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天是在准备下山的时候接到老舅的电话的。“臭小子,好大的架子,死哪里去了?怎么几天不接我电话?”老舅急吼吼的声音令秦天颇感意外。他不明白什么急事,老舅一大早打电话。好久没听见那声亲昵的骂声了,乍猛一听,秦天一下激动起来。他赶紧给老舅解释,“哎,老舅,你听我说。我来牧民这里打探一下山里的情况,不想遇到下雪,隔在山里头了。山里头信号不好。”
“哦,我说咋打不通你电话。什么时候下山?”
“这不正准备下去呢嘛,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下得去。”
“下了山给我回个电话,我打算去你那里一趟。”秦天还想说什么,老舅已经挂断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依然举着手机发愣。春寒料峭,大雪阻路,老舅急吼吼要来这里,什么意思?
其实一大早他就有了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匆匆喝完炒面茶就要下山。索秀云挽留,说你的手脚冻成这样,怎么开车呢?
秦天苦笑了一下,“就因为手脚冻了,才要赶紧下去呢。要是感染更麻烦,化了脓,说不定还得截肢呢。”
索秀云一撇嘴,“哟,你说得太玄乎了吧?感染也得有个过程呀。二哥刚才电话里不是说,正联系铲车呢嘛。要是能联系到铲车,很快就能上来接你了。况且这么厚的雪,连路都难以辨别,万一车陷住怎么办?”说完,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秦天当然清楚自己是故意这样“玄乎”的。想想昨晚的情形,就感到一阵后怕。如果索舒云今天联系不到铲车,他再住一晚,还不知道可能发生什么“意外”呢。可索秀云的话,似乎又合情合理,他一时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索秀云脉脉含情的目光犹如火炭般令他不敢直视,更加坚定了他赶紧逃离的想法。
就在这当口,手机铃声响了……
刚挂断电话,索秀云就问:“亲戚打来的?”
秦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里还在琢磨老舅的意图。
“唔,我还以为是打算投资的老板呢。”索秀云颇有些失望地说。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秦天赶紧顺水推舟,“对啊,就是那位打算来投资的亲戚啊。巧不巧,我前脚刚上山,他后脚就打我电话了。你没听刚才电话里都发火了嘛,所以我今天非得下山不可。”
“真的?这可太好了!”索秀云喜出望外地惊呼,好像她已经成了秦天什么人了。“那天我跟你说什么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转而又心疼地说,“就是担心你路上的安全。”口气中带着明显的失落。
“放心吧,我这人命硬。你忘了我是怎么从山里出来的吗?”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连索秀云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起来。
下山的路并不如预想中难走。尽管积雪很厚,但因为沟口这段路的坡度达十来度,行驶起来并不会感到太大的阻力,两道车辙沟也还是能隐约显露出来。
车子驶离没多久,车后就传来一阵歌声,是他非常熟悉的鄂尔多斯民歌。歌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透着对爱情深情的呼唤:
“一对对绵羊,并呀么并排排走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拉着妹妹的手
哥哥你有情,妹妹我有意
你有情来我有意,咱们二人不分离
……
想你呀真想你
实实地想死个你
睡到半夜我梦见个你
梦见咱俩一搭搭里
……”
秦天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地一脚踩了刹车。他静静地品味着歌声里传递的情感。歌声里,秦天想起那个奇异的梦,想起梦里那个巨大的女性生殖器,想起那个朦胧的身体的曲线……秦天的情感渐渐沉浸于女性温柔的抚慰之中……秦天觉得眼睛渐渐湿润了,有粘稠的液体在眼眶里涌动,那感觉极像是梦中那个巨大的生殖器里涌动的液体。秦天不敢去擦拭,他担心擦拭出来的液体会呈现猩红的颜色……他拉紧手刹,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跳出驾驶室,朝那个方向瞭去,歌声却意外地戛然而止。不过,歌声只是停顿了一下,继而又在山谷里回荡……他看到那袭鲜艳的红衣在洁白的积雪映衬下,像一团燃烧的火苗,顷刻间将他的心融化了;那歌声像一泓清泉,汩汩流淌进他的心田……秦天一扭头,一头扎进驾驶室,皮卡猛地向前冲去……
平静下来的秦天开始猜测老舅来这里的意图。现在不是旅游季节,老舅是不可能来这里旅游的。况且刚下了这么大一场雪,想必短时间内很难消融。诚如索秀云所言,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在这里投资。老舅去年就在电话里关心过铜矿探矿的进度,当时他也想跟老舅提说一下缺资金的事,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他不想让任何人感觉到他是在腆着脸求人,更何况那时他已心灰意冷,正在纠结于是否自杀。回想这几天的经历,秦天又陷入那种宿命般的困扰中……
2
望着皮卡向山下驶去,索秀云突然觉得胸腔里空空荡荡,像被人一下子掏走了五脏六腑。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一阵伤感潮水般袭来,她情不自禁唱起了这首久久埋藏于心底的歌:
“哥哥你有情,妹妹我有意
你有情来我有意,咱们二人不分离
……
我要拉你的手,
还要亲你的口
拉手手,亲口口
咱们俩个圪捞捞里走
……”
这首歌她曾经在心底里默唱过无数遍,却一次也不曾唱出口。她认为这首歌只能唱给一个人听,而且只能单独唱给这个人,而且必须是在一种特定的情境唱给这个人。这首歌唱得如泣如诉如醉如痴,唱得如此忘情……她仿佛在自己的歌声里,看见无数紫花地丁的紫色花瓣在飘零,看见无数折翅的彩蝶在泣血……皮卡车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歌声也随即戛然而止。那一刻,她甚至产生了强烈的冲动,不顾一切冲下山去,与那个人相拥相吻……不过,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冲动,更加大声地忘我地唱起来,一直唱得自己泪流满面,唱得皮卡车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