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植此次把两个孩子读书的事情安排好之后,顺便作了一次远行,到南京、上海等地走了走,作了一些商务上的考察,半个月之后才回到公司里来。这期间,柳太太等得真是有点儿心焦。但看丈夫回到家,虽有些风尘仆仆,可是精神方面却比先前还要饱满。等柳荫植在一楼洗漱之后,他们一起携手走上二楼办公室。
柳太太说,这一趟看来是很成功啊。
柳荫植说,当然。英兰顺利入读中学,英杰顺利送出国门,我在上海已经和荫梅通过长途电话,说英杰已经顺利到达。你说我是不是很有成绩?!
柳太太说,有成绩,有成绩!英兰喜欢珠州的学校吗?
柳荫植说,我想她会喜欢的。学生到学校就是为了读书,哪个学校会不喜欢?
柳太太说,那可不一定。有的孩子就选学校选老师。
柳荫植说,不过,有点儿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柳太太问什么事?
柳荫植说,我在送英兰到珠州学校的时候,遇上周宜仁也送周玉基去上学。
柳太太问跟英兰一个学校吗?
柳荫植说是呀。
柳太太说,英兰可是不喜欢周宜仁父子呀!那怎么办?
柳荫植说,怎么办?学校又不是我们自己开办的,你还能有其他选择?
柳太太说我怕影响英兰读书。
柳荫植说,周宜仁又不常在那儿。再说英兰和玉基也不一定就在一个班级,就算遇巧了在一个班级,他们还都只是孩子,我觉得互相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柳太太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好了,两个孩子都不在家,你就一心一意做你的事业吧。
柳荫植说我也正这样想。
柳太太说刚才您说到上海?
柳荫植说,是呀。这次把两个孩子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我在南京、上海作了一番考察和访问,这些天,可是争取到不少新的订单呢。
柳太太说怨不得你这么高兴。又问:荫植,我怎么办?
柳荫植问怎么你怎么办?
柳太太说,两个孩子不在镇上读书了,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儿了,我想着回村里去呢。
柳荫植说你不该在这儿辅助我吗?
柳太太沉静了一下:好吧。但愿今后一段时间是公司发展的一个好时机,你就舒心顺意地做你的事业吧。
柳荫植说,我还打算添置一些新机器,进一步扩大生产呢。
柳太太说等秋收后看一下粮食丰产的情况吧。
柳荫植说夫人指点的是!
柳家迅速恢复了工厂的生产,产品很快运往久经战争破坏的大城市。
抗战后第一个丰收年到来,柳家添置了新机器,准备扩大生产。
秋收季节。周宜仁一反自己上任镇长时的承诺,要求农户交清多年欠下的租税,致使柳家原料不足,更把老百姓逼到破产边缘。许多农户又纷纷外逃,周、朱两家再次抢购土地。
皇陵大院围墙前左侧。东西围墙与南北围墙交角处也就是拐角地方的外侧,距离皇陵前大道不远处,一把茅草铺在地上。一个大一点儿的女孩躺在茅草上,一个小一点儿的女孩坐在她身边。
这是1947年初春。小女孩是11岁的香云,大女孩是14岁的香莲,姐妹俩从北方一路逃荒流落到这儿来。加上寒冷饥饿,姐姐香莲生了病,不能去讨饭了。
香云说,姐,咱都两天没吃啥了,你再不叫我去要点儿吃的,咋办?
香莲说,你这样小,又瘦恁很,人家大户人家还都有狗,我不放心你自己去要饭啊。
香云说,姐,再不放心,也比咱饿死在这里好呀。我不怕狗!
香莲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能活命,只好忍忍心:香云,你别走恁远,就到离这最近的那个庄上去看看,要着要不着,天黑前边一定回到这里来。
香云说,姐,我记住了。你等着我要了饭给你吃。
香云挎着一只破篮子,就往路上走。
香莲勉强坐起来:香云,拿上这根棍,碰到狗能挡一挡。
香云又走回来,从姐姐手中接过棍子:姐,我去了。
朱清海推着辆小土牛,草豆在前边用一根绳子拉着,车子上装着两粪箕子土肥,来到明王堆。
他们卸下土肥,朱清海用铁锨铲,草豆用手捧着,小心地给冬麦追增肥料。
朱清海说,保田她娘,这剩下不多了,我自己撒。你还去再挖一把野菜,回去好做饭。
草豆说,好,我去找找。
朱清海说,你还去皇陵围墙边去挖,上一次你在那儿挖了不少羊蹄子棵,叶子还厚,那根也吃了顶饿。
草豆说,我去看看。不知道还有没有?
草豆跨过皇陵大道走过来,到了皇陵围墙拐角的地方,勾着头刚刚挖了几棵野菜,就看到了那一把茅草和钩缩在上面的香莲。
草豆感到惊讶:这是谁家的闺女,天恁冷,咋躺在这儿啊?
香莲已经饿晕了,她没吭声,也没动静。
草豆走上前摸了摸,觉得还有一口气儿:这孩子是饿晕了还是生病了?孩子,醒醒,醒醒!……
香莲返醒过来:娘 ,娘……慢慢睁开了眼:香云,香云……你是——
草豆说,闺女,你是哪来的?谁家的人?
香莲叫了声娘……又昏了过去。
草豆朝着明王堆:清海,你别撒粪了,这里有个孩子饿晕了,你快过来!
朱清海丢下手里的铁锨,就慌慌张张地跑了来。
草豆说,清海,你看看是谁家的人?
朱清海看了看:不认识,不像是咱这一片的人。八成是从外边逃荒来的,这不是饿晕了,就是生病了。
草豆说,清海,咱救救她吧。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朱清海发愁:咋救哩?
草豆说,要真是饿坏的,咱弄回家给她口吃的,说不定能救活……
朱清海说,可是咱家几口人,啥吃的都没有啊。
草豆说,就是熬把野菜也好,咱不能见死不救啊。
朱清海说,好,我去推车子,咱弄回家再说。
周家府邸。佛堂。
大太太在念经。
女管家拉着香云走过来:大太太,我给你捡了一个小女孩,我看还怪老实,也伶俐……
大太太说,在哪儿?我看看。
女管家把香云扯到她面前。她伸出一把老手去摸香云的手,香云很害怕,被她就要挨住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大太太说,伶俐个啥,恁胆小!
女管家说跟您熟了不就好了吗?
大太太问你打算叫她跟着我?
女管家说,您早不是说要给您讨个小丫头,就在这佛堂里,给您拈个香递张纸的……
大太太说,好,你问她想不想留下来?
女管家说,想不想还能由她,只要您看中了……
香云一听要把自己留下来,转身就跑。
女管家伸把把她抓过来:小丫头,还上哪儿跑?我这是好心给你找个吃饭的地方,你还跑!
香云说,我不要留在这儿,我得去找我姐姐,她病了,她等着我要了饭给她吃哩。
女管家说,她要是病得重,你能救活了她?!要是病得不重,她好了,会来找你!
香云哭了起来:我得去找我姐姐,我得去找我姐姐!
大太太说,拉走吧,看她两天,她忘了就好了。
女管家拉起香云:走!
朱老大家的茅草小院。
香莲已经被朱清海和草豆安排在一间草房的一张地铺上。
朱守田看那地铺上的草有点儿薄,就又抱了一抱茅草给她垫在身子下。
草豆说,守田,以后你就叫她姐,她病好了,你就跟着她玩。
朱守田说,娘,菜汤给她熬好了没有?她喝了菜汤,就能跟我说话了。
朱清海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菜汤走进来:菜汤熬好了,保田她娘,你端着喂喂这孩子吧。
草豆接过碗,挑起一缕野菜,在自己嘴边吹了吹热气,递到香莲的嘴边。
草豆说,孩子,吃一口吧。都饿了几天了吧。
草豆细心地喂了香莲几口野菜,又端着碗喂了她几口热汤。眼看着香莲的脸色活泛了过来。
草豆说,爹,这闺女活过来了!
朱老大说,活过来是好呀!只是咱家又多了一张口吃饭,以后咱的日子更紧了。
草豆说,日子紧就紧吧。咱算是救活了一条人命,老天爷会保佑咱家过上好日子哩。
朱老大说老天爷保不保咱都得往前过。
朱清海说,爹,以后我跟草豆多勤快些。
香莲清醒过来:香云,香云……
朱守田说,娘,她会说话了!
草豆靠近香莲:闺女,你能说话了。
香莲说您是俺娘……
草豆说,闺女,你还有点儿迷,你看,这是俺的家,你到俺家来了。
香莲不是迷,香莲是感恩:您就是俺娘,您把俺救家里来了,您救了俺的命……
朱老大说,孩子,咱都是穷苦人,都是一样的命,就是一家人。
香莲艰难地趴在地上,向着朱老大、朱清海和草豆连磕了几个头:以后俺就是您家里的人。向着朱老大又磕了一个头:您就是俺爷。向着朱清海又磕了一个头:您就是俺爹。向着草豆又磕了一个头:您就是俺娘!
草豆连忙扶起香莲:你就是俺闺女!说了抱着香莲哭起来。
香莲说,娘,俺还有个妹妹,现在不知在哪里?
草豆问在哪里丢的?
香莲说,娘,晌午的时候,我不能走路了,妹妹说去给我要点儿吃的。
草豆又问就是在皇陵那儿分开的?
香莲说,是的。我不让她去,她怕我饿坏了,就拉着一根棍子去要饭了。
朱清海问往哪儿走的?
香莲说,爹,你还把我送到刚才你和俺娘救我的那个地方去。到了哪儿,我就能看出她是往哪儿走的。
朱老大说,清海,你就背着这闺女还去皇陵那儿,这丢了一个亲人,咱不能不找啊。
草豆说,清海,走,背上,我也去!
朱清海背上香莲:走,咱去找。
朱清海背着香莲在前面走,草豆在后面跟着,出了小院的门,天黑的就啥也看不见了。
皇陵围墙拐角的地方。
朱清海背着香莲,后面跟着草豆,从大道边上走过来。
旷野里天黑得不是那么很,他们还能辨认出地上的那一把茅草。
朱清海放下香莲,香莲叫着“香云,香云!”在茅草上摸了又摸。
香莲哭起来:爹,娘,俺妹妹没有了。
草豆说,咋是没有?她是讨饭没回来。
香莲说,娘,不是,她走的时候,我安排她,要着要不着饭,天黑以前都要回到这个地方来。她要不是迷见了,现在就该在这儿等着我呀。
朱清海说,别是摸迷了路呀。香莲,现在又回到你歇晌时在的地方,你仔细认认,香云是朝着哪个庄子去的?在这野地里,你看着灰蒙蒙的一片的,都是村子。
香莲前后左右看了又看,指着一个村子的方向:爹,就是那儿!
朱清海问是那儿?
草豆也问,香莲,真是那儿?
香莲又认了认:娘,就是那儿!
草豆说那就是咱刚才来的庄子啊。
香莲诧异:刚才来的?又说:香云走的时候,我安排她去离这儿最近的庄子,娘,咱的庄子是离这儿最近的的庄子不是?
朱清海说那就是咱的庄子。
香莲说那咱一路上咋没碰见香云哩?
草豆说,咱在这儿再找一会儿,找不着,咱就往回去的路上找。
朱清海、草豆和香莲三个人在旷野里叫着,找了好一会儿,既没见人,也没听见回声。
朱清海说,香莲,来,我还背上你,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找。
朱清海背着香莲又在前边走,草豆还在后面跟着,三个人一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叫着“香云!”“香云!”
夜更深了。
朱清海背着香莲和草豆回到家。
朱老大还在等着他们,连守田和保田也没睡。
朱老大问找到没有?
朱清海说,爹,没找到。也不知是迷了路了还是咋的?
朱老大又问去哪个庄子了知道不知道?
草豆说,按着香莲指的路,她说的就是咱这个庄子。
朱老大说,这也好。只要在咱这个庄子里,等天明了也能找。天都恁晚了。今个儿也不好找了。清海,你俩安排这闺女赶紧睡吧,今个儿就叫守田跟我一起歇。
草豆说,好,香莲,跟娘一起睡吧。
一连好多天,朱老大、朱清海、草豆都在村子里查看着,还不断问人,都说没看见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再后来,他们又在临近的村子去找了很多次,也问了很多人,还是没有香云的音信。香莲也不得不慢下心来。好在朱清海和草豆都把香莲当自己的亲闺女看待,香莲也知道这个家庭的贫穷困苦,她看大人都去做活了的时候,就带着守田哄着保田玩,这就省下了草豆在家带孩子的时间。朱老大、朱清海和草豆也都觉着家里像是添了一个劳力。
周家府邸。大客房。
大太太正在打坐。
一个长工走到门口:大太太,您要的冬天烤火的柴炭,我给您从集上买来了,您看放在哪儿?
大太太说就放西厢房那廊檐下吧。
长工说,好,我这就挑过去。
大太太说,你挑去吧,我叫香云跟你去堆一下。以后她好去抱柴禾。香云,过来!
香云从里间屋里走出来:太太,您叫我。
大太太安排说:跟着老李头,去把他挑来的柴禾堆一堆。
香云跟着长工来到西厢房廊檐下,就跟长工堆柴禾。
长工问你叫香云?
香云说,是的。爷爷,你问这干啥?
长工问你还有个姐姐叫香莲?
香云也问:你咋知道?
长工说我还知道她在谁家里。
香云说,跟我一样,也在这样的人家里做丫环?
长工说,不是。他在一个跟我一样贫苦的人的家里。
香云说,那多好呀。爷爷,你救我出去吧。
长工不理解:香云,你傻了?这里有吃有喝,你咋还要出去?
香云说,我在这里受气,我想我姐,我想在穷人家里。
长工说可是我不敢把你带走呀。
香云说,爷爷,那你想个办法,能让我跟我姐见一面也好呀,要不,姐姐不见我,她心里也难受呀。
长工说,好,你别吭声,我想个办法,哪天把你姐带进来,让你姐妹俩见一面。
香云说谢谢爷爷!
朱老大家的小院。大人都没在家。
朱守田在院子里哄着小保田在墙根处晒太阳,香莲在小灶屋里烧火做饭。
朱老大背着个粪箕子先回到家里来。放下粪箕子就去抱保田。
朱老大说,守田,你傻不傻,天恁冷,你不怕冻坏了保田。香莲哩?
香莲在灶屋里:爷爷,我在做饭哩。
朱老大说,香莲,你娘不是不叫你做吗?咱家的饭,缺粮少面,不好做呀。
香莲说,我跟娘学的,能做。
长工走进小院:老朱哥,你在家呀。
朱老大说,老李,你咋这时候来俺这儿了?
长工说,这不是趁大伙正吃饭的时候,我才借故出来一趟,马上就回去。
朱老大问今个儿是单门到我这儿来?
长工说,是呀。朱大哥,我见你家还要找的香云了。
朱老大惊喜:真的?!在哪儿?
长工说,就在东家那里。我都问清了,就是你家香莲的妹妹。
朱老大问,她在那能做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长工说,也没做啥。就是在大太太那儿当个听唤丫头。
朱老大问不知道受啥苦楚没有?
长工说,这咱不知道。她说让我把她带出来,你说我咋敢?
朱老大踌躇:那咋办哩?
长工说,我跟她说,我想办法把香莲带进去,让她姐妹俩见一面,她俩心里也都安稳一些。
朱老大说,要是能这样,你也是积了大德了。
长工说,老朱哥,您咋能这样说!
朱老大说,我叫香莲出来先给你磕个头,谢谢你!
长工说这使不着。
朱老大喊道:香莲,你出来,香云找到了。
香莲连忙从灶屋里跑出来,惊喜异常:爷爷,真的?
朱老大说,真的,就是这位李爷爷找到的。给你李爷爷磕个头。
香莲跪下就磕头。
长工连忙把香莲拉起来:这使不得,使不得。
香莲问,爷爷,香云在哪儿?
朱老大说就在咱庄里头。
香莲说我能去看看妹妹吗?
朱老大说,人家是个大户,不能随意进去。等你这个李爷爷瞅个机会,他把你带进去,你姐妹俩见上一面。
香莲说,好,谢谢李爷爷!
长工说你就等着哪天我来叫你。
周家府邸。大门处。
长工又担着一担柴走过来,香莲扯着柴捆在后面跟着。
门房拦住:哎,那小姑娘不能进去!
长工说,老张哥,这是卖这担柴的人家的闺女,人家家里有病人,等着这担柴的钱拾药看病哩,就叫这孩子跟着来拿钱,马上就出来回去。您行行好,让她进去吧。
门房说快去快出来!
长工说好好。又对香莲:咱快进去吧。
长工担着柴禾又来到西厢房廊檐下:香莲,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叫香云。
香莲说,好,我帮你卸柴禾。
长工快步走去,一会儿带着香云又走回来。
香云问,爷爷,我姐在哪儿?、
长工说,在那堆柴禾的地方。香云,见你姐的时候,说话一定要小声,别让人家听见了。
香云说我知道。
他们来到柴堆旁,香莲抱着一把柴禾正看见香云,香云示意了她一下,两人都没敢大声招呼,急忙跑在一起,拉起了手。
长工说,柴禾我自己堆。你俩到那背影处说几句话,就赶紧过来,我还把香莲送出去。
香云说,好,姐姐,走,咱到哪儿去。
姐妹俩走到廊檐的一个背影处,站在那儿搂抱着小声哭了好一阵,才互相诉说了分别以后的事儿。
香云说,姐姐,你算是遇到好人家了,我也想去你家里。
香莲说,他们真是好人家,救了我,还到处找你。我都叫他们爷爷,爹和娘了。
香云说,以后我也叫,他们就是咱的亲爷爷,亲爹和亲娘。我现在就想回到咱家。
香莲说,可是你不自由啊,你不能走啊。
香云又情绪低沉了:说实话,我一天也不想在这儿。
香莲安慰说:忍忍吧。以后总会有出来的一天。反正我知道你在这儿了,我的心也就安定了,我就在家里等着你。
香云问,姐,你饿不饿?又说:我想给你拿块馍馍。
香莲说你咋拿出来?
香云说,我一时半时也拿不出来。要不这样吧,这时间也该到了,你今天先回去,等我今晚上吃饭的时候藏一个馍馍,明天下半天大太太在佛堂打坐的时候,你就在大门东旁墙头外边等着,我从那儿给你从墙头上丢下来,你拿着就跑。
长工说,香云,过来吧,时候到了。
香云和香莲连忙跑过来
长工说,香莲,咱走吧,晚了,门房那儿又找麻烦。
香莲不舍:香云,我走了。
香云叮嘱:姐姐,记住了。
香莲说记住了。
周家府邸,大门东旁墙头下。
香莲拿根棍子,端着一只破碗,装作讨饭的样子蹲在那儿晒太阳。一块馍馍从墙头上落下来,香莲连忙拾起来,正往破碗里放,女管家正好从村街上走回来,看见香莲手里的馍馍。
女管家急步走过来:小叫花子,这馍馍从哪里来的?!
香莲说我在这儿拾的。
女管家说,胡说!这里怎么会有馍馍?!分明是你进去偷的!说,咋进去的?
香莲说,我就是拾的,我没进去,我也没偷!
香莲说着捂着碗里的馍馍就要走。
女管家一把打掉香莲手中的碗:偷了东西嘴还硬!我叫你吃!叫你吃!
女管家说着就用脚狠踩地上的馍馍。从城里读书回来的柳英兰进了村口,往家里走,正好看见。她连忙跑过来:那是块馍馍,怎么能用脚踩?
女管家说,她一个小叫花子,偷了我们的馍馍,我就不让她吃!
香莲说我没有偷!
柳英兰问你怎么看见是她偷的?
女管家说,离我们家大门这么近,不是她偷的,馍馍为啥在她手里?
柳英兰一把拉起香莲:走,到我家去,我给你拿馍馍!
柳家宅邸。柳太太和一个女佣一起在打扫院子。
女佣说,夫人,是您的宝贝女儿要回来了吧?
柳太太说,是啊。这一次又走了几个月了,你说不想是假,还真是有点儿想。
女佣说,看看,您这一想,小姐还真的回来了。
柳太太一抬头,正看见柳英兰走进大门:英兰,真是你回来了!
柳英兰说,妈,是我回来了。
柳太太去接柳英兰,这才看见她身后的香莲:英兰,这是谁呀?
女佣说,夫人,那是个要饭的呀。小姐这又是发善心,遇到穷苦人就带回来了。
柳太太说,好,小英,去给这孩子拿点儿吃的去。
女佣答应了一声就去拿吃的。
柳英兰说,妈,咱让女孩进屋去吧,我想问她一些话。
柳太太说,好,那就进屋吧。
说了就带着柳英兰和香莲走进正厅里,女佣也拿来了食物。
柳太太说,孩子,你吃一点儿吧。
香莲说,大婶,我不吃,我来不是讨饭的。
柳太太有点儿诧异:你是?
香莲说,我有家,就在咱这庄子里。
柳英兰说,咱庄子里,没见过你呀。
柳太太说,你一出去几个月,又不常在家,咱村子里的人你能认出几个。来,我认认。
柳太太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闺女,你自己说,你是谁家的人?
香莲说,我是朱家的人,朱清海是俺爹。
柳英兰说,妈,清海叔哪有恁大的闺女啊。
香莲说,俺是和妹妹香云从北边逃荒到这儿,在皇陵那儿,我饿病了,是清海爹和草豆娘救了俺,俺就在他家不走了。他们俩就是俺的救命恩人,俺叫他们俩爹和娘,还有朱爷爷。
柳太太说,哦,原来你是朱老大家的人,那是一家子好人啊!
柳英兰说,你刚才说你和妹妹香云,香云多大,现在在哪儿?
香莲说,香云才十来岁。那天我饿病了,不能去讨饭,妹妹香云去讨饭,就在刚才那高墙头的那户人家,被他家留下来,俺朱爷爷跟清海爹、草豆娘找了很长时候,前两天,在那户人家做活的一个李爷爷跟朱爷爷说,他在那户人家见了香云,李爷爷昨个儿找了一个机会带我进了大院,见了妹妹,她说给我藏块馍馍,今个儿叫我在墙头下等着,她把馍馍从墙头上丢下来,我拾馍馍的时候,正好叫人家看见了。
柳英兰说,香云还真胆大。妈,周家那个女管家也太坏了,硬说是香莲偷的。还把馍馍踩碎在了地上。
柳太太说,英兰,现在你带点儿吃的,把香莲送回你朱爷爷家里去吧。小英,再拿几个馍馍过来。
小英很快包来几个馍馍,柳英兰接在手里,拉起香莲:香莲,咱回去吧。
朱老大在院子里打着一双草鞋,朱守田拉着朱保田在地上玩泥巴。保田挖了一块泥巴就往嘴里填。守田就用沾满泥巴的手去往保田嘴里往外抠,抠得保田脸上都是泥。守田往外抠着,保田往嘴里塞着。
朱守田说,保田,这是泥,不管吃。
朱保田说,哥,哥,我饿,我饿……
朱守田看着朱老大:爷,爷,保田饿了,他吃泥。
朱老大丢下手中编织着的草鞋,走过去把保田抱起来:保田,那是泥,不管吃。
朱保田叫着:爷,爷,我饿……
朱守田说,俺爹俺娘咋还不回来,爷,我也饿了。
朱老大说,这香莲也不知跑哪去了?往常不该出去这恁长时间呀。
柳英兰拉着香莲走进小院的门。
香莲叫声:爷,我回来了!
朱老大问,香莲,你是去哪儿了?看见柳英兰:这不是柳家的英兰小姐吗?
柳英兰说,是我,朱老爷爷。
朱老大说,香莲咋碰上你了?我听说你不是到大地方念书去了吗?
柳英兰说,是呀。我今天回来,遇上香莲了。知道你家吃的不够,就带香莲去我家,我妈叫我带几个馍馍送她回来。
香莲把馍馍递给朱老大:爷,您看好多哩。
朱老大放下保田,接过馍馍:这真太好了! 刚才,守田、保田这俩孩子正吵闹着饿了哩。
柳英兰说,朱老爷爷,来,给他们洗洗手,让他们吃吧。
香莲说,守田,你跟保田过来,都洗洗手。
守田拉着保田去洗手。
朱老大说,柳家小姐,你在这儿坐会儿吧。就是俺家这儿太乱了。
柳英兰说,朱老爷爷,我不坐了,就回去了。
香莲感激:英兰姐!
柳英兰又停下来,香莲已经走到柳英兰面前。
柳英兰说,香莲,你看着比我大一些,你不能叫我姐,我叫你姐吧。
香莲问那以后我见你咋叫?
柳英兰说,你直接叫我英兰就好了。说了又要走,又看了一下香莲:朱老爷爷,我看香莲姐,跟着你们做地里的农活还不行,可是,她能在我们家工厂里做点儿包装食品的活儿。朱老爷爷 ,您就让香莲姐到我们工厂里去吧,能挣点儿工资,养活她自己。
朱老大说,不知道柳先生愿不愿意要她,她这么小,能干啥,还不就是白拿你们家的工钱。
柳英兰说,朱老爷爷,我回去先跟我爸爸说一下,你们也叫香莲准备准备,明天我就来带香莲姐去公司厂里上班。
朱老大说,好。香莲,谢谢柳家小姐!
香莲说谢谢小姐!
柳英兰说,香莲姐,你又错了吧,就叫我英兰!
香莲说,英兰,谢谢你!
柳英兰说,好了,我回去了,等着明天我来接你!
柳氏公司。二楼办公室。
柳荫植说,我们现在一家就三个人了。今天开一个家庭会议,统一一下意见。
柳太太说,你一说肯定还是公司的事情,我知道你满脑子都在事业上,可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柳英兰说,妈,听听爸爸是什么意见吧。
柳荫植说,为了解决工厂生产的原料问题,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创办股份公司,邀请农户以土地入股。希望你们支持我!
柳太太说,我刚才就说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共两党仗打得这么激烈,你怎么还有心思发展公司?
柳荫植说,我还是那句话,将来无论哪个党能战胜,总还是要发展民生的吧。
柳英兰说,爸爸说的有道理,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不知道我究竟应该站在谁的一边。
柳荫植说,我知道英兰也有发展事业的思想,也知道英兰对当前的形势有些担心。但想要做成一件大事业,也该有些担当和勇气,总不能畏畏缩缩不敢往前走吧。
柳太太说,你也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我也干预不了你的想法。你打算怎么组织和推进?这个时候,谁还愿意跟你合作,入你的股份?
柳荫植说,凡是有几十亩以上土地的乡亲四邻,我会一家一家地拜访说服。但像朱宗山这样百十亩以上土地的大农户,我还想在镇里宴请他们一次,以表示自己与人合作的诚意。
柳太太问,周家呢?他是不会与你真心合作的。
柳荫植说,明知道他不会真心合作,但我在礼节上还是要表现出对它周家的尊重和重视,宴会还是要请他参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