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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毅(默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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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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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连载

    自 序

伫立于酒泉五楼办公室的窗口,我的目光被马路上的五个“行人”所吸引。因为距离较远,分不清男女,但能辨认出传统的藏族服饰。他们做着同样的动作,虽然参差不齐,却极其认真:双手合十,高举头顶,迈前一步,双手从胸前分开,双膝跪地,掌心朝下俯地,随着全身匍匐在地,双掌前伸——他们是一群朝圣者,他们一丝不苟地连贯性地磕着长头······

在祁连山矿区工作的时候,我与那里的牧民朋友们朝夕相处了两年,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据说他们的祖先一千多年前随着开疆拓土的队伍征战到这里,并在这一带定居下来。因为他们手持的长矛缀着用牦牛毛做成的黑缨,因此被称为“东纳”藏族(‘东’意为矛,‘纳’则指黑缨)。他们朴实、率直与豪爽的性格,幽默风趣的谈吐,热情好客的执拗,都深深地感染了我。在世风日下的当下,他们依然保持着那种近乎于“食古不化”的淳朴民风,很容易让人对他们产生“另类”的认知;而莽莽苍苍的祁连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以及积雪覆盖下的千年冰川,让人生发出无以言表的神往。面对牧民朋友们如冰川一般近乎于透明的真诚与直率,面对绵延不断的苍龙一般的祁连山,我不时会产生想为他们写些什么的冲动。但苦于对他们从生活习俗到民族特性等各个方面都了解得不够透彻,总觉得无法找到好的切入点。为了积累素材,我跟他们聊过很多,当然也聊过朝圣者磕长头的故事。我难以理解,是什么力量促使那些朝圣者如此执着地完成那样一项常人眼里很难完成的“壮举”。他们告诉我,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使命,以此来表达对佛主的虔诚和敬仰。为了表达自己的至诚之心,有的朝圣者甚至变卖家产,穷其所有,去朝拜他们心中的圣地——拉萨。甚至许多朝圣者一生都没能走完朝圣之路——他们遗憾地死在了朝圣的路上。尽管牧民朋友如此详尽地解释,还是未能完全解除我心中的疑惑。

信仰,他们在谈到这个词的时候,脸上都显现出神往的神情。

于是,我试探性地询问,你们也去朝圣过吗?

牧民朋友略显尴尬地告诉我,现在的人都功利得很,有几个还会去朝圣呢。大人可以,孩子呢?生活呢?尤其是我们这里离拉萨有四千里之遥。不过他很快又给自己找补,其实我们还是很敬仰佛主的,每年都会到文殊寺礼佛,上布施。

我相信牧民朋友的话是真诚的,现实常常让人很难摆脱物欲和情欲的困扰,尤其是处于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主义”充斥每一个角落的时代,去心无旁骛地追求那些被一些人认为崇高而神圣却被另外许多人看作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譬如信仰、理想、情操、品格、境界······尤其是许许多多普通人,他们最迫切的需求莫过于吃好一日三餐,踏踏实实过好每一个普通而平顺的日子;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整天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能摆脱贫困吃饱肚子免受饥寒之苦,家庭经济盈余之后还能添置一件体面的衣服给自己增添一点可怜的自信。

亲眼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同时觉得犹如醍醐灌顶般顿悟了——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我可以断定,他们的表情是肃穆的,虔诚的,庄重的。他们的生活条件未必富足,但他们风尘仆仆的脸上,一定闪现着柔和而迷人的光泽,那是灵魂被神圣的信仰所感化所浸润而自然流溢的光泽。似乎直到此时,我才真正从心灵深处“触摸”到了信仰的质感。极目远眺,绵延起伏的祁连山上,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千年冰川与厚重的大山浑为一体,向世人展示着一种无以撼动的霸气与庄重;相形之下,楼下的大道上蠕虫般匍匐前行的朝圣者,就显得如此渺小了。可我分明感受到,他们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怎样的巨大的能量啊,这种能量足以与祁连山的霸气相抗衡,足以与祁连山的庄重相比肩!这种强烈的既视感带来的冲击,促使我重新开始探究这种在常人眼里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的内在逻辑,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信仰,犹如暗夜中的灯塔,他不但能给波涛汹涌中苦苦挣扎的航船指引方向,还能给茫然无措的人们增添信心和走出困境的力量!假如没有信仰这座灯塔的指引,困境中挣扎的人们无疑会迷失方向,在迷茫的恐惧中彷徨,甚至精神崩溃,甚至灭亡!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对人的心理结构的本质是这样定义的:“人的心理结构分为三个部分:‘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生理的、本能的、无意识的东西,缺乏逻辑性,只是追求满足,无视社会价值;‘自我’是理性的、通达事理的、与激情的本我相对,是可以控制的;‘超我’负有监督本我的使命,有道德良心、负罪感,具有自我观察、为自我规划理想的功能。”换成一句通俗的话来解释,就是人类共性的特质中,从低到高,从物质到精神三重境界的不同表现形式。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复杂的性格特征,就是社会形态在某一方面的缩影,我们完全可以从不同性格特征的人的心理结构上,解构出各种不同的社会形态的存在。所谓“本我”,说白了就是人的原始性,即兽性,也就是人类与生物界其他动物毫无二致的渴求生存的本能,所以它的特征是“生理的、本能的、无意识的”,甚至是野蛮的,毫无羞耻心可言。正是因为有信仰的指引,让人类拥有了丰富的精神世界,使这种求生的本能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逐渐超脱了“本我”的桎梏,在社会形态不断从简单向复杂演化的进程中,渐渐摆脱了野蛮愚昧一步步走向文明;同时,越来越强烈的、同时皆具原始与文明印记的贪欲,也不可避免地相伴而生。在伴随人类的进化与社会形态渐趋成熟的过程中,每个人乃至人类整体越来越膨胀的贪欲如果不受控制,就会逐渐走向疯狂,直至毁灭。而控制贪欲不至于失控,正是“超我”即信仰的职责所在。这个过程就是物质追求与精神追求的博弈过程,也可以说是人性的沉沦与升华之间的激烈抗争过程。

我想,朝圣者之所以那样坚定不移心无旁骛地“磕行”在朝圣的路上,一定是期盼信仰的光芒能够驱散时刻蠢蠢欲动的贪欲,达到六根清净的境界,最终完成纯粹的生命的轮回吧。当他们虔诚地向佛主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时,人性的光辉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彰显出来了。

思考过后,我对朝圣有了更深一层的解读。一个人的灵魂只有被信仰之光照耀,对生命有所敬畏,有所忌惮,才能清除“本我”的功利心而找到真正的幸福与快乐;一个人只有常怀感恩之情,常怀谦卑之心,才能淡化物欲的诱惑与困扰而活得充实而自信。因此,从宏观的角度理解,“朝圣”何止“磕长头”这一种形式呢,那些在各自的领域,毕生追求信仰,追求正义,追求真理,追求理想,追求自由,追求博爱,追求光明,追求一切美好事物的人们,何尝不是跋涉在“朝圣”的路上啊。只要心中有信仰,就不会迷失方向。因此,信仰是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灵魂的安放之地。

我一直目送他们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依然静静地伫立窗前不舍离去。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仿佛一组电影的慢镜头缓缓地从我眼前滑过。但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在信仰的指引下,前赴后继地追寻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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