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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索翔云回家的时候，妻子刚睡下。尹玉贞关切地问，“怎么又这么晚回来？还没吃饭吧？还没放进冰箱，不过估计冷了，我给你热一下。”说着就要起身去给他热饭。
索翔云连忙说，“别起来了，吃过了。”他脱去外套挂到衣架上，将饭菜拾掇进冰箱，对尹玉贞说，“唉，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多嘛。”
尹玉贞就揶揄他，“当个市长就把你忙成这样，简直日理万机了。”
索翔云有些无奈地苦笑了，“说明我处理事情的能力有限啊，这辈子大概培养不出安书记那样快刀斩乱麻的工作魄力了。”
尹玉贞没再搭话。她从索翔云透着浓浓的嘲讽意味的话语中，知道今天他一定又与安书记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上床后索翔云问尹玉贞：“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我真的僵化了，过时了，跟不上与时俱进的发展形势了？”
“怎么忽然那么没自信了呢？你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啊。”丈夫的话让尹玉贞有些吃惊。她关切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这是安书记对我的最新评价。”
“哦？”尹玉贞明白怎么回事了，“还是工业园区的事吗？”
索翔云没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邑州市工业园区项目”是安春山主政以来所筹划的最大的项目工程。规划这个项目的初衷，是为了系统地整合邑州市丰富的矿产资源，打造一座集采矿、冶炼、加工、制造为一体的新型工业化城市，并且向尽可能多的相关产业链延伸，带动上下游产业联动发展，计划不可谓不宏大。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在规划初期，就陷入不断的争议之中，致使方案一直无法落地。
索翔云和尹玉贞都清楚，这个项目的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安春山日后的仕途。现在项目只差临门一脚，如果迟迟落实不到位，拖得越久，越可能节外生枝，功败垂成。你说安春山能不着急吗？他们在清水县搭档时，市里在清水县属地修建的那个水电站项目，就是因为索翔云竭力反对，曾一度“搁浅”。幸亏当时的市委书记田秉毅亲自拍板，最终才得以顺利开工建设。
“你坚持原则没错。不过，我有些担心……”尹玉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担心伤害丈夫的自尊心，接着字斟句酌地说，“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是不是……怎么说呢，是不是也该适当改变一下工作方式啊？有时候柔性比刚性能取得更好的效果，以退为进回旋的余地更大一些。比如如何处理与安书记的关系，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啊。如果处理不好，不仅会让工作陷于被动，还可能给别人留下口实。更重要的是，还可能给班子的团结带来严重冲击。这样下去，就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会严重影响大局，甚至让邑州市的整体工作陷入被动。”
索翔云一时没回应尹玉贞，只是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胸中积压了太多的块垒无法排遣。他想起下午安书记说过的话，“什么是扬长避短？什么叫取长补短？就是要发挥我们的优势，实现利益最大化来弥补自己的短板和劣势。我们是内陆地区，缺少沿海城市交通便利的地理优势。但我们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水资源就是最好的、可以马上实现利益转化的地利。这么好的条件不好好利用，不是傻了吗？”
利益，利益，张口闭口都是利益，像个利欲熏心的商人。
良久，他才心情沉重地对尹玉贞说：“这些我都反复权衡过了。正因为这不是两个人的私事，也不是感情上的事，我才不能感情用事。它不单纯是工业园区的问题。一旦园区以这样的方式与规模建设完成，就等同于为矿山的无序开采预留了口子。你想，如此容量的工业园区，需要多少原材料啊，现有的矿石产量远远满足不了它的需求。因此，园区一旦建成，跟着就会大规模开发矿山，你想想这样下去的后果。何况基础建设所需资金对我们的财政压力之大是无法想象的。它牵扯的面实在太大了，将来一旦出问题，就可能是大问题啊。”
索翔云顿了顿又说，“尤其对乌龙河的污染问题，处理不好会影响下游成百上千万人生产生活用水，甚至对下游广大流域造成难以逆转的生态灾难。我不能为了局部利益，短期利益，就违心地迎合他的意见；更不能为了处理好与他的关系，就把原则立场都丢到脑后啊。”
“我知道你的观点有一定道理，可安书记考虑的也是迫在眉睫的事啊。眼看各兄弟市的GDP都噌噌往上窜，作为市的主管领导，安书记能不着急吗？别忘了上面还有政绩考核的压力呢。经济发展不起来，想办什么事都是一句空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你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想法了。”
索翔云承认尹玉贞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作为理论水平首屈一指的分管理论研究的市党校副校长，尹玉贞总能从不同的角度，分析并提出自己独特的看法。但这件事他显然和尹玉贞的看法相左。“作为市长，GDP上不去我能不急吗？可再急也不能以牺牲别人的生存基础为代价来实现自己的利益呀；更不能不考虑长远影响而只顾眼前的利益，甚至个人得失呀。”索翔云说完，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包烟。她看了尹玉贞一眼，见尹玉贞没反对，就顾自吸起来。“为什么不能另辟蹊径？非得吊死在这棵树上？如果安书记像我一样，在青格里旗呆几年，还会不会是现在的想法。”
“另辟蹊径？谈何容易，哪有那么多‘蹊径’等着我们去开辟啊。”
“不是没有‘蹊径’，而是被我们有意无意忽视了。现在社会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嘛，‘高手在民间’。所以，这些‘蹊径’就是深入调查研究，发动基层的广大干部群众群策群力，努力挖掘潜力。毕竟我们对基层的现实状况还不是十分了解，很难做到对症下药。可现实是，我们党的许多优良传统早被某些领导干部丢到脑后去了。你看看我们现在的领导干部，工作作风浮躁，有几个能静下心来做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呢？嘴上调研吼得山响，多数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做一些表面文章给人看的。这些人热衷于主观臆断，闭门造车，往往一拍脑袋就做出看似很‘高大上’，却又严重脱离实际的决定。”
这段时间，索翔云本来打算戒烟的，却始终没能戒掉。尹玉贞知道丈夫近来的工作压力很大，就没有执意督促，帮助丈夫戒烟。索翔云原本是不会抽烟的，是那年调到青格里旗当旗委书记时学会了抽烟。那段时间，索翔云的心情苦闷到了极点。到任之前，他就有意无意听到一些传言，说他此次异地跨省交流，名义上是升迁，实质却是明升暗降，等于“异地流放”。他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一年难得与妻女团聚几次。即使说得好听一点起码也是“遭贬”。青格里旗自然条件恶劣，短期内很难做出成绩，这也预示着他的仕途可能就此到头了。所以，这种境况不言自明。圈内许多人猜测，是因为他反对修建水电站，得罪了当时的市委书记田秉毅，遭到打击报复。
对这些为他打抱不平的传言，索翔云始终未置可否。不过，这样并不表示他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当初组织找他谈话，打算将他交流到邻省的时候，他也曾想不通。他不明白组织为什么偏偏把他交流到青格里旗，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曾经为青格里旗鸣冤的缘故？作为一名基层党政领导干部，他知道不应该把工作与个人情感混为一谈。这么严肃的事，他相信组织绝不会如此儿戏，不会由田书记一个人说了算。
索翔云一时陷入沉思。索翔云从没跟人提起过，他学会吸烟是在那次挨了阿尔斯楞三记“空拳”之后。甚至连尹玉贞都没告诉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