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毓秀一番话,犹如兜头一瓢凉水,一下将谢雪儿浇了个透心凉,想想高秀花后来的遭遇就不寒而栗。高秀花被软禁了五六年,整得半苶不傻,直到吴哉和吴燮梓出事才接回家。接回家的高秀花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初母老虎的跋扈劲儿,乖觉得像只柔顺的猫咪。谢雪儿不敢想象,高秀花在精神病院的五六年,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精神折磨,才将那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头驯化得服服帖帖……吴毓秀考虑得一点儿没错,尽管高秀花在吴毓秀眼里是猪一般的存在,但毕竟同床共枕陪伴了他一辈子,毕竟为他拉扯大一群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即使这样,吴毓秀都能下如此狠心,可见人一旦狠起来,会疯狂到什么程度。她与吴毓秀的子女,不但是毫无瓜葛的两旁外人,而且是造成他妈“被精神病”的根本缘由所在,他们跟他老子有样学样,如法炮制,是完全有可能的。即使不会照葫芦画瓢,也极有可能采取另外一种更加残忍更加隐秘的手段来报复她。
不过,想起吴毓秀刚才的话,她还是没明白过来,“你这是什么逻辑啊。一会儿说要让我来主持这个家,一会儿又说得这么恐怖,到底什么意思?”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要你来主持的。你要是能按我的安排去做,所有的疙瘩都解开了,所有的危机也都能化解了。”
“我来主持?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谢雪儿怪异地笑了两声,“刚才还说得那么可怕,现在又要我主持,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矛盾,一点儿都不矛盾,所有的疙瘩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想啊,现在这个家之所以一盘散沙,就是缺少一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主事人,就像你这样的人。假如你能配合我,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哦?那你倒说说,我怎么配合你?怎么个迎刃而解法?”
“只是,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哇。”像是十分害羞又十分痛苦似的,吴毓秀一下子把那颗苍白的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
“咳,到底什么主意,让你这么为难?”
“我是这样想的,以前……以前吴斌不是一直喜欢你嘛,还曾经追求过你……”
那时吴斌明明知道谢雪儿和他老子这种关系,还明目张胆追求谢雪儿,甚至采取威逼利诱的手段,逼着婆姨离了婚。谢雪儿当然清楚这个混世魔王的用意,他既垂涎自己的美色,又嫉妒老子“老牛吃嫩草”。即使不能赢得她的芳心,也可借此羞辱报复老子。
“你什么意思?你……你不会是让我……”谢雪儿一下子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像害怕泄露了什么天机。
“哦,是的,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能化解眼前的危机呀。”
“啊?”谢雪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的是真的?”她听见自己的脑袋里突然像飞机起飞一样,“嗡嗡”地鸣响起来。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吴毓秀看上去很沮丧。
“你是说把我……把我,把我让给那个混蛋?你,你,你是这个意思吗?”谢雪儿何尝不清楚吴斌的德行啊,他是她所见过的最“混蛋”的一个人。她嘴唇颤抖着说完这句话,继而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几秒钟后,谢雪儿的情绪就如火山爆发,拳头雨点般密集地砸到吴毓秀肩膀上,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混蛋!嗷,嗷,……混蛋!一群混蛋!嗷,嗷!……”一阵野兽般的嚎叫,发自谢雪儿胸腔,然后从喉咙激烈地迸发出来。
吴毓秀一把搂住谢雪儿,竭力安抚她的情绪,“你冷静冷静,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呀……”
此时的谢雪儿哪里能听进去一个字啊。她像疯了一般,想拼命挣脱吴毓秀的束缚,无奈他的两条胳膊死死地箍着。她发疯似的揪扯自己的头发,突然干哕起来。干哕了几次,“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吴毓秀忙不迭抽纸巾给谢雪儿擦嘴,又是捶背又是解释,帮助谢雪儿缓解情绪,“你别这样,别这样,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他怎么也没想到,谢雪儿气性这么大,因为一句话竟能呕出血来。
也许是折腾累了,过了一会儿,谢雪儿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虚脱似的靠着床头,依然在“嗷、嗷”地低嚎。
吴毓秀看谢雪儿情绪平复了一些,趁机开导她,“我这都是为你好啊,你好好琢磨琢磨。如果觉得不合适,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谢雪儿一听,又激动起来,“你这是为我好吗?你以为我是什么,破鞋吗?想扔给谁就扔给谁?我是擦屁股纸吗?擦完没用了,随手丢进垃圾桶?吴斌是个什么垃圾?他配吗?”
“你不要激动嘛,你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嘛。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如果觉得不能接受,完全可以不接受嘛,我以后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你的,你放心好了,只要我活一天。”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当然,我死后就没法给你打包票了呀。”
他看谢雪儿没再说话,接着说,“你如果跟吴斌结了婚,就名正言顺是吴家的人了。凭你的能力和魅力,吴斌还不得由你拿捏?往后你不就成了吴家实际控制人了吗?那几个不争气的女儿女婿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又能咋?吴斌虽然不成器,但如果你能把他驯服了,他就会成为你的挡箭牌;如果能跟吴斌再生个儿子,你就成了这个家里的‘皇太后’,以后谁还敢对你说三道四?”吴毓秀知道自己的话大概起了作用,尤其是上面那句话的潜台词,谢雪儿不得不审慎地仔细品味一下:如果不识抬举,以后他完全可以冷落她,甚至抛弃她,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露水夫妻嘛;更坏的结果是,他一死,她和这个家庭,和这几个亿的资产就连半毛钱关系也没了。
“你这是人办的事吗?你不觉得恶心吗?这半辈子有多少人垂涎我的美貌,羡慕我的才华,我竟傻乎乎地死心塌地陪伴了你十几年。如今被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出卖了,而且卖给了自己的儿子,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例吗?我怀疑你的心是狗屎做的,怎么能想出这样恶心的主意呢?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渣滓?你们连狗屁都不是,就是一窝冷血的王八蛋!”虽然谢雪儿此时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但还是挑拣出最掏心挖髓的话来挖苦吴毓秀,以发泄心中的一腔怨气。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要不是这样,怎么能成全了你,又成全了这个家呢?”吴毓秀知道,在他出卖谢雪儿的同时,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从宾馆出来,吴毓秀知道事情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他刚才那几滴“鳄鱼的眼泪”十分奏效。谢雪儿是个野心十足的女人,这是他决定采取移花接木之计的时候拿捏好分寸的。如果谢雪儿是个散淡的人,没有对他庞大资产的强烈的觊觎之心,压根儿就走不到这一步。不过从内心说,他真的是咬紧牙关才下了这样的决心啊。让谢雪儿纡尊降贵下嫁吴斌,无疑是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且是一泡臭不可闻的烂牛粪,尽管这泡烂牛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他觉得用这句诗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是再贴切不过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这个家不会分崩离析,为了他所爱的人以后不会遭受无妄之灾,只能咬着牙忍痛割爱了。
程晟见董事长从宾馆出来,赶紧发动车子开到门口,并下车准备给董事长开门。董事长却对他说,“你先回,我想一个人溜达溜达。”
穿过宾馆门前的广场,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就是穿城而过的饮马河。饮马河的堤岸已被整修成休闲绿化带,紧靠河道是铺着石材的休闲步道,边上围着齐腰高的石头栏杆。尽管已经半晌,但北方的晚秋寒气依然未退,一阵风刮来,吴毓秀不禁打了个寒噤。此时饮马河的水流已缩减至河心一二十米宽,用不了多长时间,河水就会冻结成一条绵延的冰带。相传这里原是满清朝廷的军马场,饮马河因此而得名。饮马河在没治理的时候,夏季进入汛期,洪峰一到,波涌浪翻,河水暴涨,有时还会溢出河堤,淹没靠近河岸的房屋。后来当地因煤而富,政府才开始整合各方面资源,启动饮马河治理工程。这里也有吴毓秀一份功劳,他前后共为这个项目捐资一百二十万元,是全旗捐款最高的民营企业。实际上他慷慨捐资、做慈善,几乎都是谢雪儿的建议。谢雪儿对他说:“不是有句谚语嘛,‘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舍’是什么?本质上就是投资,这是资本的核心功能。你不舍得投资,怎么能赚取利润呢?就像你当年在我身上的投资。我相信你是有‘舍得’智慧的。”正是得益于谢雪儿的此类建议,他才得以顺利地从县政协委员升级为市政协委员。
吴毓秀回想自己一生的过往,是何等的荒谬啊。谢雪儿刚才几句话,直戳他的心窝,令他一阵揪心似的疼痛。谢雪儿骂得一点儿都不过分,这件事他做得真是禽兽不如。他不但羞辱了谢雪儿,也羞辱了自己,羞辱了自己的儿子,甚至连先人都羞辱了。像他这样“冷血的王八蛋”,生“一窝冷血的王八蛋”毫不足怪。
吴毓秀呆呆望着空荡荡的河槽,心里百味杂陈。早上起来还得意的他,此刻才觉得这可能是他此生做的最“王八蛋”的决定。谢雪儿能体察他的良苦用心吗?……吴毓秀越想越难受,他下意识地向河里探了探头:假使河边有水,一定会照出自己的灵魂,那个灵魂是卑琐的,丑陋的;假如此刻眼前洪水滔滔,他真敢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去,管他身后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真他妈老了老了,不懂事了,这是做了件什么毛驴事嘛!”想到此,两只蒲扇大的巴掌,不由自主朝自己脸上使劲掴去……
狠劲搧了两个耳刮子,吴毓秀喃喃自语,“雪儿,原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我知道欠了你的,以你年轻貌美的姿色和聪颖的天资,这么多年实在委屈你了。我知道这辈子是无法补偿你了,只能等下辈子……”话没说完,早已老泪纵横。他真想痛痛快快大放悲声哭一场,可惜声音都被拼命憋回肚子里了,只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