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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下来，两个人在篝火的映照下，举着酒瓶默默对饮。好半天，索翔云才打破沉默问道，“布日固德的日记呢？那上面应该能理出一些布日固德生前的思想脉络吧？”
“都被老人家烧了，就在这里烧掉的。”他指了指布日固德的坟头。“支部书记曾经跟他讨要过布日固德的日记，但被他拒绝了。”
之后两人又陷入沉默，他们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顾埋头喝起了闷酒。
还时阿尔斯楞转移了话题，“还记得摔跤队吧？”
“你这话问的，那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怎么能忘掉呢？我们两队的实力，可以说难分伯仲啊。”
两人相视一笑，酒瓶又碰到了一起。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真快呀。”阿尔斯楞不由得感慨起来。
“是啊，真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到了中年。”索翔云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起起伏伏，同样感慨万千。
在中央民族大学读书的时候，索翔云比阿尔斯楞高一届。因为两人都是各自年级的摔跤队长，经常组织摔跤队比赛，切磋技艺，所以在一起交流的机会比其他同学更多一些。他们的摔跤项目是学校体育竞技的明星项目，加之两人意气相投，个人关系自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同学范畴，相处得情同手足。
“我们那时真可谓不打不相识啊。”谈论起往事，阿尔斯楞一时心潮澎湃。那时的他们风华正茂，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想到这些，他忽然心血来潮，问索翔云，“怎么样？比试比试？”
“好啊，自毕业我忙得几乎没再练过，今天正好练练手。”听阿尔斯楞如此问，索翔云也跃跃欲试，来了情绪。
两人借着酒劲儿，把外套一脱，拉开架势舞弄起来。两个人都谙熟彼此摔跤的套路，几个回合下来，很难找到对方的破绽。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篝火映照出的剪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魅影，给草原寂寥的夜晚平添了几许神秘。
四条胳膊紧紧缠绞在一起僵持不下。索翔云仗着自己略高的身材，一甩胳膊卖个破绽，一个背投将阿尔斯楞重重惯倒在沙地上，同时迅速将阿尔斯楞按住，嘴里喊着“第一局，索翔云胜出”，顺势将阿尔斯楞拉了起来。
阿尔斯楞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是我大意了，让你小胜一局，第二局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我看未必。”
两人接着又重整旗鼓，开始了新一轮你来我往的较量。
不过这一轮很快见了分晓。刚开始，两人通过一番试探，渐渐又将攻防的重点放在了臂膀上。几分钟后，阿尔斯楞努着劲，咬着牙大喊一声“还以颜色”。索翔云寻思，阿尔斯楞大概又要复制自己刚才的动作了，就准备加强臂膀的力量。可没想到一分神，电光石火之间，阿尔斯楞一个扫堂腿，干净利落地将他仰面绊倒在地。
索翔云被阿尔斯楞从地上拉起来，不服气地说：“你使诈。”
阿尔斯楞诡秘地一笑，“这怎么叫使诈呢？兵者，诡道也。”
“哈哈，好一个‘诡道’，算是平局。”
阿尔斯楞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将剩下的小半瓶酒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酒壮怂人胆，有这瓶酒垫底，任你是怎样一只傲视群雄的雄鹰，也要拔你几根翎。”在摔跤队时，因为索翔云动作敏捷，被同学们亲昵地称为草原上的雄鹰。
索翔云抚掌大笑，“你这是自黑吧？沙漠中的雄狮什么时候变成怂人了？”阿尔斯楞在摔跤队可是赫赫有名的雄狮啊。
两人说着，又开始第三轮较量。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又像两头犵羝，头顶头、臂缠臂粘在一起。索翔云以灵活见长，阿尔斯楞则擅长以爆发力取胜。这时，索翔云渐渐觉得力所不逮。他想摆脱阿尔斯楞的缠斗，再寻机突破，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阿尔斯楞两只铁钳似的胳膊有力的掌控。就在此时，只听阿尔斯楞“嗨”地发一声喊，使出浑身蛮力，一下将索翔云向侧面摔倒了，并且顺势骑在索翔云身上。
阿尔斯楞大声喊着，“服不服？”
索翔云被阿尔斯楞铁塔似的身子死死压着，喘着粗气喊，“服什么？”看着阿尔斯楞双目怒眦，忽然醒悟似的，“嗷，还在为那事记恨吗？”
阿尔斯楞没有直接回答，却更加大声地喊道，“服不服？”喊声近乎于歇斯底里了。
索翔云知道阿尔斯楞一定是醉了，就喊道：“你干什么？”
阿尔斯楞没再说什么，只是攥紧铁锤一般的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朝他的面门砸下来，同时嘴里吼道，“这是替愤怒的鸿嘎鲁淖尔给你的警告。”索翔云本能地一闭眼，静待脸上顷刻间开一朵鲜红的大花。
可几秒钟过去，阿尔斯楞的铁拳并没有落到脸上。他诧异地睁开眼，才看见那只拳头只是悬停在他眉心的上方。他知道阿尔斯楞既恨他又心疼他，所以拳头才没落下来。于是更大声地喊，“如果你能解气，就直截了当吧。”说着闭上眼睛。
这时，阿尔斯楞咬着牙根又呲出一句，“这是替哭泣的青格里草原给你的忠告。”静待几秒钟后，拳头依然没有落下来。
睁开眼睛的索翔云有些哭笑不得，“阿尔斯楞，你搞什么鬼，中邪了吗？”不过从阿尔斯楞这样反常的举动中，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阿尔斯楞是不是想以这种方式警告他，不要辜负草原上牧人的期待？
他的话音刚落，阿尔斯楞的拳头第三次举起来。这次索翔云没有闭眼，眼睁睁看着那只铁拳落下来，不过快要触到鼻尖的时候，又倏然停在那里。阿尔斯楞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然像一头暴怒的雄狮，怒目圆睁，“这是替布日固德的亡灵对你的拷问。”
就在索翔云既困惑又惊骇之时，没想到那只铁拳倏地收了回去，反倒向自己的额头猛地砸去，阿尔斯楞同时“啊、啊”地声嘶力竭地喊着，从他身上颓然翻滚下去，继续用双拳猛击自己的脑袋。
这一连串动作如此迅疾，令索翔云一阵愕然。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下抓住阿尔斯楞的两只手腕，大声呵斥，“阿尔斯楞，阿尔斯楞，你发什么酒疯？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尔斯楞一边挣扎着捶打自己，一边哭喊，“布日固德大哥，我没有保护好你啊！我的青格里草原，我没有保护好你啊！鸿嘎鲁淖尔，我没有保护好你啊！啊哈哈……我是个罪人，我是个大混蛋，大大的混蛋！啊哈哈……”阿尔斯楞纵情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寂寥空旷的草原的夜空久久回荡。
看着阿尔斯楞痛苦的自责，索翔云内心无比震撼。他猜想，这是阿尔斯楞长期郁积的情绪，终于以这种方式彻底释放了。他无法想象，这个坚强的蒙古汉子，曾经在这么长时间里，承受了怎样的心理压力和煎熬呀。索翔云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无法控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