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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们以为努力保持低调就可以瞒天过海,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们之间关系的不寻常。那时,谢雪儿借着干女儿兼“香雪”总经理的身份,要不时给董事长汇报工作为由,来煤矿的次数自然频繁起来。谢雪儿每来一次,就会增加一层吴家人对她的反感。尤其是二儿子吴哉,仗着父亲对他的信任和倚重,有一次竟用警告的口吻“规劝”父亲,不要做得太过分,让他们一家人在社会上不好做人,好歹他们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谁不想顾及脸面呀?
吴毓秀一听,肺都气炸了。乳臭未干的小儿,有什么资格教训老子?如今翅膀还没长硬,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等有一天成了气候,还不得把老子扫地出门?如此一想,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把吴哉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且警告吴哉,这一次可以饶过他,要是再有下次,立刻将他逐出公司自谋生路。
吴哉被父亲一顿臭骂,忌惮于父亲的权威与手中的“生杀大权”,不敢明目张胆说什么了,心里却憋了一肚子无名之火无从发泄。看到谢雪儿如此受宠,就想,假如有一天谢雪儿领回一个像秦天一样的“弟弟”该怎么办?他们将来的日子不得乱成一锅粥?本来他们是“正室”,现在反倒被排挤到一旁像是“偏房”,搁谁心里头能展油活水呢?前不久大哥被强制送戒毒所,就让他产生了唇亡齿寒之感……吴哉越想越气,于是串通三个姐妹,共同撺掇母亲来替他们出头。
吴毓秀怎么也不会想到,好歹安稳了一段日子,半吊子婆姨又不安生了。她逢人便说,谢雪儿哪里是他们的干女儿,就是个骚狐狸精,跟阚兰英那个婊子一样的骚狐狸精。专门靠那疙瘩臭肉勾引男人。
吴毓秀心里又气又窝火。家人的行为促使吴毓秀痛下决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到精神病院院长,将高秀花送了进去。当然,他的另一个目的是杀鸡儆猴,震慑这一群儿女,从此不要再动歪心思,他们母亲的结局就是前车之鉴。一旦把他惹恼了,他同样会六亲不认。
此后,子女们果然乖觉了很多,没人再敢对他说三道四了。他们明知道母亲是无辜的,是因为阻止父亲与谢雪儿继续干那些丑事,才遭到父亲报复的。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父亲不但是这个家的土皇帝,就连旗里、市里的领导都买他的帐。所以,只能无奈地偃旗息鼓,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无辜地“关押”在精神病院遭罪,眼睁睁看着父亲与谢雪儿继续寻欢作乐而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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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采取了一切措施来淡化这场悲剧带来的影响,但布日固德的死在当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索翔云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陷入深深的沉思。
“几个月后,上级有关部门派出调研组来展开调研考察工作。一年后的盛夏,断流了多少年的青格里河又一次贮满了清凌凌的河水,开始给鸿嘎鲁淖尔补水了。”
“哦,上级派调研组来,是布日固德的死促成的吗?”
阿尔斯楞沉吟片刻才说:“上级当然没有明确。不过依我个人的经验判断,应该有这方面的因素。而且可能是关键因素。”
“那次事件是如何定性的?”
“意外事件导致非正常死亡。”
“哦?”根据阿尔斯楞的描述,这样的处理结果令索翔云深感意外,可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一时,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沉默了好一会儿,索翔云才问,“你是怎样看待这件事情的?”
“我那时是党政办主任,只知道布日固德越级上访被留党察看,没有特别在意。直到两年后悲剧发生,才开始关注起这件事情来。”
“你那时一再让我阻止清水县水电站的建设,是因为布日固德的悲剧吧?”
“是的,布日固德的死让我很震惊。悲剧发生后,我走访了很多人,包括布日固德的阿爸其木德道尔吉,渐渐理清了悲剧发生的来龙去脉,理解了布日固德为什么那样近乎于偏执的坚持了。”
“如此看来,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一场悲剧啊。”一阵唏嘘过后,索翔云感慨地说。“甚至可以说,这根本就是一场人为的悲剧。”
“是啊,这场悲剧暴露了我们工作中的许多问题。假如我们的工作细致一些,能够真正俯下身子深入到群众中去,了解更多的内情,这场悲剧完全可以避免。可悲的是,我们没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阿尔斯楞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自责与深深的惋惜。
索翔云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我们的工作作风越来越脱离群众了,‘深入基层调查研究’,在某些干部眼里,就是走走过场。这些不良的工作作风,已经严重地侵蚀了我们党和政府的公信力啊。”
“好多领导干部早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抛到脑后了,只想着一味迎合上级。”说到这里阿尔斯楞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吁了口气,痛心疾首地说,“唉,我以前何尝不是这样,五十步笑百步啊。假如不是布日固德的悲剧的发生,我大概至今还陷足于自我陶醉中呢。”
“你也不要过于苛责自己,每个人都是在不断的自我反思中走向成熟的,况且悲剧的发生也不是你的直接责任。如今鸿嘎鲁淖尔已经补水了,可以告慰布日固德的在天之灵了。”
“我不能原谅自己,毕竟我那时也在重要领导岗位,这场悲剧我也有责任啊。我要是少一些官僚气息……唉,”阿尔斯楞又吁了口气说,“我可以欺骗任何人,但能掩耳盗铃吗?可以在人面前装无辜,装出一付悲天悯人的样子,可这样就能掩盖内心的虚伪吗?”
听着阿尔斯楞的陈述,索翔云一时陷入沉默。看着小屋里简陋的陈设,想想其木德道尔吉和布日固德父子,两代军人为了拯救鸿嘎鲁淖尔,改善草原的生存环境,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主动放弃了优越的发展条件,殚精竭虑,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只为了坚守心中的信念,为了自己的良心不被蒙垢。跟他们相比,你不觉得自惭形秽吗?这段时间还对自己因坚持原则而被“流放”的事耿耿于怀呢。扪心自问,官僚主义、本位主义、利己主义等等不良作风,自己做到一尘不染了吗?此刻,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阿尔斯楞的每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扉。
“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地方的社会生态开始恶化,并且很少有人积极主动地去反思、去干预,想方设法去扭转这种局面,可想而知,这些地方其他各方面的生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阿尔斯楞大概没注意到索翔云此刻的情感变化,还在顾自说着。
“包括政治生态?”
“当然,尤其政治生态。如果政治生态纯洁,其他方面的生态能恶化吗?”阿尔斯楞直视索翔云,想听听他对这个敏感问题的看法。
“难道连这片纯净的草原,也要失去最后一片净土了吗?”索翔云答非所问地回应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又陷入沉思。
“净土?你认为现实中还有净土?我很怀疑,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如今还能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净土。像其木德道尔吉阿爸和布日固德大哥那样,保留心中的一片净土就很难得了。尤其是如今的人们,张口闭口都是钱,还美其名曰发展经济,‘金钱至上主义’几乎充斥每一个角落。什么信仰,什么理想,统统得给经济让路。殊不知,连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都快变成沙漠了,我们的经济要靠什么来发展呢?”
“是啊,可怕的不是草原的荒漠化,而是思想上的荒漠化。为了经济发展而牺牲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无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总有一天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索翔云此时才真正认识到,上游的水利枢纽工程对下游的影响有多大,也理解了昨天见面时,阿尔斯楞为什么会给他甩冷脸子。
阿尔斯楞抬腕看了看表,说:“看来其木德道尔吉一时半刻未必能回来。是不是又到胡杨王去了?走吧,或许在路上能碰到他。”
“胡杨王?离这里远吗?”
“不远,大约十来里路。布日固德就安葬在胡杨王旁边。”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