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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毅(默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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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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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连载

第三十章 缘起缘灭

1

吴毓秀怎么也想不到,阚兰英当初预言似的警告,多年后果真应验了。当他清醒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永远失去了一儿一孙。这种宿命般的报应,令他痛悔不已。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不能听一听阚兰英的忠告,收敛一些呢?假如不是他一次次当着秦玉海的面与阚兰英做那事,秦玉海会如此恨之入骨,选择那样的极端手段报复他吗?要知道怂人也有一恼,善人也有一怒呢。

那段时间,就在吴毓秀整天懊悔于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荒唐行为,战战兢兢等待某一天锒铛入狱的时候,旗里一纸调令,将他调到旗乡企办副主任的位子上。吴毓秀很纳闷,本来以为疾风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劈头盖脸从天而降,怎么突然又云开雾散了呢?

吴毓秀办好调动关系,才得知原来是平反后的潘宇宏回到了重要领导岗位,并且给了他一个如此大的惊喜。吴毓秀内心无比激动,立刻带着一大堆土特产,探望了刚刚回归领导岗位不久的潘宇宏。

从潘宇宏的住处出来,吴毓秀感慨万端。他庆幸当年潘宇宏落难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暗度陈仓,歪打正着做出了正确选择;同时感激阚兰英,若不是她当时的坚持,他可能就造孽了,他的历史就被彻底改写了。从这个意义上说,阚兰英不但是他的红颜知己,更是他此生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可见人的命运时刻都充满变数,走对可能一步迈入天堂,走错也可能一步跨入地狱!

出于对阚兰英的感激之情,到旗里上班后,吴毓秀虽然回村不方便了,对阚兰英家关照却有增无减,愈发殷勤了。就在这时,阚兰英再次提出结束他们这种关系。吴毓秀十分不解,如今有潘宇宏这样的大领导关照,日后一定会平步青云,可她怎么又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阚兰英语重心长地解释,孩子们都大了,一个接一个眼看就到结婚年龄了,要是因为他们影响到孩子们一辈子的婚姻大事,该是多大的罪过呀。“再说你到旗里当了领导干部,又不同于村里、乡里。人多嘴杂,影响到你的工作,不是又成我的罪过了吗?我一个山野村妇,可担不起这么多罪过呀。何况我们早就过了黄风雾气的年龄,就保持姐弟关系不是也挺好嘛。”

在阚兰英一再拒绝下,吴毓秀即使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好死乞白赖了。可他哪里知道阚兰英的心思呀。这些年因为他们这种行为,对各自家庭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尤其是生儿受到的伤害最大,她早就想结束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但一直下不了这个决断。说实话,一想起那些如胶似漆的夜晚,想起那些令人销魂的美妙时刻,如今说割舍就割舍,说放下就放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呀。秦玉海虽然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体贴入微,却从没有体验过跟吴毓秀在一起时那种干柴烈火似的感觉。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一杯温吞吞水,那是几十年相濡以沫逐渐培养的亲情,这种关系更多地体现在生活上的相互依存,困境中的彼此温暖,受伤后心灵伤口的相互舔舐。只有在吴毓秀这里,她才能感受到火辣辣的、令人怦然心动的情爱的滋润。可如今吴毓秀高升了,接触的人也复杂了,肯定有不少年轻貌美的水性杨花之人。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露水夫妻终究难成正果。她不是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看不开眉眼高低,拎不清轻重缓急。理智一再提醒她,她如今已成残花败柳,眼看一天天不入人的眼了,与其等到某一天彼此心生芥蒂,吴毓秀另寻新欢,不如及早忍痛割爱,见好就收。

就这样又拉扯了几年。等吴毓秀最终不得不痛下决心答应阚兰英不再保持那种关系的时候,已经拖到从乡企办副主任的任上辞职。因为在这节骨眼上,潘宇宏因战场上的旧伤复发而病逝了,他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自然失去了竞争力。不过,他手上掌握着许多优质资源。于是,下决心收拢花心,一门心思琢磨起如何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谋篇布局,为自己积累财富打好基础。

那两年煤价疯涨,煤矿的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其时,吴毓秀已暗中拥有了两个小煤窑的控股权,手中的资本一年就升值到两百多万。后来干脆辞了职,全身心投入到矿产领域。有了钱的吴毓秀更加怀念跟阚兰英在一起缠绵的日子……但毕竟时过境迁,无法再续前缘了。为了弥补内心的空虚,他同其他暴发户一样,开始了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也会不时出入风月场所泡个小妞。就是在那个时期,谢雪儿恰似翩翩而至的惊鸿,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情感世界。

2

上任之初的布日固德由于没有牧区工作经验,一度不知道该从何入手。阿布建议他先摸清草原的基本状况,了解清楚牧民们心里想什么,他们的诉求是什么,才能制定可行的方案,采取相应的措施。他听从阿布的建议,与嘎查支部成员一道,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走遍了查汗那拉苏嘎查的每一处牧场,拜访了每一位牧民,心里终于有了底。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理解了阿布对草原生存环境深深的忧虑。阿布忧虑的不单是草原的生态环境,还有对牧民们短视行为的忧虑,对嘎查人心涣散的忧虑。牧民们各自为政,多考虑的是自家的小日子。尽管草场早已被破坏得百孔千疮,可有些人还在开垦农田,并且时常因为相互争夺有限的水源而大动干戈。将心比心,他能理解牧民弟兄们急迫的心情,大家想过上好日子,这些都无可厚非。可谁能理解阿布呢?漫说别人,就连自己在回来之前不是也不理解嘛。直到每天亲眼目睹草原恶化的现状,才理解了阿布面对草原环境的恶化却力不从心的无奈,理解了阿布劝他退伍的良苦用心,这应该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忧国忧民情怀的自然反应——时不我待呀。每年春天,暴虐的西北风呼啸着掠过草原,仿佛千百头狂怒的怪兽,毫无怜悯之心地撕扯草原残缺的胴体,尽管草原早已被它们凌迟得面目全非也不放过,好像不让草原彻底消亡就不肯罢休。可想而知,一个有着强烈社会责任心的基层党支部书记,能不为家园恶化的生存状态忧心吗?可是阿布的身体一天天衰弱,号召力也大不如前,对支部与嘎查的工作实在是有心无力了。整个嘎查再找一个既有凝心聚力的魄力与能力,又愿意不计得失带领大家改变草原面貌的人,真的不容易啊。如此一来,带领大家改变现状这副担子,似乎责无旁贷地必须他承接了。

布日固德开始寻找一条可行的改变现状的路径。如果围绕本地现有的资源和条件,引进对口企业,实现草原产业链的延伸,就能打破目前畜牧业的单一结构,以此找到发展经济的突破口,引导牧民合理有序地利用资源,逐步改善草原的生态环境;有了钱,就可以反哺草原,打井抗旱,延续阿布植树防沙的梦想。他曾去省内外联系过几家乳制品企业,期望联合生产驼奶粉、羊奶粉。可是,企业领导人来考察,看到这里恶劣的自然条件,尤其是水资源的严重匮乏,没有一家愿意落地此处,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表示,不愿冒这个风险。

又是水!水已经成了阻碍草原经济发展最大的拦路虎……

“唉,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怎么能留得住人呢?”布日固德虽然能理解阿布的苦心,但面对如此残酷的现状,同样束手无策。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水,别说是草原,就连牧人的心头都要焦枯了。水的问题解决不了,一切改变都无从谈起。掐断了青格里河的水源,等于掐断了草原的命脉。追根溯源,唯一的途径就是解决青格里河的补水问题,这样才能逐步改善青格里河流域和鸿嘎鲁淖尔的区域生态环境。

布日固德开始继续向上级反映这里严峻的现状,期待上级与邻省协调给青格里河补水,使青格里草原的植被一步步得到改善和恢复。可几年过去,他与牧民们的期盼都石沉大海。布日固德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不断的推诿扯皮耗尽了,他决定去上级有关部门反映问题。

阿布竭力阻止他,“你这样越级上访是违反组织原则的。”

布日固德脸色阴沉地对阿布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一直让我们耐心等待,可我们耐心等待多少年了,等到上游补水了吗?就这样无望地‘耐心等待’,什么时候才能看到青格里河流水啊?”布日固德觉得这些年好憋屈,有劲使不出,每天都像在对着棉花包撒气。

“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没法得出结论。我想,这件事不但关系到国家层面的布局,更牵扯到两个省之间各个方面的利益,一定错综复杂,不是说一句话那么简单,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

“耐心,耐心,耐心可以是无限的吗?我们可以等,可青格里草原还能等多久?等到这里有一天变成不毛之地,补水还有用吗?我怀疑我们的材料压根儿就没有反映到上级有关部门。就冲芒硝厂那块的利益,他们就不可能积极地向上级反映,更不会主动去争取。”

“你不能这样怀疑组织,毕竟是人民的一级政府,不可能为了芒硝厂那点蝇头小利,置草原与牧民的命运于不顾啊。”

“蝇头小利?哼,你把他们想得太高尚了。芒硝厂差不多支撑着旗财政的半壁江山呢。”

布日固德这样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芒硝厂原来的规模并不大,计划经济时期只是查汗那拉苏牧业大队的一个副业小组,每年能给查汗那拉苏大队带来一些畜牧业之外的额外收入。可是随着青格里河上游的来水逐年减少,鸿嘎鲁淖尔水面相应地逐年萎缩直至彻底干涸,芒硝厂的规模也开始逐步扩大。后来被作为国有资产的性质确定了所有权,并由政府接管,直至扩张到如今这样庞大的规模。

“我们没有证据,不能凭空怀疑政府是因此而阻止上游补水呀。”

“我们当然无法拿到证据,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鸿嘎鲁淖尔一补水,芒硝厂肯定得大幅缩减甚至关闭。那样政府不但失去这一块财政收入,还有安置下岗职工等一系列问题。你想他们能轻易放弃吗?”

无论阿布如何劝阻,布日固德最终还是到首府去上访了。

布日固德没料到,上级认为这次越级上访的影响很恶劣。几天后,他被苏木党委以“私自越级上访”为由,处以“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且被撤销了嘎查党支部书记的职务。

布日固德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处分,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嘛。这样的处分,让他更加认定了旗委就是为了保护芒硝厂的。就在此时,邑州市水利部门工作的战友告诉他,乌龙河上游的清水县又要建水电站了,而且已经立项,进入论证阶段。这不是给青格里河勒再加一道绞索吗?听到消息的布日固德心急如焚,热血上涌。鸿嘎鲁淖尔已经完全干涸,如果上游再建一座水电站,就连丰水期泄洪那点可怜的水流也要被彻底截断了,真的连奄奄一息的青格里河也不放过吗?草原在一天天失去水分,可上级有关部门好像始终对此视而不见,依然要在上游继续修建水电站,这分明是要将青格里草原彻底置于死地呀!

布日固德决定继续到首府上访,而这次上访又多了一个任务,除了继续反映草原急剧恶化的现状,急需为青格里河和鸿嘎鲁淖尔补水,还为自己被处分而鸣冤叫屈。当然,他不单为自己“鸣冤”,而是要争这个因果。他觉得自己被罩在一张大网里,如果没有这张大网,问题早就解决了。问题解决了,还有必要上访吗?甚至可能都没必要提前退伍,他早成了一名军旅作家了。

他从战友那里了解了关于新建水电站的详细情况,并与以前上访的材料一起,重新整理了一份材料,瞒着阿布阿妈又出发了。不过这次没有成功,他上了开往首府的长途大巴,车还没行一个小时,就被截访人员半道上截住了。回来后,被以“扰乱社会秩序”的名义治安拘留了五天,并被处以“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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