说,爹,你别往这儿想了。我被抓,都是因为我自己做的事,跟他们柳家,跟他柳荫植,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朱老凤说,儿啊,我咋都不信哩。
周宜仁走过来:老凤叔,时间到了,咱走吧。
朱宗岳说,周宜仁,我告诉你,你别趁机借着日本人的手,又要祸害我们朱家!
周宜仁说,老凤叔,你听宗岳这说的是啥话!这样吧,你自己再想办法救他吧,我是不问了。
周宜仁说了就急步往外走。
朱老凤叫了声大侄子,又回头对朱宗岳说:别再硬性了,我能救你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说完,喊着“大侄子等等我!”追出去。
监狱大门口。
朱老凤追上周宜仁:大侄子,周镇长,宗岳不会说话,我对不起你。还请你在山田大佐面前多说好话,土地的事儿,我就不惜乎了,只要能换回宗岳的命,你就跟山田大佐那样说吧,不过,你一定要说是毗陵村的维持会长朱老凤献给他的!
周宜仁说,老凤叔,有您这句话,您就回家等着宗岳回去吧!
朱老凤回到家里,把许出土地换回朱宗岳的命的事儿跟朱宗山一说,朱宗山也觉得周宜仁的话不能相信,但朱老凤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儿希望,他只能把救回儿子的希望放在周宜仁身上了。一天过去了,朱老凤一家在惊恐与煎熬中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还是没见朱宗岳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第三天,王忠派人来送信,说周宜仁已经救出了朱宗岳,但他身子虚弱,需要家里人去镇上接他回来。
朱老凤赶紧让朱宗山赶上马车,到镇里去接朱宗岳。
周家公馆前的街道上。朱宗山赶着马车停在街道边。送信的人下了车子。
朱宗山问,宗岳是在周镇长的公馆里,还是在哪儿?
送信人说他咋能在周镇长的公馆里……
朱宗山又问,在哪儿?不是你叫我来接的吗?
送信人说,还在监狱里,你去那儿接吧。
朱宗山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儿:咋到那儿去接?不是放出来了吗?
送信人说你到那儿一看就啥都知道了。
朱宗山觉得大事不好,赶着马车,诚惶诚恐地往监狱里跑。
监狱。大门处。
朱宗岳的尸体已被扔在大门外。上面盖着一张席子。
朱宗山赶着马车急忙来到大门前,停下马车,就往门里走。
看门的狱警拦住他:站住!你来干什么?!
朱宗山只好站住:不是你们叫来的吗?
狱警问谁叫你来的?!
朱宗山说,周镇长叫来的呀。他叫我来接我的弟弟回家。
狱警又问,你的弟弟,他叫什么?
朱宗山说朱宗岳。
狱警说,朱宗岳呀,那你不用进去了。
朱宗山不敢问但还是问了一句:他出去了?去了哪儿?
狱警指着大门外:看到了吧。大门外,在那儿躺着哩。
朱宗山一听心里一凉,不敢回头又只好一回头,看到那张盖着的席子,连忙跑过去,扯掉席子,抱着朱宗岳的尸体大放悲声。
狱警说,赶快拉走吧,不能在这儿哭!
朱宗山哭着问:他是咋死的?
狱警说,日本人杀的,你还看不出来?!
朱宗山说,周镇长不是和山田大佐说好了,俺家献出皇陵前的大片土地,他们就把人放出来吗?怎么还是被杀了?!
狱警说,你别在这儿讲理了。要是再遇上日本人,你连他的完整尸首都拉不走;这是周镇长讲情,要不是,早让日本狼狗给撕吃了。赶快装上,拉走!
从朱宗山赶着马车去镇里接朱宗岳,朱老凤这些天悬着的心才有点儿放下来,脸上也开始有了点儿笑色。这会儿,他正带着两个孙子大虎、二虎在院子里追着玩。
大虎叫着爷爷:我二叔马上就接回来了。这一回,我要跟着他到外边去,也去上学读书。
朱老凤说,好,好!大虎知道上学读书了。
二虎也叫着爷爷:我再大一些,也跟二叔去上学读书。
朱老凤喜上眉头:都好,都好!将来咱朱家的大虎、二虎都还是有出息的人!
朱宗山赶着马车停在大门外。下了车子,几步跑到朱老凤面前,“哇”地大哭一声,跪倒在朱老凤面前。
朱老凤喜极悲至:宗山,咋了?!
朱宗山说,爹,咱到底是受了周宜仁的欺骗了……
朱老凤问,咋回事儿?你弟宗岳哩,没接回来?
朱宗山说,爹,接回来了……
朱老凤说,接回来了,在哪里?咋不进来?
朱宗山说,宗岳被日本人杀了,在车上,马车上……
大虎、二虎喊着“二叔!二叔”就往大门外跑。
朱老凤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就昏倒在地上。
朱宗山扶起朱老凤:爹,爹,您醒醒,您醒醒!……
两个用人已经从马车上抱下朱宗岳,放在朱老凤面前的地上。
朱宗山说,抬那边去,别让我爹看见。
朱老凤这时醒过来,招着手:别把宗岳抬走,让我再看看,再看看……
几个人又停下来:老太爷,您再看看二公子吧。
朱老凤抚摸着朱宗岳的脸,怜爱、悲痛、懊恼、仇恨一起来:儿啊,你死的亏啊。咱这是受了他周家的大害了,皇陵前的几十亩好地叫他给咱敲诈去了,这人,也给咱杀害了……宗山,大虎,二虎,你们爷儿仨可都要给我记住,记住咱们朱家跟他周家的大仇,到时候一定要报回来,皇陵前那一大片土地,一定要把它从周家和日本人手里夺回来!
朱宗山咬了咬牙:爹,儿子记住了!
大虎、二虎同样咬了咬牙:爷爷,俺记住了!
朱老凤再拾一口气:还有,他们柳家,跟宗岳的死,也脱不清关碍,你们也都要记住!
朱宗山和大虎、二虎一起咬牙宣示:俺记住了!记住了!
朱老凤叮嘱完,大喊一声“宗岳”,再要哭没哭出来,伏在朱宗岳胸前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