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怔怔地坐在办公室想心事,两天来令人作呕的那一幕不时在眼前闪现。秦天不可否认,孟丽娜确实以她特有的方式影响了他,并且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之间就一定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在他的意识里,始终认为他们的结合,不过是为了应付母亲逼婚而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的权宜之计。为了报复吴毓秀,他刻意将自己的真实情感严严实实封闭起来。而孟丽娜的出现,竟然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打破了这种平衡。孟丽娜细腻情感的抚慰与报复吴毓秀的执念,仿佛将自己的情感世界撕裂成两个拼命拔河的人,让他的心灵在这种撕裂中备受折磨。有时候他也想让头脑里的“霪”和“茕”和解,但他知道那只是一厢情愿——让水和火相融,不是痴人说梦吗?因此,他只能在“放弃”与“坚持”的博弈中,努力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尽管他们的婚姻含有很大的应付差事的成分,可他们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呀。司马崇刚横插一腿,不是给自己戴绿帽吗?
中午时分,秦天听得有人向柳一鸣问话,说是要找秦天。他不由得抬头朝外面瞟了一眼,原来是司马崇刚找到矿上来了。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司马崇刚胆子也太大了吧?
秦天起身往外走,他担心司马崇刚不识相地瞎嚷嚷,把他们之间的这些龌龊嚷得满世界都知道,那样他的头上会立刻大放“绿”彩。假如真到了那个地步,还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呢。
他们在走廊相遇了,真有点狭路相逢的意味啊。秦天看司马崇刚左眼乌青,眼球布满血丝,知道那一拳的力道确实够重的了。
柳一鸣看秦天出来,对秦天说:“有朋友找你。”秦天微微一笑,伸出手例行公事式地同司马崇刚握了一下,说:“我们出去说话。”还故意捏了一下司马崇刚的手指,暗示司马崇刚不要轻举妄动。司马崇刚倒也识趣,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便轻轻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秦天出了门。等司马崇刚从后门上了车,秦天一脚油门,丰田霸道轰鸣着一溜烟出了矿部大院。
车子风驰电掣般疾驰在七拐八弯的山路上,一路险象环生。有一次与迎面而来的车子擦肩而过,差点相撞。秦天偶尔瞄一眼后视镜,看出司马崇刚很恐惧。秦天暗暗冷笑一声,司马崇刚一定担心他是否打算与他同归于尽的。直到车子减速驶入县城,平稳地停在一家酒楼前,才看出司马崇刚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司马崇刚跟着秦天进入一间包厢,秦天吩咐服务员不要打扰他们,然后把包厢门关起来。秦天抬手示意司马崇刚坐下,却见司马崇刚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掣,显然那记重拳至今仍令他余悸未消。
秦天不动声色地坐下来,眼睛盯着司马崇刚,等着他首先开口。秦天阴鸷的眼神令司马崇刚毛骨悚然,他大概担心哪句话惹毛了秦天,会不会立刻跳起来杀了他。
“说!”
秦天的声音虽然不高,可传到司马崇刚耳朵里却如雷贯耳。他本能地抖了一下,像被审讯的犯人,嗫嚅着问,“说?说什么?……噢,”随即又醒悟似的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要带走娜娜,她……她……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八年……”
他见秦天没有接话,又急切地表白,“我们相恋了八年,八年呐……”见秦天还是没反应,又咕咕哝哝挤出几个字,“只是……只是我受了胡莉莉的蛊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大概感觉到自己理屈词穷,“不过那是个小插曲,小插曲而已……小插曲你懂吧?人的一生很漫长,谁的人生都难免……难免出现这样的小插曲,对吧?”
秦天真想狠狠地再给他来一拳,但想起孟丽娜信中的内容,还是忍住了。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孟丽娜就派专人送到矿上一封信,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来是经过字斟句酌的:
“亲爱的天,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无法这样称呼你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我完全理解,一个男人看见自己的妻子与另一个男人独处一室,而且像是刻意瞒着他,会让人联想到什么。当然我也明白,不管我作何解释,你都不会听进去的。如此,解释就显得多余了。你一直拒接我的电话,就充分印证了这一点。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是真诚地爱着你的。你一定认为这是自相矛盾的,是虚伪的表白,是为了开脱自己的行为找借口的。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坦率地告诉你我的一些真实想法。
我想说的是,推己及人,爱情其实是很复杂的,并非像许多人说的那样,爱情是自私的,专一的,排他的,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爱情。也许有些人嘴上标榜自己对爱情忠诚的同时,心底里某个角落其实给另外一个人也留了一定的爱的空间的,只是虚伪得嘴上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因此,这个人对爱情海誓山盟忠贞不二的表白,实际上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口是心非。他所谓的爱情的自私、专一、排他,只是对对方虚伪的苛求或者说道德绑架而已。
我知道你未必理解我的想法,更不一定赞同,甚至认为我是在为自己狡辩。但是,狡辩也好,开脱也罢,现在还有意义吗?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理解,仁慈、悲悯与真诚,远比某些人标榜的冠冕堂皇的虚伪的爱情更珍贵。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占有欲,很少有人会将仁慈、悲悯和真诚置于爱情前面,因此才会言不由衷地给爱情乱贴标签,妄言爱情是自私的,专一的,排他的。而我心目中的爱情有着更丰富而深邃的内涵,它如宽广博大的天空一样包容世界,如仁慈厚重的大地一样承载万物,如被人视而不见又须臾不可或缺的空气一样滋养生命,她的崇高和理想化从来都不是高不可攀的,而是如水一般浸润于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如和风细雨般化育世间所有生灵。
你大概会嗤笑我的爱情观,认为我的爱情观早已超出爱情的范畴。这样想我也能理解。因为爱情本身就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但我理解的爱情的主要元素,绝不单单是情爱,更不是浅薄的、冲动的色欲和自私的占有欲,它是包含丰富情感与冷静理性有机融合的博爱。
你可能不会想到,我之所以做出在你看来与常理相悖的疯狂举动,是为了拯救司马。毕竟我们曾经相爱过八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由绝望走向末路而无动于衷。其实司马也是个可怜人,他被胡莉莉抛弃了,连他们的儿子也被胡莉莉带到了国外,他如今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包括金钱、地位、声望等等一切的一切。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令他留恋的一丝生气,那就是始终留存于心底角落的那一小块曾经属于我们共有的爱情空间,这也是他来找我的理由。所以,我要用我微弱的光,照亮他暗淡的将要熄灭的人生,抚慰这颗绝望的心灵,留住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与一条鲜活的生命相比,俗世间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说,人世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宝贵的呢?我就是个普通人,一个现实主义者。我没有伟大人物的伟大抱负,也无法理解裴多菲笔下的‘自由’: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不存在了,还有机会奢谈什么理想、自由、爱情、抱负吗?那样无异于本末倒置,缘木求鱼,那样的空谈毫无实际意义;如果一个人任凭一个生命即将逝去而不去拯救,就是个极度自私极度虚伪极度冷血的人。当然,普通人也要活得有尊严,有‘人味’,但首要的条件是能够‘活着’,神智清醒地活着。我相信宽恕的力量,它不但可以拯救肉体,更可以拯救灵魂;也不仅仅是拯救别人的灵魂,更可以使自己的灵魂得到安宁。当然我也清楚,每个人的考量标准不尽相同。
我重点要提醒你的是,司马可能要去纠缠你,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一个弱女子搞得两败俱伤,那样我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我知道,我如今在你眼里一定是个坏女人,一个很坏很坏的女人;我知道,我那天的行为一定很深地伤害了你,你会认为我欺骗了你五年,甚至现在恨死我了。假如真是这样,我真诚地跟你说声对不起。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也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事情远非你想得那样简单,那样顺理成章……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有些偶然未必不是必然。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再多的解释也是苍白无力的,重要的是倘若你跟一个你认为的坏女人继续生活下去,成天活在无端的猜忌之中,对你无疑成了一种持久的折磨。想想又何苦呢。因此,我真诚地希望你好自为之。
地藏王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斯。”
看完孟丽娜的来信,秦天几乎惊愕得快要窒息了。“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这话听上去好像话中有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真的错怪他们了?还是孟丽娜对床笫之事本就看得太淡?他和孟丽娜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之久,却没发现她内心深处竟然深藏着这样一段令人难以理解的心路历程。可想而知,一个人想要走进另一个人的心灵深处有多难啊。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我可以断定,彼此都不会幸福的。这我知道,你没有真正了解娜娜,你不可能真正了解她的。你们在一起五年,娜娜却没有给你生个一男半女,这完全可以说明什么。对,同床异梦……你们实际上是同床异梦。既然没有幸福可言,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呢?”司马崇刚看着秦天依然在冷眼旁观,并不搭他的茬儿,又自顾地说下去,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婆,“你知道吗?娜娜为我怀过两次孕,只不过……只不过……唉……”说到这里,他好像懊恼得说不下去了,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
哦?此时秦天才如梦方醒,为什么孟丽娜一直没说过想要孩子,也一直没要求他去看一下不孕不育科,原来如此啊。他一直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对自己手淫的恶习很自责,原来白白冤枉了自己好几年。司马崇刚的话,让他顿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知道如今一切都无可挽回,也没有挽回的必要了,他和孟丽娜这段“萍水相逢”式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哼哼,可怜虫。”秦天看一眼愣得目瞪口呆的司马崇刚,丢下这句话推门扬长而去。当然,这句话并不单是说给司马崇刚的,也是自嘲,自己何尝不是个可怜虫啊?他不知道司马崇刚听懂没有。
回到矿上,秦天立刻用手机给孟丽娜发了条短信:明天上午八点务必到婚姻登记处办理离婚手续。
离婚后的一个星期,秦天以匿名的方式向有关部门接连寄出几份检举信。他担心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因为直到此时,他依然无法看清孟丽娜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