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大家。夜。
朱老大从一架破床上翻身起来,一个一个叫醒正在熟睡的朱清江两兄弟:你俩趁夜里走吧。白天,周宜仁在皇陵前设有卡子,你俩走不掉啊。
朱清海已经穿好了衣服:哥,不能走皇陵前那条路了,咱俩从东边靠近明珠湾的那条小路往南走吧。
朱清江说,也只有这一条路了。要是翻后山先往西走,这刚刚发了洪水,山路也不知冲得啥样了。
朱老大说,就照清海说的,从明珠湾那儿走吧。
兄弟俩摸索着出了村。
皇陵后院。夜已深了些。
寮房一角静悄悄的。青年尼姑的小房内,有微微的呢喃声。
司空照吻着青年尼姑:嫁给我吧。这一夜让我终生难忘。你嫁给我,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县里,或者回省里,我们正正当当地办一个盛大的婚礼,我一定让你十分高兴。
青年尼姑说,司空,我不能嫁给你,我更是不能跟你走,我不能离开这儿。
司空照问,为什么不能跟我走,为什么不能离开这儿?
青年尼姑微微叹息:命运安排我在这儿!我有我的命运,我也有我的使命。但是,这些,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司空照又问,你以后怎么办?一个女子,一个尼姑,就一直栖身在这些和尚之中?
一瞬间,青年尼姑又很决绝:我要重回我的尼姑庵!
司空照有点儿怜香惜玉:惠生庵?它已经倒塌了,回不去了,你没有地方栖身了……
青年尼姑眼睛火热犀利,又严肃地盯着司空照:我要你发誓,为我重修惠生庵!
夜又深了一些。
明珠湾一带,虽然是在夜里,透过丛丛芦苇,仍能看出一片苍茫大水。
朱清江、朱清海兄弟俩摸索着走进来。
突然,从芦苇丛中划出一条船来,一时火把齐明。
划船的几个人跳入水中,一阵扑打,按住了正要涉水而走的朱清江和朱清海。
一个人大喊:少爷,抓住两个人!
又一个人回头向着苇丛深处:少爷果然猜得对,真有两个人从这儿过,让我们给抓住了。
一只稍大的船划出来,周宜仁正站在上面:你弟兄两个真是比我还聪明!我就猜着你们会从这儿走。知道我怎么会在这儿等着你们吗?夏天的时候,你们俩喜欢在这儿捕鱼捉虾,水性最好。夜里,谁敢从这儿走,只有你弟兄俩了。不过,你俩还是落到本少爷手里了,走吧,给我回去!明天皇陵祭祖,我还靠你们两个给我舞龙灯呢。
朱清江说,少爷,放俺一条生路吧,俺这是出去逃荒,是没办法活命才这样的呀。
周宜仁说,镇里有规定,就是外出逃荒也得等参加了祭陵祈祖大会之后才能去。你们家那一斗粮的香火钱交了没有?
朱清海说,俺要是交了那一斗粮,俺爹这几个月吃啥?俺就是因为没粮吃,才出外逃荒的!
周宜仁说,哦,你跟我论起理来了?!
朱清江看周宜仁要发怒:少爷,要是俺弟兄两个跟你回去舞龙灯,你就免去俺家这一斗粮的香火钱吧。
周宜仁说,求我了,是吧。这不就对了吗?这好说,只要你们兄弟俩顺顺当当给我参加了祭陵祈祖大会,舞了龙灯,这一斗粮的香火钱可以暂时不交!
皇陵镇镇公所。
一间较大的厅堂内,各保保长和乡绅在座。
周善人走进来:今天我们皖东北新任视察专员前来视察赈灾,接下先与大家举行一个小小的见面仪式。
众人争相谄媚:“周镇长,你怎么不早說,这让我们事先一点儿不知情?!”“您看,这手里空空如也,连一点儿见面礼都没有?”
周善人说,各位言差矣,新任专员是一廉洁奉公之人,我辈岂可有辱大人?!今日相见,只谈公务,我周某人已在这儿告诫各位了。又走向门外,鞠了一躬:请司空专员!
刘县长引领司空照走进厅堂内。
周善人喊了声:起立,拜见司空专员!
几个保长和乡绅一同站起来,在周善人的带领下集体行了一个礼。
司空照还了一个礼:有劳各位!有劳各位!
周善人把一椅子擦了又擦:请司空大人落座。
司空照说你也请坐!便坐在椅子上。
刘县长说,各位,现在我来介绍一下。今天光临我们皇陵的,是我们皖东北新任视察专员……
司空照又站起來:鄙人姓司空,名照。司空是复姓,各位都知道;照是阳光普照的照。
众人附和:这名字好,阳光普照,司空大人一定是一位廉洁奉公的官员,此后,我们皖东北地区将是一片阳光,弊绝风清之地了。
司空照说,司空不才,承蒙各位厚爱。此后在各位的监督帮助之下,司空将为皖东北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善人拍手迎合:看来,我们皇陵这块地方将迎来一片更加清澈的晴空了!有如此爱民如子的官员,百姓之福也!
众人也跟着拍起手来:正是正是!
刘县长等大家又静下来:司空专员,您请坐。
司空照又坐在椅子上。
刘县长说,司空专员刚刚到任,就遇到我们皇陵地区几十年不遇的大灾害,不顾一路鞍马劳顿,亲临我们皇陵,赈灾视察。昨日刚到皇陵,就连夜听取了周镇长的灾情报告。今天一早,又召集各位來,召开这次赈灾会议。现在,请司空专员主导今天的赈灾会议。
司空照说,不才刚刚到任,就遇到这多年不遇的大灾害,看来是不才德行浅薄,给子民带来如此祸患,值此,我深感愧对百姓,也为百姓遭此苦难无比痛心!因此,此次赈灾的措施,我首先认同在我未到皇陵之前,周镇长和各位已经议定的举行祭陵祈祖的告天仪式,向朱氏皇族、向各路天神忏悔我们自己的罪过,请求祖先和上天宽恕我们,降福护佑我们度过这一劫难!
刘县长和周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同声说道:司空大人果然洞察民情,顺遂民愿啊。
众人又随声附和:司空大人英明,体恤民情,实在是百姓的父母官!
司空照侧身询问身旁的周善人:祭陵祈祖大会准备如何?
周善人说,一切准备就绪,日期也已选定。
司空照问哪一天?
周善人说明天。
司空照说,好,明天举行祭陵祈祖仪式!向刘县长:你往下说一说吧。
刘县长说,各位,司空专员同意明天举行祭陵祈祖大会,各保要根据周镇长的具体安排,做好民众组织工作。
周善人说,这个会议结束之后,各位保长请晚走一步,我们再作一下安排。
几个乡绅站起来想走出去。
刘县长说,各位再坐一时。我们刚才说举行祭陵祈祖大会,只是司空专员设想的此次赈灾的措施之一。司空专员还要求大家再拿出一些具体措施,就是我们最近要怎么做,以帮助百姓战胜灾害,度过难关!
几个乡绅又坐下去。
司空照说,刘县长刚才已经提示各位了。我们说的祭陵祈祖,是求神为。赈灾,度过灾荒,主要还在人,重在人为!
柳荫植向身旁的人:看来,司空专员真的是一位务实的官员啊。
一个乡绅说,但愿如柳先生之论!不过,务实的官员,民国少有啊。
司空照说,做事必须务实!现在我们还要讨论出一个具体的措施或是办法,我们身体力行,然后去带动百姓,切切实实地按照一个措施或办法去做,以度过这眼前的灾荒。
刘县长说,司空专员的話,各位听明白了吧?
众人说听明白了。
刘县长说,現在大家就各自拿出意見來。成熟不成熟,都可以在这儿提出来。
几个乡绅交头接耳了一阵儿。一个说,我们想先听听周镇长的意见。
刘县长看向周善人:周镇长,你先說。
周善人说,那我就先说了。我们这个措施主要就是为老百姓着想的。救灾,当然主要是救老百姓。这些老百姓都是种地的,他们种着我们这些人的土地,每年要向我们交纳租税。現在,遭灾了,租税当然可以免除一些,但也不能全免,因为我们每人还都有一大家人,要吃饭穿衣,我们还要向国家缴纳赋税。因此,我提出以土地抵押租税的办法来救灾。
刘县长说具体说说。
周善人说,具体说就是,这些种地的百姓,大多都不是自己家里连一寸土地都沒有,而是大多都有自己的一亩二亩地,他是靠自己那一亩二亩地打的粮食不夠吃,才种我们这些人的地的。我的想法就是,現在,他们可以拿自己的一亩地或两亩地作为抵押,换取应该交给我们的地租税。
一个保长似是在解说注释:你的意思就是,某一小户人家,把自己的土地交给某一大户人家,就算作他应该交纳的地租。如果以后丰收了,他把欠交的地租补上了,土地还可以赎回去;赎不回去,他对这块土地就失去了拥有权。
周善人说就是这个意思。
朱老凤说,我听明白周镇长的意思了,我同意他这种办法。
一些人也都齐声赞同:“我同意!”“我也同意!”“就按这种办法做吧。”
刘县长问,司空专员,这种办法是否可行?
司空照说再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刘县长说,就周镇长提出的这个办法,各位看看还有没有不同意见,说出来,在这儿议论议论。
柳荫植这时站起来:老百姓这次遭的灾不是小灾,今年所欠的地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还清的。如果老百姓把他们那仅有的一丁点儿土地抵押出去,势必很难再赎回去。这样,他们就永远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那一片仅有的土地。因此,我不认可周镇长刚才提出的这个办法,这个办法不是救灾救老百姓,是在……
周善人问你想说什么?
柳荫植说,其他我就不說了。现在,我提出,应该减免租税,同时发放种子借贷,尽快让百姓恢复生产。
周善人又问减免多少?
柳荫植说,就现在这个灾害情况,我认为应该全部减免。
周善人显然不认可柳荫植的说法:让这些老百姓种咱们各家各户一年地,一粒粮食也不交到我们手上?
与周善人站在同一立场上的朱老凤,对于柳荫植的提法也是大为反感:这不行!我家虽然租出去的土地比你们在座的各位都少,但也不主张让他们一粒不交,这种地交租是老规矩,不能破了规矩。
一个乡绅提出了他的折中办法:我的想法是要减免,但不能全减免,多少减一些。至于减多少,各位可以再商量。
刘县长和司空照交换了一下意见,而后说:各位,大家提出的这些意见,我和司空专员都听到了。我们衡量了一下,现在拿出一个决断,请司空专员作个指示。
司空照说,根据各位刚才的议论,我和刘县长裁定:一是,租税一定要减免,这是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历朝历代都有过这样的政策;二是减免多少,县里和镇里不作硬性规定,由各保和各位根据土地的具体受灾情况,甚至可以与当事人也就是种地户协商确定。
周善人心中已经有了数,他站起来,几句话把这个会议也给结束了:好了,有司空专员和刘县长的这个指示,这个事情就这样定了。司空专员,刘县长,明天祭陵祈祖,您一定都要光临大会,以鼓舞民情,提振民心!
皇陵大院。皇陵大殿前的广场上站满了各保动员来的百姓。他们在各保保丁和乡丁的指挥下,整齐而木讷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靠近陵殿前的一长排木桌上摆满了猪牛羊等供品。
一排木桌和人群之间,是几十名诵经的僧人。
祭陵祈祖大会开始。司空照、刘县长、周善人在一种仪式和主持僧的引领下,依次走到前台。
刘县长说,今天,我们万千子民齐聚皇陵之下,向上天祈祷,向皇祖祈祷,护佑我们度过眼前这一场灾难。现在,请主持长老执掌祭祀大礼!
主持僧口念经文,带领几个小僧人走上正殿前的高台,焚香、破供、叩拜。
僧人诵经声大起,锣鼓声等也响起来。
主持僧走向司空照和刘县长:司空大人,刘县长,请行全体跪拜大礼!
刘县长向着大众:现在,由主持长老带领,行全体跪拜大礼!
主持僧站在高台上,向着正殿,所有人跟随着主持僧,行了一系列跪拜大礼。
刘县长说,跪拜大礼完毕,现在请我们皖东北新任视察专员司空照致祝祷词!
司空照提振了一下精神,高声宣读:淮水汤汤,凤山昂昂。朱氏诞兹,我祖维皇。三百年基业,辉耀中华;上千秋根脉,泽被帝乡。千里沃野,仗皇祉风调雨顺;万姓众民,托庇佑幸福无疆。唯我卑职,仰上天而非诚;是我小民,敬帝宗而不遑……
周家公馆。客厅。一桌菜肴,十分丰盛。
周善人恭敬地延请司空照、刘县长入座主位。
周善人言语恭维:刚才听了司空大人的祝祷词,周某实感佩服。这祝祷词写得好,好呀!高,实在是高!这见出了司空大人的才华,司空大人不愧是当今少有的青年才俊啊,一定是前途无量!
司空照说,周镇长过奖了,小弟不才,一篇小小的祝祷词,是小弟故意卖弄罢了。
刘县长说,司空专员,这是谦虚了。我在临淮为县多年,所知道的晚清以降的秀才也好,举人也罢,若论起这文史才学,哪里有能够与您相伯仲的呀。
周善人说,看看,连刘县长都如此评价,司空大人,我周某人刚才的说法就是正确的了。
司空照说哪里哪里!
刘县长问,听说令郎也是一位青年才俊?!
周善人说,哎呀,犬子,犬子呀!我的一个平庸儿子,哪里是什么青年才俊?论年岁,倒是和司空大人不相上下,论知识德行,那就不值一提了。到现在整天只知吃喝玩乐,一事无成呀!
刘县长说,说到令郎,周镇长有点儿谦虚了。现在,司空专员在这儿,何不引见来相识相识?
周善人就等着这句话呢:刘县长这一说倒提醒了我。司空大人,我不如就此把我那犬子送到您的身边,一来跟随您照顾您,二来让您费心给我引导指点一下,如何?
司空照脑海中闪过青年尼姑的身影,心中一动:承蒙周镇长信任,司空不才,德行浅薄,哪堪如此教子重任,引导令郎?!不过,若说交个朋友,结个知己,我司空还是乐意而为的。
刘县长说,好!周镇长,司空专员既已接受,快叫贵公子前来拜见!
周善人向着厅门外:王管家,宜仁在哪里,赶快把他叫来拜见司空大人!
王忠跑上来:老爷,少爷没在公馆,可能是回毗陵村府中了。
周善人有些不乐意:这么重要的客人在公馆,他跑回村里干什么?!
王忠想说什么,犹疑了一下:他……
周善人说,还不快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王忠说是!
毗陵村。周家府邸。几进院落,厢房叠叠重重。
一处厢房内。二姨太正躺在床上,侍女在给她揉捏身腰。
周宜仁一个厢房一个厢房地寻找着,一头走进二姨太的房间。
侍女赶忙走了出去。
二姨太说,这是我的房间,你走错了!
周宜仁止住脚步:二娘,别见怪!我没走错,我就是来找您的。
二姨太说,找我?我可是您二娘?
周宜仁说,二娘多心了。我周宜仁就是个禽兽,也不敢把您二娘……二娘,您永远都是我的二娘,在您面前,我是晚辈……
二姨太问,那你今天怎么会跑到我这儿来了?
周宜仁说,我回村里来是想告诉您,这两天县长、专员都在镇里视察赈灾,我爹他忙,顾不得回来陪您了。
二姨太说,哦,我明白了,你又瞅准了这个空子,回这里占三姨太的便宜来了。
周宜仁说,二娘知道,就别明说了。
二姨太说,我不说是不说,可你这也不是个常法。小心早晚叫老爷知道了,他会剥你的皮!
周宜仁理由充足:二娘,咱家里出了这事,也不能只怨我。我爹他本来就不该从妓院里弄来这个草豆,还娶她做老三,年龄比我还小一岁,做我的老婆正好,他娶来做他的。我……
二姨太笑了:宜仁,真想娶老婆了,跟二娘说呀!我催催老爷,给你找一个就是了。
周宜仁说可是现在不是没有吗?
二姨太说那你就去找三姨太解解馋。
周宜仁说还是二娘通人情。
院落中的一片厢房。三姨太草豆的房间。
草豆正在房间里纳鞋底。她看见周宜仁沿走廊找过来,连忙走出房间,闭上房门,很快躲避到厢房外的一片花丛中。
周宜仁推开草豆房间的门,走进屋里到处寻找,轻轻地叫着“草豆,草豆!”,然后走出来。
花丛近旁的回廊。萦绕曲折。
周宜仁寻找着走过来。
草豆以为自己躲藏得不隐蔽,动了动身子,从一片花丛移动到另一片花丛。
周宜仁发现了草豆,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就往她的房间里拖。
草豆说,你怎么又来了?老爷马上会回来的。
周宜仁说,老爷不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不回来我才回来的。
草豆挣扎:不,不能再这样!
周宜仁终于把草豆拖回房间,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
另一处厢房。周大小姐正对着镜子描眉梳妆。
二姨太走到窗前,敲敲窗户:我的大小姐,你在这儿梳妆打扮等谁呢?
周大小姐似乎受了惊吓:我……哦,是二娘,你吓了我一跳。
二姨太说,我没说你等谁,再说,你等谁我也不知道。
周大小姐说,我知道,二娘对我好,你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
二姨太说,看看,说实话了,就是在等谁吧。
周大小姐矫情起来:二娘,我真没有等谁……
二姨太说着走进屋:我是来跟你说,那边正有好事呢。
周大小姐说,有什么好事,你能来告诉我?
二姨太有些诡秘:三姨太那边,我刚才看到,你弟宜仁回来了……
周大小姐摔下眉笔,跑出房门。
草豆的房间。周宜仁还在草豆身上趴着,草豆推他,他不下来。
草豆说,你快走吧,你不怕你二娘,她眼睛整天就盯着我哩。
周宜仁说,我怕她?要不是她年龄大了点儿,跟你一样,照样是我的玩物!
草豆说,看看你是啥人,说这话?!
周宜仁说,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就这人,来,再来一回!
草豆恳求他:你走吧,我跟你不是一样的人!
周宜仁说,你进了我们家,就得跟我一样。来!
窗外,回廊上,周大小姐跑来。
周大小姐跑到房门前,踢了一脚房门,房门没有开。
她又跑到窗户前,拍着窗户大喊:周宜仁,你这是乱伦!再不出来,我告诉父亲!
房间内。周宜仁隔着窗户:你跟管家的事,也敢跟父亲说?!
周大小姐说我跟管家没有那事!
说了一回头,正好王忠走来。
王忠走近周大小姐,轻声地:宜仁在里面?正干那事?
说着就搂住周大小姐的腰。
周大小姐推开王忠的胳膊:注意,二娘在家,有眼睛。指着房间内:赶快把他给我弄出来!
周大小姐说完走回去。
王忠走到房门前,正了正衣服,假装严肃地:少爷,出来吧,老爷等着你回镇里呢。
房间内。周宜仁的动作还没有结束:是我姐把你找来的吧?你什么时候也回村里来了?
王忠说,你别这样说,我没见大小姐。我是奉老爷的指派从镇里来的。老爷叫你赶快回去拜见司空专员,人家现在正在咱们公馆,老爷想让人家提携提携你呢。
周宜仁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王忠拍了拍房门:你还是现在出来,跟我一块儿去见老爷。
周宜仁说话间不得已下了床,穿好了衣服,慢慢腾腾开了门,王忠一步跨进去,看着正整理着衣服的草豆:哦,这不是三姨太的房间吗?
周宜仁厉声地:看什么?走!一把拽住王忠走出门外:你跟我姐的事……
王忠说,我啥都没看见。快走吧,回镇里,司空专员正等着你呢。
朱老凤家。初夜。
朱老凤坐在太师椅上,伸手把站在自己跟前的大孙子大虎拉到自己怀里,抱着他:今天咱也开个家庭会。上午镇里开会,各保提出了今年租子的收取办法,有的要全部减免,有的要减免一部分。这减免的部分,有人又提出把它转换成农户的借债。
朱宗山说,这一次灾情不小,恐怕很多种地户不但今年的租子交不起,光眼下的生活,恐怕就要靠借粮了。
朱宗岳说,这样,老百姓今年的日子就更苦了。
朱老凤说,你别考虑老百姓了,咱要先商定一个办法,对咱家种地户的租子,咱们是不是减免?减免多少?
朱宗山问,你在会上说没说全部减免?
朱老凤说,我哪能会说这话?!我没说一个减字。提出全部减免的是柳荫植。
朱宗岳赞赏柳荫植的提法:在这样的大灾之年,柳荫植提出全部减免,是有良心的。爹,我们也应该减免。
朱老凤说,减免一点儿也好。但不能减得太多,这一点,咱们可以比着周善人。
朱宗岳说,爹,我们不能跟他比,他向来对老百姓手狠,他能多减?!我们减我们自己的,多减一些。
朱宗山说,就按照爹刚才说的吧,不能减得太多。
朱老凤又说,还有,这眼下就要有来向咱借粮的,加上减免租子之后该交的租子,也要转换成借债。这样,咱还得商量一个办法,对那些借粮的农户,怎么对付?
朱宗山问镇里其他大户是啥做法?
朱老凤说,会上大家都没说。就柳荫植说出了他的办法。他是把粮食平借给农户,不长息不长利。
朱宗山问,爹,您的意思?
朱老凤说,我想以高利借出,到明年夏收和秋后谁家不能偿还的,以他们各家自己的土地作抵押。
朱宗岳反对父亲的做法:柳家的做法对!这是大灾荒,趁这时候借粮给百姓,再收取高利,这不有点儿落井下石吗?!
朱老凤不耐烦朱宗岳:好了,去你的!这事儿有我跟你哥商量,你别多问!
朱宗岳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处,朱老大走到门前。
朱宗岳说,老大叔,您来了。
朱老大说,宗岳,我来……是想跟你家借点儿粮……
朱宗岳说,老大叔,进来跟我爹说吧。
朱老大跟随朱宗岳走进房内。
朱老凤说给您老大叔找个凳子。
朱宗岳就去找凳子。
朱老大说,大哥,我是有事儿,不坐了。
朱老凤说,刚才我都听到了,你到我这儿来,是要借粮?
朱老大说,不借粮,眼下就揭不开锅了。
朱老凤说,那是。这一次灾是遭大了。借粮,我也能借给你。只是,你这些年种着周家的田,按理应该向他周善人去借……
朱老大也觉着有点儿怯理了,但他着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再向他借,加上今年要欠缴的租子,该有多少呀。积多了债,怕他夺去我那二亩明王堆呀。
朱老凤一听明王堆,顿时精神陡增:那二亩明王堆可是咱朱家祖传的宝地,你真要守不住,可要交还咱朱家!
朱老大一怔:交还咱朱家?俺家不也姓朱吗,还交给谁?
朱老凤说,老大,看看,一说明王堆你就来气!好,不说了,你想想吧。宗山,大虎这孩子饿了,看看饭做好没有?
朱老大知道这是在撵人走了:不借了!
朱老大一脚跨出门外,踏上村街。
朱老凤说,看看,就这脾气!
朱宗岳说,爹,别说老大叔有脾气,你怎么就没想想,我们一说话就提人家那二亩明王堆……
朱宗山说爹又没说要他的。
柳家宅邸。正厅。夜晚。
灯下,柳荫植在书写着什么。
柳太太走过来:荫植,这都大半夜了,你还在写呀?账房呢,我让他来催你休息,他没来?
柳荫植说,我让账房去休息了。我们俩有分工,晚上我加夜班写好,明天一早,他就去把这些写好的都贴到镇上和各村去。
柳太太走到近前:你这写的是什么呀?
柳荫植说就是白天我跟你商量好的。
柳太太疑惑:跟我商量好的?!你跟我商量什么了?
柳荫植指着刚才书写的内容:你读读我这每张红纸上写的,内容全一样。读呀。
柳太太读道:告示 为度过眼前这场灾荒,柳家愿意平借粮食给众乡亲,不收一分利息。明年有收成就还;没有收成,可再延期。若接连两年不收成,取消债务。柳荫植 年 月 日
柳荫植问是不是白天我跟你商量的?
柳太太说,不管你跟我商量没商量,只要你认为这样好,你就这样办。好了,我是不陪你熬夜了。
柳荫植说我送夫人回房休息吧。
柳太太说,不用。你比我忙。
皇陵镇。柳家的账房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刷贴告示。
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柳家的账房仍在刷贴告示。
一个村庄。有百姓在阅读告示。
一个人说,柳家这做的真是良心事儿啊!
又一个人说,还是人家柳先生,柳荫植!有良心,有气度!
再一个人说,这一分利息不要,两年不收成,还取消债务,能会是真的?这里边有没有……
毗陵村。村街口。一群人也在看一条告示。
看了告示的朱清江、朱清海弟兄俩向家里走去,他们手里都抱着一把野菜。
朱老大家。朱老大正在草房里烧火煮野菜。没有干柴,都是湿棵子,整个茅草房里充满了湿漉漉的烟,好半天也飞不到外面去。
朱老大在里面咳嗽着。
朱清江兄弟两人走进小院里。
朱清海说,爹,出来先择野菜吧,让屋里的烟跑跑,我进屋烧火,别把你的眼烟坏了。
朱老大从草房里柔着眼睛走出来,就去择野菜:咱今个儿就一粒粮食也没有了,以后就都吃这野菜了。
朱清海说,爹,咱借点儿粮食吧?
朱老大有点儿发愁:跟谁借?这个年头,有粮食的人家就等着发大财哩。有谁不对咱穷人咬几口?
朱清江说,爹,我知道,你昨个儿去老凤伯家借粮受气了。咱不借他家的了,也不借周家的,这两家都想着咱家的那二亩明王堆哩。
朱清海说,爹,咱跟柳家借吧?
朱老大有点儿犹豫:柳家?他家对外借粮食?
朱清江说,爹,刚才我俩都看到了,咱村口贴的有他家一张告示,人说那上面写的,借粮不收利息,只还本,两年不收成,还不上本,还要取消债务……
朱老大抱着疑问:这么好的事,你俩相信?
朱清江说,信不信也只能借了才知道呀。反正咱咋着都得活着,活着就得有点儿粮吃,不借咋行呢?
柳家的账房扛着一袋粮食从村街上走了来。
朱清海看见了:爹,你看,那是谁?
朱清江也看到了:爹,我认识,是柳家的任账房。
朱老大赶忙说,快出去拦着他,他送来咱就推不掉了。
朱清海说,爹,要是人家是好意……
朱老大说,你信他,一分利息不要?
账房真的从村街上向朱老大家的小院走来。
朱清江连忙迎上去:任先生,俺爹说,现在俺们家不借粮食了。
账房还是走进了小院:不借粮食了,吃啥?
朱清江说,俺爹说了,俺爷儿仨这就全都出外逃荒去。
账房要把扛着的粮食放下来,朱老大走过去托着粮袋:任先生,我家真的不借粮了,您还是扛回去吧。
账房说,老哥,您总得让我放下歇歇,喘口气儿吧。
朱清海走过去接下粮袋:爹,让人家放下东西再说话吧。
朱老大说这……
账房放下粮袋:我们东家最了解老哥,知道您不相信贴出来的告示。今天我可是东家专意派来的,本来东家要自己扛着这袋粮食送来,可今天他到县里去了,要接他妹妹从美国打来的长途电话,就委托我给您送来了。
朱老大还是有点儿似信似疑:感谢柳先生的好意。可是俺们真的不借粮食了,俺都出去逃荒,要走了……
账房说,你们爷儿仨都出去?别的不说,你就不挂记你家那二亩明王堆了。听说了吧,周大善人家和朱老凤家,都在筹划着趁这灾荒买地哩。你们爷儿仨都走了,欠他周家地租这么多,不等你们回来,恐怕那二亩明王堆就成了他周家的了。
朱老大说,任先生,您说的对。这一层俺爷儿仨也早想到了。
账房说,不是我说得对,是我们东家早就为你们想到了。他说,无论如何,你爷儿仨不能走,就是走,也不能走完,要留个人守着你家那二亩明王堆。
朱老大说,刚才我是不敢借你东家的粮食,对你说谎话了。我是打发清江他弟兄俩出外逃荒,我一个人守在家里。
账房说,这就对了。有人守在家里,就得吃饭呀,没一点儿粮食吃啥?
朱老大说我一个人就慢慢凑合吧。
账房说,老朱哥,你放心,这袋粮食是我们东家送给你的……
朱老大大出意外,疑虑更重:送给俺的?!……
账房说,你看,今天,我一没拿账本,二没拿借据,你收了粮食,我不拿走任何证据,还不放心吗?
朱清海说,爹,咱就收下吧。
朱老大感动了:任先生,俺谢谢东家,谢谢东家!也谢谢您!
账房说,老朱哥,咱用不着这。
朱清江说,爹,有了这袋粮食,这下半年您就可以坚持着守在家里了。俺弟兄俩出去再讨一点儿。
朱老大瞬时改变了主意:不,有了这袋粮食,我改变想法了。你弟兄俩也不出去了,咱都在家里,等两天水下去之后,咱就在那二亩明王堆上种上晚秋庄稼,看看能不能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