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北风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早上,太阳出来了,世界又重新变得美好起来。王晓亮将回忆暂时封存在了脑海的深处,他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情保持着愉快,就如同这天气一样。王晓亮迎着朝阳走向了门卫室。今天,他要郑重的跟李师傅告别。即使李师傅再强行挽留,他也做好了准备,他要去努力的说服他、安慰他,让他用微笑来接受这伤感的时刻并送给自己最最真诚的祝福;他已做好了准备,他要从容的、有尊严的离开这里。如果张队长胆敢对自己的辞职冷嘲热讽或恶语相加,他绝不再忍气吞声。他要还以颜色。就像那天他教训刺儿头一样。
“早上好,李师傅。”王晓亮一进门卫室便喊道。这时,王晓亮已将前天李师傅不理他的事儿忘在了脑后,他正期待着李师傅会像往常那样朝他点头致意。李师傅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便慌忙的背过了身子。王晓亮走过去,他看到李师傅的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李师傅,您这是……?”“没啥。我看着衣服的扣子快要掉了,就补几针。”李师傅面无表情的回道。“这不是我的制服吗?”王晓亮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衣服。“啊?哦,嗯。”“不用补了。李师傅。我、我……”“补好了,换上吧。”李师傅娴熟的将线打了个死扣,然后又将线咬断。王晓亮接过衣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李师傅摘下花镜,拿起扫帚便去了大门口。王晓亮要说的话没说出来,他急忙追了出去。李师傅像是有意躲着王晓亮。王晓亮刚跟着到了大门口,李师傅提着扫帚又回了门卫室。王晓亮也跟着回了门卫室。“李师傅,今天我来是跟您说……”王晓亮的话还没说完,李师傅一头钻进了内间,并随手关上了门。刚刚拿着补好的衣服还如沐春风里的王晓亮这会儿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王晓亮尴尬的在门外站了半天,无奈之下,便只好去了办公楼。
王晓亮来到了张队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王晓亮只敲了一下,也没等张队长请他进去,他便推门而入。“哟,王晓亮。”张队长正大口大口的啃着包子,见王晓亮突然闯了进来,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张队长赶快的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吃早饭了没有?要是没吃的话,我这儿还有两个包子。”“不用了,我不喜欢吃包子。”王晓亮这会儿不仅腰杆挺得笔直,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丝毫不给张队长留情面。“哦。”张队长放下包子,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口气。王晓亮以前来张队长的办公室是不敢坐下的。以前每次来,只见张队长坐在那儿或谈笑风生或厉声呵斥,而王晓亮只有乖乖的站在一旁或满脸陪笑或洗耳恭听。可今天,王晓亮就像来到了门卫室,他可以随心所欲、不受任何拘束。王晓亮一屁股坐到了张队长对面的沙发上,接着便翘起了二郎腿。“晓亮,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嗯……有事,当然有事。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嘛。呵呵。”王晓亮轻拍着沙发扶手,神态轻松自若。“有事你就说好了。公事咱们就公办,私事只要我能帮的上忙,我肯定是不会推辞的。”“哦?是么?那好。”王晓亮放下二郎腿,随即也变的严肃起来。“今天我来找你,就一件事。亦公亦私。说公,是因为这事儿得你批准;说私,是因为管你批不批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结果还是我自己说了算。”“呵,好你个王晓亮,你在兜什么圈子?什么你的、我的,公的、私的?快说,我还等着吃早饭呢。”“好!”王晓亮重重的拍了下沙发扶手,“张队长,我决定辞职,不干了!”“啊?”张队长始料未及,“干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辞职呢?是不是觉着工作压力大,承受不了了?”张队长吃惊的问道。“不是。”王晓亮摇了摇头。“那就是嫌公司的福利待遇低了?”“也不是。”“不会是与同事吵架了或发生了什么不快吧?”“更不是。”“嘿嘿,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家了。对不对?”见王晓亮一个劲儿的在摇头,张队长的兴趣被勾了起来:“那是因为什么?你说出来让我听听。”王晓亮从未见过张队长如此的婆婆妈妈,因此他很是得意。“张队长,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拥有了一栋富丽堂皇的大房子。当我走进房子,看到里面不光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而且还品尝了甘醇的美酒并享受了仆人贴心的服务。当然,你一定会笑话我爱做梦,一定会笑话我是穷疯了。但是,我认为这个梦是我个人前进的动力,也为我的人生指明了奋斗的方向。也许它并不一定能够实现,但我的人生会因为它变的更有意义。而如果有一天它若是真的实现了,你今天的嘲笑则会让它变的更有价值。”“呵!王晓亮,我还真的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志向的。我喜欢你这种性格。”张队长指着王晓亮,十分爽快的说道,“不过,我倒想提醒你一下,你可要想清楚了:虽说有梦想是件好事,但先填饱肚子才最重要。现在这个社会啊,有梦想的人很多,但能实现梦想的人却很少。倘若不能实现梦想,能养活的了自己还好说,要是再养活不了自己那可就麻烦了。我说王晓亮,干咱们这一行,是没太大的出息,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说的好听是安全护卫,说的难听就是一看门的。看着别人住豪宅、开豪车,又是出国、又是旅游,说不心动那是瞎话。可人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咱们没人家那能耐,所以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工作、勤勤恳恳的干活,让老婆孩子跟着咱有饭吃、有衣穿,这就足够了。想的太多反而会找不准方向、误入歧途,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两手空空。晓亮,我劝你别太冲动,回去后再仔细的琢磨琢磨。等你想清楚了、头脑冷静下来了,再做决定。”“张队长,我已经考虑的非常清楚了。请你能尊重我的决定,现在就把辞职报告签掉。如果你还想借机再为难我一下,那就别怪我目无法纪、自作主张了。”王晓亮走到张队长的办公桌前,狠狠的把辞职报告摔在了桌子上。张队长拿起辞职报告看了又看,可就是不见他伸手去碰放在桌面上的笔。“晓亮,你是不是对上次挨处分的事还耿耿于怀?”张队长冷不防的冒出了一句。王晓亮笑了笑,回道:“张队长啊,看来你们真的都不了解我。我王晓亮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不是自夸,我王晓亮尽管身板生就的瘦小,但就在这瘦小的身板里有一颗强大而又宽广的内心。也许有人能击倒我的身板,但没人能将击倒我的心灵。还记得上次你跑到门卫室里去发火,你骂我是头不知天高地厚的蠢驴,但是,我一点也不恼火,我坦然的接受了你的辱骂并把你的辱骂当做粘在鞋上的臭狗屎,而后跺了跺脚就将它甩掉了。而挨处分的事儿对我来说更不值得往心里去,我也早就把它给忘记了。”“哦。既然你没往心里去,那就好,那就好。”张队长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难看。“晓亮,不是我不给你签这个字。我是怕只要签过了字、当你走出公司的大门后,你若是反悔再想回来的话可就来不及了。”“你放心吧,张队长,我绝对不会后悔。只要我从这里走出去,我就绝对不会再回来!”“唉,那好吧。既然你无意再留下,那我也就不拦着你了。”张队长说完迅速的拿起桌子上的笔,然后在王晓亮的辞职报告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辞职被批准了,这么大的事王晓亮当然要在第一时间里告诉李若依。从张队长的办公室出来,王晓亮又爬了两层楼梯,接着便到了行政办公室的门口。敲了几下门,直到有人喊了声“请进”,王晓亮才轻轻的把门推开一条缝。透过门缝,王晓亮正好能看到李若依。“若依,若依……”王晓亮小声的喊到。李若依抬头往门外瞧了一眼,见是王晓亮,李若依放下手头的工作,便走向了门口。“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有!”“快说,我还忙着呢。”“若依,我辞职了。”王晓亮有些不安的望着李若依,他担心李若依会骂他鲁莽、草率。“就这事儿?”“嗯,就这事儿。”“好啊,你终于可以去面馆大显身手了。好好干,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出个名堂来。”“嗯。”“好了,我还在赶会议资料呢。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咱们再细聊。”说完,李若依就要回去。“若依”,王晓亮拉住了李若依的胳膊。“还要干嘛?”“你爸、你爸他,他……”王晓亮支支吾吾的,听着很是让人捉急。“我爸怎么了?”李若依慌忙问道。“你爸他还是不理我。”“唉,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不理就不理吧,反正以后他想找你说话也找不到了。”“那倒也是。”“好了,我真得要进去了,拜。”
李师傅突然的冷漠终究是王晓亮心中挥之不去的一块阴云。王晓亮怎么都想不通,为何李师傅以往待自己如同待亲儿子一样,可转眼之间就变得形同陌路了呢?而且一点征兆都没有。“难道说真的是我在不经意间得罪了李师傅?”为了解开这道谜题,王晓亮不得不再回到门卫室。就算得不到答案,出于礼貌,他也要跟李师傅说一声“再见”。
还没到门卫室,王晓亮便远远的看见李师傅坐在外间里,闭目养神。往常的这个时候,李师傅是闲不住的。他不是收拾、打扫屋子就是整理报刊信函,也或是看着炉子烧上几壶开水。而今天的一反常态,就给本已凝重的门卫室又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王晓亮轻轻的走了过去,他尽量的避免再“吓”着李师傅。到了门口,王晓亮就站住不动了。他希望这时候李师傅能看到他并招呼他进屋。如果说这都算是奢望的话,他希望他就一直这样站着,而李师傅就一直这样坐着。即使两人没有任何的交流,也总比李师傅一看到他就往里间钻要强的多。李师傅感觉到有人站在了门口,于是睁开了眼睛。对视了片刻,李师傅张开了口:“晓亮”。与此同时,王晓亮也喊出了:“李师傅”。两个人都听得出这不仅仅是彼此在打招呼,显然对方都还有话要说。但两人又都止住了,以便让对方先开口。停了停,李师傅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进来吧。”王晓亮也点了点头,然后抬脚迈过了门槛。“唉!”李师傅重重叹了口气,仿佛藏了一肚子的心事。“李师傅,真的很抱歉,我又让您生气了。”王晓亮上来先做了个自我检讨。李师傅没有吱声,王晓亮便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自我进了公司以来,就一直没有消停过。我不断的闯祸、不断的制造麻烦,连累您不停的为我操心、不停的为我受累。但您却从来没有讨厌我、放弃我,您总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我,一次又一次的帮助我走出困境。对此,我是深感内疚,也深感幸运。我能在举目无亲的省城遇见像您这样、一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同事、长辈,这不知是我王晓亮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我曾发过誓,我一定要好好的报答您。可我王晓亮却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自己的誓言没有兑现反而又不知作了什么恶、造了什么孽,让您生了气。李师傅,您千万别把气憋在肚子里面,那样您的身体可受不了。您打我、骂我吧,我绝不会有任何的怨言。如果您怕脏了您的手,那么我就自己来。”说着,王晓亮朝着自己的脸就是一耳光。“好了,晓亮!”李师傅厉声喝道,“晓亮……”李师傅欲言又止。“李师傅,您若不能原谅我,我还有何脸面再见您?我要这张脸还有何用?”王晓亮甩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唉!”看着王晓亮两边的脸颊被打的通红,李师傅这时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晓亮,有几句话我一直想说出来,但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本来我想再等几天,等我找到一个适合的机会,咱们坐下来好好的聊一聊。没想到你却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好吧,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我把几句心里话说出来。也许这些话不是很中听,但我希望你还是能认真的听下去。”“您尽管说,李师傅。”“好!晓亮,你听仔细了。”李师傅端起茶杯喝了口白水,随后继续说道:“你知道,若依从小就没了娘,是我含辛茹苦的把她拉扯大。虽然我竭尽了所能、想把她失去的全都弥补给她,但我认为我还是亏欠她太多,还是让她跟我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唉,一提起这些,我的心里就难受。我实在是对不起若依这丫头啊。因此当若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盼望着她赶快长大,盼望着她长大后能有一个完整的家,盼望着她从此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眨眼的功夫,若依真的长大了,而且越发长得出挑,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所以我就越来越相信,若依凭着这两样条件一定会有个美好的将来。晓亮,我不是反对你和若依交往,我只是希望你们能交往能限定在正常的范围内。这样不仅是为了若依好,也是为了你好。你想,你现在需要的正是努力工作、好好赚钱。如果你的心思用在了其他上面,那么你的工作和事业势必会受到影响。而我作为一个过来人,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等有一天你的工作或事业有了成绩后,感情这东西自然而然的就会到来。你用不着担心。另外我想说的是,晓亮,你若是真的对若依有好感,那么你就应该爱护她、就应该多为她着想。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看到若依再像我一样,辛苦劳累一辈子吧?”王晓亮默默的听着,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师傅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他不知道它们看似简单的一张一合还能发出多少令人心碎的音节。“晓亮,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要相信,难过只是暂时的。挺过去这段时间之后,你会发现生活依旧和以前一样,你并没有失去什么。相反,你又收获了一份珍贵的友谊。而咱们两人也可以继续做同事、做亲人,我还会继续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李师傅,我已经辞职了。”王晓亮插话道。“什么?”李师傅惊诧的看着王晓亮。“李师傅,刚才我去了张队长那儿,把辞职报告交给了他。他批准了报告。待会儿我把工作跟您交接一下,明天就不来了。”“你,你……”李师傅的眼睛越瞪越大,鼻息也越来越重。王晓亮也没再去安慰他,王晓亮就是要用这种突然的“不辞而别”来对李师傅刚才的话进行报复。忽然,李师傅抬起了头,他的双眉展开了,嘴角也稍稍的往上扬了起来。“晓亮,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如果有可能,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王晓亮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是从李师傅嘴里说出来的话,这也是迄今为止他听到过的最为扎心的一句话。“眼前的这个老人还是李师傅吗?还是那个自己熟识的李师傅吗?不是,绝对不是。眼前的这个老人是如此的陌生,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而曾经的那个李师傅,那个慈祥和蔼、待人宽厚,那个体贴入微、善解人意,那个性格耿直却有点倔脾气的李师傅,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见了呢?”“我是不是又在做梦?”王晓亮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他感到了疼痛。痛过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又被浇了一盆冷水,这盆冷水是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带着一颗被深深刺痛了的心,王晓亮平静的离开了维丽公司。他的这种平静来自于经过无数次的挣扎、无数次的尝试,却依旧低贱、依旧渺小。如今,他依旧在别人的眼中可有可无。就连他最尊重、最亲近、最信任的李师傅,也是他认为最拿他当回事儿的李师傅,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居然也不惜伤害他、抛弃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残忍,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王晓亮的平静也来自于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挣扎、无数次的尝试,却依旧低贱、依旧渺小后,他对人生命运的重新认知。命运可以让一个人贫穷、低贱、渺小,也可以让一个人悲惨的活着、可以让一个人痛苦的死去,但命运不能剥夺一个人“爱”的权力和对“爱”的追求。命运更像是一个嫌贫爱富、承欢献媚的小人、伪君子,它将爱情当成了贡品,专供簪缨贵胄以及那些人上之人享用。而像他这样贫穷、低贱、渺小的人物,似乎无权拥有也不配拥有。这是命运赤裸裸的歧视,也是它对生命的藐视。生命的至高无上和人人生而平等在它面前不过是鬼才相信的谎言罢了,命运的真实面目其实充满了龌龊和卑鄙。王晓亮的平静来更是自于他对人生命运重新认知后,他在积蓄力量。现实世界的残忍和命运的不公似乎在逼迫王晓亮放弃抵抗、乖乖的接受它们的奴役和折磨。可它们却低估了王晓亮的斗志和韧性。王晓亮以暂时的平静掩盖住了他疯狂的复仇之心,就如同大海用海水掩盖住了横亘在海底的火山。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孰不知海面之下一股巨大的能量正在聚集之中。当这股能量终有一天爆发出来,大海将会掀起滔天巨浪,世间将会颠倒乾坤。试问那时,谁还会无视王晓亮的存在,谁还敢伤害他、抛弃他?谁还敢奴役他、折磨他?谁还不虔诚的跪在他的脚下,高呼万岁?
为了那一天,王晓亮彻底平静了下来。
王晓亮虽然离开了维丽公司,可李师傅却仍然放心不下,他担心李若依还会跟王晓亮继续来往。于是他准备找个机会再和李若依好好的谈一谈。
李若依并不知道在王晓亮辞职的那天门卫室里发生的一切,李师傅也没告诉她,她只是感觉到最近这几天李师傅的心情好像变得更糟了,他的脸整天比哭还难看。李若依怀疑他可能是想自己的母亲了,因此也爱莫能助。李若依琢磨着,就让他平静几天,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之后,他的心情也许就会自动恢复。既然这样,李若依每天照旧高高兴兴的去上班;上班的时候照旧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晚上下了班后,她照旧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倘若遇到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她照旧会抱着电视机看个够。
这天,李师傅休息。一大早,他就去了菜市场。到了傍晚,他及早的把饭菜做好、把碗筷摆好,只等李若依一回来,他们便可以享用一桌丰盛的晚餐。果然,李若依照旧准时的回到了家。“叮咚”,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李师傅赶忙打开了房门。“爸,我回来了。”李若依的声音照旧还是那样的甜美。李师傅一改几日来苦闷的样子,脸上泛起了微笑,亲切如旧。“累了吧?快进来。”李师傅接过李若依的包,挂在了衣架上,又给她拿来了拖鞋。“嗯,累死我了。咦?爸,你今天做的是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啊。”李若依一闻到香味,立刻来了精神。“全都是你喜欢吃的。快,快去把手洗了,过来吃饭。”“爸,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做这么多好吃的。”李若依走到餐桌旁,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她一下就成了小馋猫。“哇,有我爱吃的麻辣黄瓜、蜜汁糖藕、还有粉蒸肉、虎皮凤爪……。哈,臭豆腐,这才是我的最爱。”李若依忍不住便直接下了手。“看你馋的。去,快去洗手。”李若依被逮了个正着。“爸~,就再让我捏两个嘛。”“你这丫头,越大越没有规矩。看以后谁敢要你。”
“来,这是爸专为你蒸的粉蒸肉,香不香?”“嗯,香。”“香就多吃几块。”……“咋样,今天的臭豆腐还够味吧?”“太够味了。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香香的。好吃,好吃。”……“这道西兰花炒虾仁很有营养,你最好能都吃完。”“嗯,嗯。”……李师傅唯恐李若依吃的不够多,因此便不停的给李若依夹菜。李若依也很享受食物的美味和这温馨的时刻,她津津有味的吃着,头都懒得抬起来一下。“诶,爸,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菜?”李若依边吃边问道。“啥日子也不是。”“不对吧?我不相信。是不是有事想求我帮忙啦?”“没有”。“哈哈,我知道了,肯定又是想让我再给你去买几盘戏曲磁带。对不?”“不对。”“那就是想骗我去相亲。告诉你,我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嗨,你想啥呢。”李师傅的脸色悄悄的沉了下来。他放下筷子,目光从桌子上的菜肴转向了客厅墙上挂的照片。“若依,你还记得你妈的模样吗?”“记得呀。怎么了,干嘛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前几天我做梦又梦到她了。她好像也跟我一样,变老了许多。”“哦?是吗?爸,最近你是不是想我妈了?”“唉,十八年了,你妈走了整整十八年了。”李师傅缓缓的说道,“看着你妈年轻时的模样,简直和现在的你像极了。尤其是眼睛、眉毛、鼻子,对了,还有白白的皮肤,真的是像极了。有时候,我甚至都傻傻的分不清。想当年那,你妈可算是四里八乡的一枝花。多少人都惦记着她、追求她,给她说媒的、提亲的都排成了队。可她却偏偏看中了我。当时,真的是把我给美死了。可你妈自从跟了我后,就过上了苦日子。我这辈子没有做官,也没有发财,总之是没混出个人样。这让你妈直到去世也没有跟我享一天的福。唉,我对不起她啊。”李若依的怀疑好像得到了证实:“原来他还真是想我妈了。”李若依不想看着李师傅再这样难过下去,于是就安慰起了他。“爸,过去的事儿就别再提了。如果我妈在天有灵的话,她一定希望咱们爷俩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活着。如果你老是嘟囔个脸、整天都不高兴,她也会难过的。难道她活着没有享福、死后你还不让她消停吗?”“是啊,咱们都应该高高兴兴的活着。若依,如果你妈在天有灵的话,她看到你如今已长成了大姑娘,她该会多么的高兴啊。”“好了,爸,快吃饭吧。吃完饭我还等着看电视呢。”“吃饭,吃饭。”李师傅拿起筷子在碗里捞了几下,捞起几颗米粒送到嘴里。可就这几颗米粒让他嚼的异常费劲,好半天他才连吞带咽的吃了下去。李若依盛了碗汤放到了他的跟前。“爸,别干吃。喝些汤润润肠胃。”“好,好。”李师傅光是答应,筷子却又夹起了几颗米粒。李若依随即给他夹了个晶莹剔透的大虾仁。“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去公司请个假,后天咱们回老家到我妈的坟上去看看。顺便再给她加点土。其实不光是你想她,我也想她了。本来我早就打算着今年清明的时候回去给我妈上坟。谁知你却住了院。而等你好了以后工作又太忙,抽不出时间来。现在到年底了,若是再不去的话只怕又要等到明年清明。明年清明还不知能不能去成呢。”“若依,唉……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只是想你妈。我、我……”“啊?你还有别的意思?”“有,当然有。”李师傅搁下碗筷,然后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李若依。“若依,爸这辈子虽然过得窝囊,但有件事却让爸感到欣慰和自豪,那就是爸培养出了你。看着你考上大学,又看着你留在省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再看着你一天天的越长越俊俏,爸的这个心里面比吃蜜还要甜。所以啊,爸也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爸希望你能越来越幸福,希望你这辈子能一直都幸福。只要你幸福了,爸就算是死了也能合眼了。”“爸,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死死活活的。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吃了。”李若依把碗一撂,气的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好好好,咱不聊这个了,不聊了。”李师傅苦笑着,夹起李若依放到他碗里的大虾仁一口吞了下去。“嗯,好吃,好吃。若依,快,快再吃些,凉了就不好吃了。”看到李师傅的心情终于转好,李若依才慢慢的重新拿起筷子。可这时李若依的心情却比不得刚坐下来吃的那会儿。粉蒸肉咬上一口,满嘴的油腻。再加上葱、姜、黄酒以及五香大料强烈的气味和浓重的肉腥味直让她作呕;而被炸的外焦里嫩的臭豆腐吃起来则如同嚼豆渣,无论怎样去品,都品不出刚才的香味。嘴中除了一股子咸味外,就是夹杂着豆子自带的那种苦味,令她难以下咽。李若依转而将筷子伸向了西兰花炒虾仁。西兰花色泽明亮、鲜艳翠绿,可味道却如肥皂水;虾仁个大饱满、鲜嫩滑爽,可缺油少盐如同白水煮。尽管美味不再,但李若依还是像在例行公事一样,坐在那儿尽量将碗中的饭吃完。李师傅吃了一会儿,就又憋不住了。他偷偷瞥了眼李若依,见李若依好似气消了,便继续唠叨起来:“若依,爸再问你一件事儿,你可别生气。你的个人问题你究竟是怎样打算的?现在有着落了没有?”李若依最怕李师傅提起这个,只要他一提起这个,李若依就准没好气儿。“没打算。”李若依不耐烦的答道,“也没着落。”以前,当李师傅问同样的问题,而李若依也做同样的回答后,李师傅就会知趣的打住。他明白,女孩子的心思压根就猜不透。她这个“没打算”也许是已经打算好了,也许是真的没打算。总之她要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就免得去替她多操这份心。可这回,李师傅好像却要刨根问底、非要弄出个究竟来。“若依,或许爸不该多问,你到底谈朋友了没有?”“爸,你还有完没完?你要是再问我就真的不吃了。”“若依,爸这是在关心你。你想,像爸这个岁数的人,其他还有什么好关心的,不都是把心思放在了儿女的身上了么?爸也知道你是女孩子,女孩子的这种事儿也该少打听,可你也得体谅一下爸。对不?“不、不知道。”李若依只觉得脸上滚烫,心也“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李若依只好压低了脸大口大口的吃起饭菜。李师傅察觉到他已撬开了李若依的嘴。若是再加把劲儿,李若依兴许就会吐出实情。“若依,你觉得晓亮咋样?”“哎呀,爸,我都说过我不知道了,你就别再问了。”李若依是又急又羞。李师傅从她的表情中已经猜出个八九分来:“看来两人真的是好上了。”李师傅叹了口气,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若依啊,爸不怪你。年轻人谈朋友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况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谈了。但谈朋友的目的是什么你一定要考虑清楚。现在不少的年轻人谈朋友就只是为了图一时的痛快,根本不去考虑今后两个人将要面临的共同生活。也就是说两个人交往的目的不是为了婚姻,而只是一时的冲动。如果是这样的话,男孩子往往倒没什么,可女孩子就要吃大亏了。女孩子不仅会浪费了青春,还会牺牲了自己的贞操。而一辈子的幸福也就被这么毁掉了。作为当父母的,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会走到这一步呢?”李师傅的话也不无道理,李若依耐心的听着,并没有反对。但下面他所说的,李若依听着就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可即使两个人谈朋友是出于真的喜欢对方,并且也是以婚姻为目的,不过两个人有没有考虑过各自的现实以及今后共同生活在一起将要面临的困难呢?毕竟一个成功的婚姻不仅要求两个人情投意合,还要求两个是否般配。倘若两个人的各方面差距都过大,一时的甜言蜜语也终敌不过每天重复不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况且婚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合得来就过、合不来就散。当你发现自己的婚姻已经不幸的时候,无论你是选择坚持下去,还是果断的退步抽身,这对你来说都是伤害。做父母的,谁又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呢?若依,现在你也许不理解,认为爸说的都是废话。可一旦当你明白过来的时候,恐怕后悔都来不及了。”李若依听出了李师傅的意思,但她认为暂时还没有反驳的必要,免得越描越黑,反倒让李师傅看了出来。李若依继续低头吃饭,李师傅则打算“趁胜追击”。“若依,晓亮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人老实,心眼又好,我也挺喜欢他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我也总是希望你们能像兄妹那样相处。可渐渐的我发现你们的关系好像变得不再一般,似乎在朝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我担心你们会因一时的冲动而毁了各自的前程,于是我就找晓亮谈了话。晓亮经过我的教育,已经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后悔,所以他就主动辞去了公司的工作。现在既然他人已经走了,你也就不要再有什么念想。好好工作,兴许真正属于你的那份感情就隐藏在你的身边,不久的将来便会出现。”李师傅说了这么多,而李若依始终没有说话,李师傅便认为李若依听进了自己的教诲。因此这让他轻松了许多。“若依,这道爆三丝爸做的还不错吧?来,再吃一些。还有这虎皮凤爪不撑肚子,多啃两个也没事儿。”……“爸就知道若依最喜欢吃的还是臭豆腐。呵呵,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李师傅只顾着给李若依不停的夹菜,却全然没注意到李若依已经吃的索然无味。李若依用筷子将碗里的菜拨挑来拨挑去,最后干脆把筷子插在了臭豆腐上。“诶,若依,你咋不吃了呢?”“吃饱了。”李若依起身便要离去。“坐、坐,快坐下,你还没喝汤呢。”李师傅连忙盛来了汤。李若依又坐了下来。她拿起汤勺撇去汤中的菜料,只喝着汤水。李师傅此时的心情已变得大好。高兴之余,他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就一些问题跟李若依再做深入的“探讨”。
“若依,还有件事爸想弄清楚。前一段时间我去检验室送报纸,顺便就和孙主任聊了一会儿天。无意中,我们聊到了那次有人给你送花的事。孙主任貌似开玩笑的告诉我,那是吴总送的。我有些不太相信。可后来没多久,你就被调到了行政办给吴总当起了秘书。这下我就觉得孙主任说的不会有假了。好孩子,你能告诉爸,那花真的是吴总送的吗?要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若依,爸说句不该说的话,吴总虽然离了婚,但他能给你送出那么多的花,可见他对你应该是真心的……”“够了!”只听“啪!”的一声,李若依拍起了桌子。“今天的这顿饭难道是鸿门宴吗?”李若依愤怒的冲着李师傅吼到,“我说呢,今天你怎么弄了这么一桌子的好菜好饭,原来你是没安好心呢!一上来,你先假惺惺的借着想我妈的名义,拐弯抹角的暗示我,还口口声声的希望我幸福。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差点上了你的当。而后你便步步紧逼,非要逼着我把实情告诉你。不错,我是在和王晓亮谈朋友,但你又何必假装慈悲、假扮高尚,又何必把自己伪装成正人君子来对我进行说教?你直接说你不同意不就成了?你说晓亮经过你的教育,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了,哼哼,你当我是傻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人家晓亮辞职不过是因为去接手面馆了。这个我要比你清楚的多。你说瞎话也就罢了,我本不想揭穿你。可你还不死心,你还想再把自己的闺女给卖了。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了,你李福全也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你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一切都是为了钱!”李若依气的满脸通红,但她仍然不肯罢休。“怪不得你最近总是不理王晓亮,这下我是明白了,原来你是看人家不顺眼了啊。王晓亮怎么了,人家一没偷二没抢、人家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虽然人家没有万贯的家产、没有显赫的家境,但人家走的正、站的直,人家是正人君子,人家不像你,道貌岸然。看大门又怎么了?难道你不也是个看大门的吗?难道你比人家更富有吗?难道你比人家更高贵吗?你口口声声把人家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我看你是用着人家的时候,把人家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用不着的时候,就想着一脚把人家踢滚蛋!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我为你感到羞耻!”李若依越说越激动,眼圈也渐渐的红了起来。李师傅从来没见过李若依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的心里面只觉得有些害怕、有些冤屈、有些惭愧、还有些后悔。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李若依已经是怒不可遏了。“王晓亮虽然穷,但他有骨气,有志向。他凭自己的本事挣钱、他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他远比那些靠着自己老子来养活的寄生虫值得尊敬。王晓亮虽然穷,但这并不能成为他的身份标签,也不意味着他会穷一辈子。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只要努力奋斗就一定会成功的希望。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王晓亮一定会令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刮目相看。到时候,你们肯定要为现在的愚蠢和短视而感到羞愧。我期待着,王晓亮会用他的实际行动在你们的脸上打上一记响亮的耳光!”说罢,李若依愤然起身走向门口,然后拿起外套和包,拉开门便扬长而去。
屋里只剩下了李师傅和满桌子的佳肴。“唉……”李师傅长叹了一声,空气里迅速充满了苦闷、忧伤、哀愁的味道。回想起李若依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的说道:“孩子爸,答应我,等咱闺女长大了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也许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一定要替我把这只金镯子给闺女戴上,让她知道我始终在她的身边,让她知道妈妈永远的爱着她。”说完后,李若依的母亲便从手腕上取下镯子放到了他的手中。“孩子爸,我还有个要求,等咱闺女出嫁的哪一天,你一定要到坟上告诉我一声,我要在天堂里给咱闺女送上最最遥远的祝福。答应我,好吗?”“嗯,我答应你。”李若依的母亲努力的笑了笑,眼角处流下了人生的最后一滴眼泪。“孩子妈,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李师傅坐在桌子旁自言自语的问道。“若依,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和你妈的良苦用心呢?”
外面的大街上冷冷清清。李若依裹着外套在寒风中漫无目的的走着。昏暗的路灯下,是她孤独的身影;漫漫的长夜里,是她无尽的迷茫。“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和伤我最深的人都是那个与我最亲近的人呢?难道说他对我的爱是虚假的?可如果是虚假的,他又何必非要干涉我的选择?让我‘自作自受’,他岂不是更省心了?”李若依抬起头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她努力的想望穿这片虚无缥缈的黑暗,她努力的想看清宇宙的真谛。可黑暗越来越浓,宛若是从天上降下来了一团黑雾,将周围的世界全都笼罩了起来。李若依着急了,她盼望着星星能赶快出来,她盼望着月亮能赶快出来,她盼望着太阳能赶快出来。可是,现在又有谁能够体会到她的心情呢?又有谁才能真正懂她呢?李若依猛然想起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最爱她、也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对了,妈妈应该是唯一能够懂我、理解我的人了。”李若依停下脚步,她用心灵对着夜空呼唤:“妈妈,我该怎么办呢?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