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华灯初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门外的哀乐降低了音量,但还在有气无力地呻吟。吴毓秀依然沉浸在甜蜜与痛苦交织的回忆之中。
同谢雪儿的苟合,让吴毓秀在人过中年又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甚至还有生意。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后,他便顺利当选为旗政协委员,同时又闪电般完成了三座煤矿的收购控股交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可以说,这三座煤矿的成功收购并取得控股权,都离不开谢雪儿的建议。谢雪儿拨云见日般的点拨,让他的每一步路都走得异乎寻常地顺利。
坠入谢雪儿的温柔乡,让吴毓秀体验到枯木逢春的感觉,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几岁。他在首府买了一套别致的小楼,专供他和谢雪儿幽会。每次与谢雪儿幽会,他们都无话不谈。除了说不尽的甜言蜜语,更离不开生意经。谢雪儿大学读的是经济学金融专业,她给吴毓秀建议,如何利用煤矿做抵押贷款,加杠杆获得巨额资金来实现资本扩张。成功收购三座煤矿后,吴毓秀暗自感叹,当初豪气云天地选择帮助谢雪儿,其实也是在帮助自己呀;一如那次为了帮助阚兰英摆脱困境,从而帮助潘宇宏暗度陈仓,竟成了日后摆脱命运困境做的铺垫。如今,在谢雪儿的加持下,他的生意一路顺遂。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吴毓秀明确地意识到,他后来的命运,一定与谢雪儿紧紧捆绑在一起了。谢雪儿是继阚兰英之后第二个能令他整个身心都得到滋养的女人。假如没有这两个女人接力似的对他情感的滋润,他这辈子活得该是何等地枯燥乏味,何等地煎熬憋屈呀……
“滴溜溜,滴溜溜”,窗外小鸟清脆的叫声,打断了吴毓秀纷乱的思绪。哦,天快亮了,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谢雪儿。如果谢雪儿执意趁着丧礼漫天要价,把丧礼搅成一场闹剧,该怎么收场?哉儿和燮梓走了还没几天,尸骨未寒,他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可是他也清楚,谢雪儿已经深深嵌入他的生意了。不但与他的生意深度捆绑,而且已经紧密地融入了他的生活,岂是想剥离就可以剥离的?不说别的,单就企业的许多秘密,谢雪儿基本都一清二楚。如果不能满足谢雪儿的胃口,逼得谢雪儿最终掀翻桌子,该如何是好?为了利益鱼死网破,这样的事谢雪儿未必做不出来,他知道谢雪儿是个心机很深的人。
可一想起这么多年跟谢雪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他的心里又针扎般疼痛。如果可能,即使分给谢雪儿一半家产,他也心甘情愿。可是他的这几个不肖子孙……许多时候,鱼和熊掌实在难以兼得啊!
既然无法剥离,为什么非要戗着茬子来呢?这样一想,吴毓秀竟一下茅塞顿开。当年潘书记躲在阚兰英家山药窖,让他情急之下灵机一动,演了一出暗度陈仓的好戏,不但后来意想不到地帮助他化解了十年动乱可能带来的“后遗症”危机,还为他日后的飞黄腾达做了铺垫,坏事反而变成了好事;如今面对来势汹汹的谢雪儿,为什么不能顺势而为,再故技重施,演一出移花接木的好戏呢?
2
阿尔斯楞的吉普车戛然停在一排简陋的土房前,“到了,这就是其木德道尔吉的家。”
其木德道尔吉的家是三间低矮破旧的土房,用石片夹杂着白茅草、枳箕草、泥土混合垒砌而成。屋外有一围用椽子和木棍绑扎的羊栏。羊栏旁边立着两根拴马桩。拴马桩旁边有一眼水井,挨着水井沿有三道长长的混凝土浇注的水槽。稍远的地方有个由捆扎得方方正正的草捆堆垛成的草垛,草垛周围也围了围栏。
阿尔斯楞推开一间屋门,屋内空无一人。地上堆放着几袋羊饲料。“其木德道尔吉阿爸一定是赶羊去了,我们等一会儿吧,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已是后半晌,阿尔斯楞对索翔云说了一声,就跟索翔云一起从车上往屋里搬东西。除了那箱“胡杨王”缘酒和一些蔬菜,阿尔斯楞也给其木德道尔吉买了一袋大米,一袋面粉。
屋内的陈设同屋子一样简陋。土炕上有两只木箱,靠木箱有一床铺开的被子;其中一只木箱上好像还放着一床被子,用一条床单包裹着,许是许久没人用过的缘故。
“老人家一个人过吗?”索翔云稍感诧异,他不知道围绕布日固德和其木德道尔吉老人,还有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竟让阿尔斯楞和莫日根阿爸如此牵肠挂肚。
“布日固德走后,他母亲就一病不起,半年后也走了。”
“你是说,布日固德已经不在了?”
“哦,已经几年了……”
3
吴毓秀敲开谢雪儿房间门的时候,穿着睡衣的谢雪儿二话没说,两条细软的胳膊一下子蛇一般缠到他的脖子上,两片温软的香唇吮住了他的嘴巴,一股暖香的体味立刻包裹了他的全身。吴毓秀笨拙地拥着半吊在脖子上的谢雪儿,朝床边挪去。
“你怎么才露面呀?你知道人家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吗?”谢雪儿撅着红润的小嘴,佯装嗔怒地埋怨吴毓秀。
“哎呀,轻点,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呀。”吴毓秀一边夸张地警告谢雪儿,一边让谢雪儿坐回床边,“我又何尝不是呀。自从哉儿和燮梓孙儿……唉,一直失眠……真不知道该……唉。”
“已经发生的,你再纠结也不可能重来了,该放下就放下吧,命运造化由不得人啊。”看到吴毓秀一开口就把话题引到那出悲剧上,谢雪儿心疼地轻轻抚摸着吴毓秀的双肩,慢慢平复他的情绪,“毕竟心疼你的还大有人在呀。”
“我知道你心疼我,也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唉,话虽这么说,哪那么容易呀,毕竟……唉!”吴毓秀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
“问题往往有它的两面性,换个角度看,结果可能就大不一样了。就像眼前的事……干妈解脱了,你也不用再为此烦恼了。”谢雪儿起身为吴毓秀倒了杯水,想把话题从吴哉父子身上转移开。
谢雪儿话音刚落,一杯水还没递到吴毓秀手上,就被吴毓秀突然拦腰抱住了。紧紧抱着谢雪儿的吴毓秀,把头深深埋在谢雪儿怀里,突然情绪失控似的哭了起来。他声泪俱下地对谢雪儿说:“救救我吧,救救这个家吧!”
谢雪儿被吴毓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吃惊地挓挲着两只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好,甚至连手中的水杯都忘了放下。“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吴毓秀抬起头,孩子般看着谢雪儿,脸上挤出几滴可怜巴巴的泪珠。“现在只有你能救这个家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谢雪儿越听越糊涂了,急切地问,“什么意思?你没说什么,我答应你什么呀?你不要吓唬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嘛。”
吴毓秀这时才止住哽咽,抹了把老泪,说:“哉儿走了,燮梓孙儿也走了……如果当初斌儿婆姨能生个男孩,这份家业好歹也有个继承人。可斌儿婆姨生了两个都是女孩,如今又被他欺负得离婚了。这几个闺女和女婿……唉,你是知道,哪个能撑起门面呀。你说我死了该咋办呀?树倒猢狲散,他们为了这些家产,还不得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吗?唉,愁人呐。”
谢雪儿听到这里,总算听出些眉目了。她冷笑一声,对吴毓秀说,“哼哼,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还忘了一个人呐。”
“我怎么能忘了?”吴毓秀好像深思熟虑了,“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你要是能回这个家主持局面,就是这个家的一根定海神针呀。”还没容谢雪儿插话,又好像很为难地说,“可难就难在这里了呀。你如今没名没分,连在这个家立足都难,谈何定海神针呀?”
“你到底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谢雪儿没想到吴毓秀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自昨天来到这里,吴毓秀一直没露面,她始终忐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寻找突破口。可他竟主动送上门了。“名分不名分还不是你一句话?如今干妈她老人家上天堂享清福去了,不用再遭受人间这无尽的苦楚了,这份苦差事理应由我来接替啊。这样我们的关系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干脆挑明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
吴毓秀不得不佩服谢雪儿深厚的心机,明明迫不及待想上位,当这个家庭的第一夫人,却见风使舵,把自己打扮成受苦受难的耶稣。就冲这份足够深厚的心机,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平衡各方的利益。因此,他相信这出移花接木的大戏一定能演好。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动声色地对谢雪儿说,“你以为那名分是想给就可以给的吗?干妹一下成了他们的后妈,让他们咋接受?还不得沸反盈天?如果他们不认可,即使给了你名分,也是有名无实呀,甚至情况可能更糟,那样可就骑虎难下了。等我走了,不等你掌控局面,可能就被扫地出门了。”
谢雪儿对吴毓秀的话将信将疑,“咳,我们的关系他们又不是不清楚?不就是一层窗户纸嘛,只不过一直没捅破而已。这些年他们闹腾得还少吗?可结果呢?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我们办了手续,就会受法律保护了,他们即使再不情愿,还敢不顾忌法律胡来?”
吴毓秀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法治社会?我自己的种我不清楚?跟他们讲法治纯粹是对牛弹琴。唉,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也这么天真?你以为法治社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假如他们真打算拼了命和你作对,什么事干不出来呀,他们争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蝇头小利呀。这些年他们不敢放肆,是因为杀手锏在我手里。等我走后试试……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对付你,什么坏使不出来?即使自己不出手,雇个人还不容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啊?你可不要吓唬我啊。”谢雪儿当然很不以为然,怎么可能。她觉得那么残忍的事,离自己实在太遥远了。不过,尽管她不相信他们敢铤而走险,还是装出十分害怕的样子。
“我只是打个比方。但是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啊,几个亿的资产是多大的诱惑呀,难道你不清楚?你不会忘了当初那个半吊子是怎么进的疯人院吧?”
“啊?”吴毓秀提起高秀花,谢雪儿立马打了个寒战,再不敢把吴毓秀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几年前高秀花“被精神病”,正是因她而起,她当然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