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公馆。大客厅。
周善人从外面走回来,后面跟着王忠。
周善人刚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女佣便捧上那一套鸦片烟具服侍着。
周善人慢条斯理品了一口烟:宜仁是不是跟司空专员去县里了?
王忠说,是!这几天,少爷跟司空专员越来越投机了。
周善人说,是啊。年龄相仿,这是一个主要原因。我也就是借着这一点,才有机会让宜仁攀上司空专员的嘛。人家年纪这么轻,有如此才干,如此作为,拿宜仁和他一比,我就觉得惭愧。
王忠说,老爷不必忧虑。少爷此番结识了司空专员,还怕不能飞黄腾达?!
周善人说,只求如我所愿。你今后可要好好地督促他,指点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寻花问柳,无所事事!
王忠说,王忠知道,当会尽心尽力。老爷,今天晚上您是在这公馆里歇息,还是回毗陵村府中?
周善人说,这几天忙于公事,把家都忘了。你去准备一下,今晚回三姨太那里吧。
王忠有意问:老爷要回三姨太那里?!
周善人说,是呀。你犹豫什么?
王忠又有意稍作迟疑:既然老爷问了,今天,说到这里,王忠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在这儿说?
周善人说说呀。
王忠说三姨太跟少爷……
周善人问你撞见了?
王忠说,老爷既然这样问,那是……老爷您知道这件事了?
周善人一愣脸:我知道什么事了?!我不跟你说了吗?要宜仁结识司空专员,就是要把宜仁的心从家里带出去,免得他在家里生出是非!……
王忠说,是,老爷英明!
周善人说,有一句常话,叫家丑不可外扬,知道吧?!
王忠显得忠诚起来:知道,老爷。
周善人说,知道就好。王忠,你的身世、来历,知道吧?
王忠说,也知道,老爷。
周善人说,这些都知道更好。王忠,你可是他们朱氏皇族一支的后代,改名换姓投靠我,是为了夺取明王堆那一片上等好地……
王忠又显得有点儿感激:我的一切老爷比我都清楚。我任何时候都忠于老爷!
周善人觉得应该严厉了:以后不要再勾引大小姐!
王忠连忙跪在地上:老爷,我……我有罪……
周善人说,起来,知道错了就好,我也不说你有什么罪不罪的。大小姐,我早把她许给了朱老凤家的老二朱宗岳……
皇陵后院。寮房。
主持僧的房间内。司空照和主持僧在把盏高谈。
主持僧说,上次初见,就知司空大人非平凡之辈。老衲恨的是与您相见之晚呀。
司空照说,这么短的时间内,司空再次前来拜访,是真真仰慕大师的德行风采啊。
主持僧说多谢大人厚爱!
司空照说,此外,学生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师能否接受?
主持僧说,司空大人尽管说,能对您有所帮助,老衲求之不得呀。
司空照稍作思虑:大师知道,此院里老是住着一位青年尼姑,对您和各位僧人总有些不方便之处吧?
主持僧说,司空大人所言极是。老衲近日也曾有所考虑,但至今未能有一个万全之策。莫非司空大人有什么想法?
司空照说,我想成就这位尼姑,为她重建后山的惠生庵!……
主持僧慨然赞同:这当然是一大善举!这本是我们佛家之事,多蒙司空大人关怀!只是,我们皇陵寺院财力不足,如何是好?
司空照说,既然我提出这个建议,一切财费自然有我承担筹备。现在,我只请大师筹划运作,设计建造。
主持僧说,司空大人请放心,老衲当尽心尽力!
司空照说,好,你我就一言为定!大师,今晚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青年尼姑了……
主持僧说,大人的美意,老衲自然知道,您请……
寮房一角。青年尼姑的房间。夜。
一阵缠绵之后,房间内有了一时的静谧。
青年尼姑伸出一只胳臂来,点燃了案头的油灯。
灯光轻晕昏黄,渲染着一丝温馨、甜蜜和惆怅。
司空照搂回青年尼姑那只伸出去的胳臂,紧紧放在自己胸前:现在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非常高兴。
青年尼姑说,是吗?什么事?
司空照说,刚才,我与主持大师商定好了,决定为你重建后山的惠生庵。高兴吧?!
青年尼姑早就心有旁骛:高兴!可是,现在,我不需要了!
司空照不知所以:怎么?!
青年尼姑说,现在,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也会高兴,或者……
司空照不知哪关逢集:或者什么?我只会高兴呀。
青年尼姑又情意缱绻:不,或者你会悲伤、惆怅,或者,这是你和我悲伤、惆怅的开始……
司空照迷蒙了:你说的是什么?
青年尼姑说,你愿意知道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吧。
司空照越发迷蒙: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你……
青年尼姑说,司空,我,怀孕了……
司空照一惊:怀孕了……
青年尼姑说,真的,我怀孕了,你的骨血……
司空照说,你怎么不早说?刚才,我们还……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青年尼姑说,不!我之所以认识你,之所以与你睡在一起,就是为了要这个孩子……
司空照更惊讶: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怀抱阴谋?
青年尼姑说,不!不是我!我是什么人,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怀抱阴谋,但这个阴谋不是我设计的……
司空照疑虑重重:这个阴谋是谁设计的?!
青年尼姑说我同样不能告诉你。
司空照问为什么?!
青年尼姑说,因为,这个阴谋现在还没有完全实施和实现。
司空照问,什么时候才能够完全实施和实现?
青年尼姑说,现在,你必须答应我,只为我再做一件事。
司空照又问,什么事?我怎么答应你?
青年尼姑紧紧抱着司空照,吻着他,然后拉起被单蒙住两人的头:来,现在,我告诉你……
一瞬之后,司空照拉开被单,像是溺水很深很长时间一样,长长出了一口气,近乎痴痴呆呆地望着青年尼姑。
青年尼姑的内心,怜悯、同情、重负、惆怅一起涌来:司空,这只有你和我去实施和实现。这可能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也可能会顺利实施和实现,也可能中途夭折,这全在我们两个人的命运,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与你还能再相遇,我会把一切真相告诉你……
镇公所。成群结队的百姓抱着斗、扛着粮袋围在院子里。
众百姓喊着:周镇长,我们不借粮食了,现在就还给您!
王忠从镇公所里走出来:怎么?把粮食都送回来了,不想活了?!
百姓甲说,王管家,您看看,这是啥粮食?这里头土比粮多呀!
百姓乙说,王管家,您再看看,这都是秕糠呀!
王忠说,秕糠比土好呀,饿了,秕糠也能吃。
百姓丙说,我们吃了这土,这秕糠,我们可就是该了周家的账了,来年,我们就得还粮食。
百姓丁高喊着:把周镇长叫出来,叫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众百姓一起高喊:周镇长出来,周镇长出来!
周善人托着烟枪从房间里走出来。
众百姓纷纷攘攘:“周镇长,您看看,你家借给我们的都是啥粮食?”“这不是糠,就是土,能吃吗?”“您这是借赈灾作假,欺骗俺老百姓呀!”
王忠吓唬人:咋说的!这可是周镇长。周镇长,能做这事吗?!
周善人说,各位乡邻,各位乡邻,别动怒,有话咱可以好好说。
周善人说着假惺惺地看了看百姓捧到自己面前的土粮食:哦,我明白了。这都是我那个儿子宜仁做事粗心,不负责任,搞错了,把这些准备喂牲畜的下脚粮误作了好粮食了。你们都先把这些带回去……
众百姓喊着:我们不带回去,现在就还给你!
周善人说,我的粮仓又不在这儿,你们都放在这儿也不行呀。宜仁现在去县里司空专员那儿办事儿去了,等他回来,我让他一律给各位换成好粮食。
众百姓说,对!他不换,我们找司空专员告他去!
镇公所门前的大街上。周宜仁、司空照骑马奔来。
司空照说,宜仁,怎么回事?镇公所门前围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的?
周宜仁说我先过去看看。
周宜仁说完打马头前奔去,司空照跟在后面。
周宜仁奔驰到镇公所门前,勒马站住:闪开,司空专员到了,还不把路让开!
众百姓说,“周大少爷,你来的正是时候,你看看你借给我们的都是啥粮食?”“是不是给人吃的?人管吃不管吃?”
周宜仁说,你们都是人吧。我既然借给你们了,那就是给人吃的。
王忠悄悄跑到周宜仁跟前:别跟他们缠了。走!
众百姓七嘴八舌:“那你吃一口给我们看看!”“对,你先吃一口我们看看!”
周宜仁说,都给我闪开!粮食的事儿,过后再说,现在,我还要陪司空专员用餐呢。
众百姓说,对,我们正要告给司空专员!现在,就让司空专员给我们主持公道,评评这个理!
周善人赶忙走过去拉着司空照的手:大家都看到了吧,司空专员为了咱皇陵的赈灾,一次又一次亲自到咱皇陵来,是十分辛苦啊。还是让司空专员先到镇公所稍作休息,大家提出的问题不难解决,你们不是也看到宜仁回来了吗?
众百姓觉得有官可告,又嚷嚷起来:“你是仗着司空专员吓唬我们吧?”“不要吓唬我们,司空专员在这儿,我们正是要找他说理!”“你家这借贷给我们的粮食,让司空专员看看能不能吃?!”
一群人捧着土粮食站到司空照面前:看看,您看看!
司空照捏了几粒粮食:乡亲们,这粮食土是多了一点儿,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周家是如何与你们商定的,等我问清楚了情况,自然给大家一个说法。各位请先回去吧。
王忠驱赶着百姓:对,回去,回去,先回去!
一条街道。福祥居酒楼。傍晚。
王忠、周宜仁引领司空照、周善人走上二层木楼。他们来到一个大包间。
周善人说,司空专员,请上座!
周宜仁、王忠服侍司空照在正位上坐下来。
周宜仁说,管家,上菜!
王忠回头向侍者:上菜!
一盘又一盘佳肴端在桌上,多而繁奢。
司空照说,我上两次来,周镇长都是陪我在镇公所用餐,今日何必在这儿,这花费太多了。
王忠说,司空专员见出周镇长的廉洁奉公了吧。上两次,咱们办的是公事,吃的是公家的饭,周镇长可没敢多浪费国家的钱财啊。今日,周镇长是要办私事,故而不能在镇公所用餐了,要我把您请到这儿来,一切花费都有周镇长负担。再多花费,在我们镇长是当然!
司空照说,没想到基层还有这么廉洁奉公的官员,这是皇陵百姓的福气啊。
周善人说,司空专员多奖了,为了皇陵百姓,我也只是尽职尽责罢了。哪能称得上廉洁奉公?!今天,我也实在是为了个人私事,才在这福祥居宴请司空专员。再多花费,我周某人也在所不惜,同时也心安理得呀。
司空照说,周镇长说得好啊。做官就要廉正才是。不知镇长请司空为何私事?
周宜仁端起酒杯站起来:司空专员,小弟敬你一杯!
司空照也端起酒杯:来,来,同饮一杯!
周善人说,我今日托您所办之事,就是有关宜仁呀。
周宜仁说,与司空专员结识时间虽短,但我看出您是一个可以交结的人,够朋友!
周善人看了一眼周宜仁:你就只会说这些世俗粗话。你看人家司空专员,真是彬彬有礼,才华横溢啊。司空专员,我此后就把宜仁托付给您了。
司空照说不敢当。
周善人说,眼下,我就想匡正他的行为,把他往正路上引导引导。
司空照问您说的正路?
周善人说,现在,您这个年龄,已有太太在省城吧……
司空照不曾想到周善人会往这个话题说,心里想你说有就有吧:哦,当然!公务繁忙,我是把家眷留在省城了……
周善人说,司空专员这也是奉公啊。再说回到宜仁,你看他年龄与您相仿,是不是也早该有个人约束他一下了?
瞬时间,司空照心中浮泛起青年尼姑的叮嘱,这不正好顺手牵羊,借题作文吗?于是灵机一动:哦,周镇长是想给公子组织个家庭了。不过,这媒妁之事,我可是没做过呀。
周善人说,司空专员出入省县,想必会遇到不少有才华的女子吧。
周宜仁早想插话:才华其次,先要看着好看。
周善人斜了周宜仁一眼:多嘴!
司空照内心主意已定:既然周镇长有托,司空只好留心在意才好。
周善人喜出望外:多谢司空专员!不瞒您说,我还想早点儿抱孙子呢。
司空照说,看来,司空真是责任重大啊!
周宜仁说,对,责任重大!又端起一杯酒:来,咱们预先庆贺庆贺,干杯!
皇陵后山。林木深郁。
司空照、周宜仁和周大小姐在王忠的陪同下骑马来到山脚下。
周宜仁说,司空专员,今日咱们都有兴致,要尽情游猎玩赏一番。又向王忠:王忠,你熟悉这山里的情况,从哪条道上山,遇野物可以多一些?
王忠说,左边这条山道,人平时走得多一些。
周宜仁说,那好,今天咱们四人,两人分为一块儿,比一比谁打得多。司空专员,走,咱们走右边这条山道。
王忠说,少爷,你尽拣好处。我还想跟司空专员一块儿呢。
周大小姐也说,宜仁,还是我跟司空专员一块儿吧。
周宜仁狡黠地看了一眼王忠:你,还是跟管家一组吧。
司空照说,还是我跟宜仁一组,我今天要看看他的本领有多大。走!
司空照说完,拍马向山上的密林奔去。周宜仁拍马紧紧跟随而去。
周大小姐突然感到非常扫兴,看着往山上奔跑的司空照:哼,去他的!
说完跳下马,跑过去从马上拉下王忠,抱着他:咱们就在这儿来,我猎取你,你猎取我,大干一场!
王忠还愣愣地向山上望着。
周大小姐说,正是好时机,好地方,愣什么!
伸手扒掉王忠的裤子,两人紧紧搂抱着滚在一片草丛中。
皇陵正门。司空照、周宜仁拍马径直奔来。
青年尼姑已是一副妙龄女郎模样,从皇陵大院走出来,迎头遇上拍马奔来的司空照、周宜仁。
青年尼姑叫了声:照哥哥!
司空照慌忙下了马,故作惊异:小妹,你怎么在这儿?!
青年尼姑也是故作巧遇了:我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啊。只知道你来皖东北任职,哪想到你在这儿?
司空照说,这儿也是我管辖的地方。最近这儿遭受了洪水灾害,我是经常到这儿检查赈灾工作,在这儿遇到我并不稀罕。只是,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青年尼姑说,我是跟叔父来皇陵游玩的。听说山上还有一座惠生庵,我想去看看,但叔父与方丈谈得正投合,不愿意上山,我只好自己出来转转了。
青年尼姑的形象照亮了周宜仁的眼,他看着看着,邪念顿生:还想上山不上?
司空照说,哦,我忘记介绍了。周公子,这是我家在省城的表妹,到这儿来,预先也没有告诉我。表妹,这是皇陵镇周镇长家的公子,周少爷周宜仁,你们在这儿认识一下。
青年尼姑走过去大方地握住周宜仁的手:幸会幸会!
周宜仁握着青年尼姑的手舍不得丢,又回答不好对方的话,回头看着司空照:你这表妹……
司空照说,我这表妹可是在省城正读高中呢。
周宜仁说,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青年尼姑哈哈笑起来:你真有意思。
司空照正好顺水推舟也是顺势推人入怀:小妹,还有兴趣上山吗?我这位朋友骑马上山是把好手,不如让他带你去一趟惠生庵吧!
青年尼姑立会其意:太好了!太好了!
周宜仁急不可耐地拍拍马背:来,上马!
司空照扶青年尼姑上了马。
青年尼姑说,照哥哥,你陪我们一起去吧。
司空照说,我去与你叔叔见个面,你们去去就回来!
青年尼姑说知道!
周宜仁说坐好了。
拍马又向山林奔去。
林中山道。周宜仁拍马驰来。林木深郁,山道有点儿曲折。
青年尼姑有点儿害怕,不自觉地双臂搂着周宜仁的腰:周公子,慢一点儿,慢一点儿!
周宜仁拍马奔驰得更急。
青年尼姑不再是有点儿害怕,而是命令自己把周宜仁搂得更紧:你真坏,我会告诉我照哥哥的。
周宜仁突然转过身子,拽起青年尼姑抱在自己怀中:你表哥既然把你交给我,我就不怕你对他告我的状!
青年尼姑撒起娇来:原来你们两个是图谋好的。真坏!
临淮县城。县政府门前的大街。
一辆人力车在街道一旁停下来,柳荫梅下了车子,车夫从车子上搬下一辆女式自行车。
柳荫梅接过车子,扎在地上。又从一个新式手提包中掏出一把钱币,递给车夫:谢谢您,这是车费,您收好!
车夫鞠了一个躬:谢谢小姐。
柳荫梅扶着自行车,抬头看看眼前的大街,正要抬腿骑上去,司空照、周宜仁、青年尼姑三人从县府走出来,看到有人推着一辆女式自行车,马上走过来。
柳荫梅认出了周宜仁:看什么看,周宜仁?!
周宜仁也认出了柳荫梅:噢,荫梅,柳二小姐,是你啊,真是洋劲儿!
柳荫梅说,别嘴酸!我问你,我们皇陵这些年怎么样啊,有什么变化?
周宜仁说有啊。
柳荫梅说,什么变化啊,你跟我说说。
周宜仁说,你不是回来了吗?自己去看吧。
柳荫梅说,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个所以然。当然,我是要回去看的。现在,本姑娘就回咱皇陵!
柳荫梅说着迈上自行车。
周宜仁说你就骑这东西回去啊。
柳荫梅说,本姑娘就骑这东西回去!知道吗?这叫自行车,女士自行车!
周宜仁说,恐怕你走不到半道,它就散架了。还是让我的马给你驮回去吧。
柳荫梅说那我就骑给你看看!
柳荫梅骑车飞驰而去。
司空照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周宜仁说,哦,抱歉!刚才忘了给您介绍了。这是在美国读书的柳家二小姐,皇陵镇我们毗陵村的,柳荫植的妹妹。
司空照眼羡慕心也羡慕:噢,在美国读书,不简单!
周宜仁似有会意:司空专员,如果您想结识她,回到皇陵我给您介绍介绍……
司空照看了看身旁的青年尼姑,忽觉重任未完,只得紧收意马心猿:不,不!我们还是办我们的事去吧。小妹,还有什么要宜仁给你买的、办的,尽管说,有哥哥在这里,他不敢不办!
周宜仁说,那是那是,要什么买什么,说办什么办什么。
青年尼姑说,照哥哥,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我父母把一切都委托给你了,这里离省城又这么远,你可要给我谋划周到……
这最后一句话又重重地落在司空照的心头上。
皇陵前的大道。柳荫梅骑着自行车缓缓行来。
你也许认为她是有点儿疲倦了,其实她是在观察道路两边的土地。每走一小段路,她就会下了车子,到田地里走走,弯腰看看泥土。然后站起来,再骑车前行。
周宜仁和青年尼姑骑马奔来。
两匹马上都驮着很多包裹。有的包裹中露着丝绸绫缎,随风飘扬着。
他们赶上骑着自行车的柳荫梅。
周宜仁说,柳二小姐,看看,你骑这东西,累坏了吧!还是我们的马,不用费力就赶上你了。
柳荫梅说,你骑那马再大,再快,还是靠畜力行走,你还是个老土鳖!这你知道吗?是洋车,洋坤车。坤车,你懂吗?就是我们女孩子骑的自行车!
周宜仁感到新鲜了:哦,既然是洋货,那也让我尝试尝试。
周宜仁说着把马缰交给青年尼姑,就去抓柳荫梅的自行车。
柳荫梅说,你不能骑!你那一身马毛,别给我碰脏了。看着面前的青年尼姑:这位小姐是……
周宜仁有点儿炫耀:怎么样?!本少爷的女朋友!
柳荫梅有些疑惑:女朋友,你的?!
周宜仁说,当然。漂亮吧?
柳荫梅说漂亮。
周宜仁说,等不来你这洋小姐回来谈恋爱,本少爷在咱这本土还是能找着对象的。
柳荫梅说,别胡说!谁回来跟你谈恋爱。又问:本土,她是……
周宜仁又有点儿自豪:我说的本土是咱们本省。知道不,这可是省城来的!
柳荫梅更疑惑:省城来的?你够得着省城的人?
周宜仁更炫耀:还记得昨天在县政府前见到的那位,那可是咱们皖东北新任视察专员,司空照,司空专员!
柳荫梅说,哦。那这位是……
周宜仁说,这位是司空专员的表妹,我的恋人。
青年尼姑走向柳荫梅:你好!
柳荫梅说,你好!我叫柳荫梅,与周公子是同乡,小时候认识。
青年尼姑“哦”了一声:是同乡,当然认识!只是那是过去!又走向周宜仁:宜仁,走,咱们回镇里吧。
毗陵村。柳家宅邸。柳荫植在布置东厢房的一个房间。
柳荫梅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正厅里:哥哥,你别打扫那个厢房了,我就住在这儿,与你和嫂子隔壁,多好。
柳荫植说,昨天你都说了,这次想在家乡多住一段时间,这又不是三天两天,还是给你多收拾一个住处,万一你有朋友来访,也有个自己说话的地方。
柳荫梅说,哥哥,你又想远了。我一个女孩子家,回来几天,能有什么朋友!
柳荫植说,我说的朋友是多方面的。咱还是有个准备好啊。
柳荫梅说,昨天我看到周家的周宜仁,他看样子快要娶亲了吧。
柳荫植说,周善人还没跟我说。要娶亲,他不会不送请帖呀。
柳荫梅说,昨天我碰到他带着一个女孩子,说是我们皖东北新任视察专员司空照的表妹……
柳荫植说,这倒有可能。这次咱们皇陵遭遇大灾害,司空专员来了几次,周善人是镇长,这个关系他周家可能是拉上了。
柳荫梅说,那天在县城我也遇到司空照了,看表象,倒也像是个廉正官员。
柳荫植说,若是个廉政官员,当然是好事,是我们皇陵百姓的福气。不过,这个周家,他如果不知深浅……
柳荫梅知道哥哥想到了什么:你是担心司空照被他们迷惑住,拉下水?
柳荫植说不这样更好。
柳荫梅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哥哥,我想,现在我们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业,只要我们正正当当地做好自己的事业,即使他司空照被周家拉拢了,对我们也无可奈何。
柳荫植问你想在家乡做事业?
柳荫梅说,这次我从美国回来,抱定的就是这种想法。
柳荫植又问你想做什么事业?
柳荫梅说,我想发展民族企业。从我对美国的考察,对现时中美关系的考察,当然还要加上我就要进行的对国内的考察,我想发展有关民生的企业,轻工纺织业和轻工食品业……
柳荫植说,做事业的想法我是早有了,只是下不定决心,找不准方向。你的具体做法是……
柳荫梅已是胸有成竹:我们皇陵周围,濒临淮河,方圆千里沃野,是我们皖东北粮棉生产重地。我们就依据这个天然条件,兴办我们的民族轻工业。至于具体的做法,我提议购买一部分土地,生产粮棉做原料,再向这一带的百姓购买一些粮棉,在镇里投资建设工厂。
柳荫植很赞赏:这个设想很好。我过去也思考过,但没有你思考的这样完整、成熟。只是,我担心的还是这里的周、朱两大家;周善人、朱老凤这两家土地大户,会不会阻碍我们大量购买土地和我们工厂的经营?
柳荫梅说,嫂子昨天晚上也跟我说了,他们周、朱两家现在正趁大灾荒,争着抢着买地呢。
一个房间里传出婴儿的哭闹声,柳荫梅站起身要走过去,柳太太已抱着婴孩从内间走出来:醒了,英杰醒了……
柳荫梅接过婴孩:英杰,来,让姑姑抱抱。
婴孩不哭了,伸出小手要抓柳荫梅垂下的长发。
柳荫梅说,哥哥,你下决心吧。从现在开始做,也是一个时机。他们周、朱两家可以扩张土地,我们也可以。我就趁这一段空闲时间帮助帮助你。
柳太太说,你们兄妹俩,一谈事业就大得远得不得了。我看还是走稳妥一些好。
柳荫梅说,嫂子,你放心,有我呢。我这些天不断到乡下各村去,没少跟人聊天,询问情况。
柳太太看着院落一角放着的自行车:你是非得把你那辆新车骑成旧车不可呀。
围绕着明王堆的一大片土地,都已退去了水,有的路面也都裸露了出来,人与车子也都可以行走了。
朱老大扛着把䦆头,儿子朱清江和朱清海抬着一筐土肥,来到明王堆。他们把土肥均匀地撒在一片比较干的土地上,抡起䦆头,刨起一块又一块泥土。
朱老大站下来,歇了一口气:咱这是靠着柳家送的几十斤粮食,才没让你弟兄俩外出逃荒。咱省着点儿吃,再给人家打打短工,能撑着熬过去就好了。咱这就为着守住这二亩明王堆呀。
朱清江说,爹,咱能撑过去,只要周家今年不逼着咱还债,能撑过去。
柳荫梅骑着自行车驰过来。
朱清海眼尖,先看到了:哥,你看那是谁?是朝咱这儿来了。
朱清江也朝远处看了看:爹,你看,那个人骑的是啥东西?
朱老大一看是一个穿得花俏艳丽的女子,又向地上用力刨了一䦆头:你俩看啥!赶紧刨!
柳荫梅一直骑到三人面前,才下了自行车:老大叔,是我呀,我是小梅,柳荫梅……
朱老大停下䦆头:小梅,柳荫梅,真是你呀。
柳荫梅放好自行车,向田地里走了几步:清江哥,清海哥,你俩也歇歇吧。
朱清江、朱清海这时候有点儿羞赧了,他们被柳荫梅的艳丽照耀得眼花缭乱,不敢抬眼看柳荫梅了。
尴尬了许久,朱清海才开了口:荫梅,你骑的那是个啥东西?
柳荫梅说,车子呀。叫自行车,人骑上去,两脚一蹬,就能驮着人走。
朱清江说,真的?奇怪着哩。
柳荫梅说,不信,你俩来试试。
兄弟俩真的跟着柳荫梅走到路上,想摸车子又不敢摸。
柳荫梅非常大方:怕啥?给!
朱老大赶紧说,那是洋东西,你俩连见过也没见过,别碰,弄坏了!
柳荫梅说,大叔,不金贵。来,您也来看看。
朱老大也放下䦆头,走到路上来:你俩也别骑了,跟荫梅说说话吧,几年没见了,你哥说你是到外国读书去了。
柳荫梅说,是呀,在美国。
朱老大问,美国?美国在哪儿啊?
朱清江说,爹,远得很,坐马车也得走上十天八天的。
柳荫梅笑起来。
朱清海说,我听说坐火车快。荫梅,三天能到吧。
柳荫梅还是笑个不停。
朱老大说,看把你妹妹笑的!荫梅,回去替我谢谢你哥哥,要不是他送给俺家一袋粮食,俺爷儿仨早就出去逃荒了。可是,俺舍不得这二亩明王堆呀。
柳荫梅说,哥哥知道你跟这二亩明王堆亲。大叔,你们刚才这是在整地,想种些啥庄稼呀?
朱老大说,是想种几棵晚秋庄稼,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收成?
柳荫梅说,能种还是要种。重要的,咱还是要考虑来年的收成。今年遭了洪水,说不定来年土地会肥沃一些,种好了,明年可能会有个大丰收。
皇陵镇。一条街道。柳荫梅骑着自行车走走停停。
有时候有大人在指点着她说着什么,有时候身后跟着几个孩子在摸她的自行车。
有时候她蹲下身来,在做小买卖的摊点前翻翻拣拣,与摊主说几句话。
早晨。天还是雾蒙蒙的样子,朱清江弟兄俩就抬着一筐土肥来到明王堆。
他们前面的路边上有一堆灰乎乎的东西。
又是朱清海走在前头,看见了:哥,咱地边上那是啥东西?
朱清江说,你害怕了?走啊。能会有啥东西!
朱清海说,哥,是个人?!
弟兄俩急步走到近前,朱清江一看:真是个人,还是个女的哩。
两人放下抬着的土肥。朱清江俯下身子听了听:还活着哩,有气儿。
朱清海说,哥,像是个逃荒的,是饿晕了吧。
朱清江说也兴许是生病了。
朱清海说,咱先把她抬回家,给她弄口吃的看看吧,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朱清江说,咋能不救?!来,把粪抬地里去。
弟兄俩把土肥抬到田地里,倒出土肥,又赶忙来到路边上。
朱清海说,哥,放粪筐里,抬回去吧。
朱清江说好!
朱清海就去往粪筐里放那个人。
朱清江说,这粪筐里脏啊,还是俺们背她回去吧。来,我先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