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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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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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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重前行》连载

第二十二章 怅然离去

我肩负的责任变得更加重大。

从黑纯三的团部返回后,我特意前往临安土司司署,拜见了老爷,并向他行了磕头礼。

老爷对国军给予我的任命感到非常兴奋。老爷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因为老爷乐于见到我能够助他守卫并反击,收复三勐领地,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利好。老爷说:“无论把你放在哪里,你都是鸡枞。”

老爷毫不吝啬地对我大加赞赏。在我们彝族中,“鸡枞”是一个常用来赞美人的词汇。

“数十年来,一直是您在为我提供平台,给予我历练的机会。”

“打铁还需自身硬,就不要谦虚了。我是最了解你的。你是我们彝族土生土长的鸡枞……告诉我,你打算如何施展宏图,大展拳脚?”

“听从老爷的吩咐。”

“成为国军军官后,我们依旧是军民一家亲……只要是属于我的辖区之人,你看中了谁,尽管开口,需要的话,直接告诉管家即可,无需向我报告。”

“我还希望得到一位懂得草药的医生。”

临安土司的领地肥沃千里,盛产多种药材,其中包括许多珍稀且名贵的品种。这些药材有的用于滋补,有的用于清泻,还有一些具有毒性。这些药材的知晓者寥寥无几,真正懂得其药性的更是凤毛麟角,例如毒蛇、金花、断肠草等。

老爷点头表示同意。我提出的要求,老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老爷也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有一件事情让我忧心忡忡,难以决断,棘手至极……这件事说难也难,说易也不易……但你有能力处理。”

“老爷您尽管吩咐,小的定当遵命。”

老爷直截了当,说:“迎娶娅兰为妾。”他的语气异常平静,这种语调在我对老爷的印象中是前所未有的。在19世纪的四、五十年代,男女之间的婚姻仍然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自由恋爱的曙光尚未到来,包办婚姻盛行,即便是二婚也不例外。娅兰的命运坎坷,当初老爷曾反对她与我成婚。

“这个……”

“你明白她已经有几个孩子……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委屈,负担加重了。但我不会坐视不管,会帮你解决经济上的困难。我打算把她接回家中……作为男人,我们应当有所担当。”

“难道她把我们之间的私情泄露了?……娅兰,你一向聪明,这次却如此糊涂。不,你不会那么愚蠢。”我内心深处暗自思忖。

“能否给我一些时间考虑,老爷?”我恳求道。

老爷点头同意。片刻之后,又补充说:“我之所以与你商议,是因为你们之间有感情基础……别怪我当初过于功利。时代在变,感情也会随之改变。”

我心知肚明,老爷所说的“天”,指的是时代的变化。于是我也附和说:“时代变了,但在我心中,老爷永远是老爷,这个称呼永远不会改变。”

“权力确实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物。在未成为土司之前,我曾以为土司是至高无上的王者,风光无限。然而,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我才深刻体会到土司的职责之重,困难重重。例如,在处理收复三勐的事务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单薄……你是个机智之人。我已得到确切的情报,国军正在对共军进行围剿。共军已经赢得了民心。要收复失地,不仅需要强大的实力,还得看上级的意愿。现在,日本人已经入侵,我倒想观察一下,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将会如何应对?”老爷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讥讽。

我保持沉默,内心却在筹划着如何应对当前的复杂局势。老爷的话让我明白,这次的任务远不止于收复领土那么简单,它还涉及到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

“你回去之后,尽快组建新的连队。”老爷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话题又回到了正事上,“至于娅兰的事情,你也不必急于给我答复。但你要记住,一个男人必须要有责任感,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

我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波涛汹涌。娅兰的事情让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我对她确实怀有感情,并愿意为她承担责任;另一方面,成为我的妾室,对于娅兰而言,是否真的是最佳的选择呢?

老爷似乎意犹未尽,又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得民心者得天下。让我们拭目以待。”

老爷的话语中透露出深邃的智慧与远见,仿佛是在告诫我,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凝视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老爷的话,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我深知,在这个乱世之中,想要立足,就必须学会变通。而要想赢得民心,就必须为百姓着想,做实事,做好事。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乱世之中,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老爷,小的明白了。”我郑重地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我知道,接下来的路,将会更加艰难,但我相信,只要心中有信念,就一定能够克服一切困难。

离开老爷的书房后,我独自漫步在土司司署的庭院中。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洒满一地银白。我的心中却如波涛汹涌,难以平静。娅兰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的笑靥,她的泪水,都如同刻印一般,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我深知,老爷的决定并非儿戏。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个人的情感往往要服从于大局。而我,作为土司麾下的一员大将,更应以大局为重。然而,娅兰,她又何其无辜?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却要承受如此多的苦难和抉择。

我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星空。星星点点,仿佛是无尽的希望与未知。我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娅兰,去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园。

回到住所,我辗转难眠,娅兰的事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我喘息艰难。我开始思索,如何在不辜负老爷的重托的同时,也不辜负娅兰的深情。或许,我应该尝试与娅兰沟通,了解她的想法和愿望。如果她愿意,我愿意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成为我的妾室;如果她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强求。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我深知,前方的路途漫长且充满挑战。但我坚信,只要心中有爱,有信念,就一定能够克服所有困难,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夜色愈发深沉,月光也显得更加明亮。我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外的月色,心中默默祈祷:愿娅兰平安,愿我们的家园安宁。而我,也将在这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上,勇往直前,直至胜利。

翌日,天色尚暗,我便携带着娅兰母亲托付的银两,迂回前去拜访娅兰。当我见到她时,尽管我试图隐藏自己的心事,不让情感表露在脸上,但很快我便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我无法维持镇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请嫁给我。”

她似乎觉得我的提议有些荒唐,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反问道:“我已非处女,你这样做,难道是出于怜悯?”

我态度坚决:“娶你,与是否处女无关。”

她用那迷人的目光直视我,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还留有我亲吻的余温,随后喉咙也轻轻动了一下,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表达了我的心声:“娅兰,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明白,你不仅是老爷的爱女,更是我难以忘怀的初恋……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身份和地位。娶你,是因为我爱你,我想给你一个家,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你怎能忍心让我的心在你的身上继续孤独。”

娅兰听后,眼眶微微泛红,她低下头,沉默不语。我明白,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去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于是,我轻轻地握住她那手柔软而冰凉的手,温柔地说:“娅兰,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但请相信,自从你守寡以后,我就有了这心意,从未改变。”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却也带着一丝坚定:“我考虑过是否要再嫁人,寻找一个真正属于我,我所向往的家。如果……如果你真的愿意,我愿意成为你的伴侣,与你共度此生。”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我有了深刻的感动。我拥抱了她,拥抱了我心中的爱人。没有肉体的爱,那来的真爱,我下意识地想。

“我们的孩子……”她刚要提起她母亲担心的事,就被我立即打断了,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我们因偷情而怀上的孩子,虽说因生产必须做出的选择,但我还是心如刀割般疼痛。心中充满矛盾。联想起胡碟报员,以及与黑纯三关于坚持孤独而坚定道路的对话,再预测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形势,我无语了。我不想让伤心的往事破坏了当下的心情。但我还是安慰她说:“只要我们还在,未来总会有机会的……等身体恢复了,再考虑要孩子也不迟。”

她轻轻点头。

我向她叙述了连队近期发生的悲剧——胡碟报员的牺牲,以及黑纯三独特的婚姻观念。她凝视着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与无助。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利刃刺痛。

“你命硬,不会有什么事的。”她话音刚落,便用她的唇封住了我的嘴。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悄然滑落。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守护她,确保她不受任何伤害。许久之后,我轻声说:“相信你的祝福,愿上天保佑我们,保佑黑纯三,保佑所有奋勇抵抗的战士们。”

娅兰温柔地倚靠在我怀中。我拥抱着她,仿佛拥抱着自己的命运,沉入了梦乡,一觉睡到月亮悄然离去,不知何时。

在云彩缭绕的见证下,我告别了娅兰,独自一人踏上了山间小径,心中不再迷茫与困惑。招募新兵、提升技能、筹集军饷、组建新连队、收复三勐……只要信念尚存,我坚信自己能够战胜一切障碍,抵达胜利的彼岸,我更深知,在这条布满荆棘与坎坷道路上,一定要坦然面对。我忧的不是筹集军饷,而是传说中对原始森林的畏惧。一路上,娅兰丈夫的死因之秘一直让我揪心。流传甚广的——被毒气毒死的传说,犹如在森林里游荡的魔鬼,听闻后毛骨悚然,无风不起浪,难道会是空穴来风?祖上的毕摩也曾有所言及,动植物腐烂后产生的毒气体是些什么东西,真无解药吗?让我忧心忡忡:千万不能在守卫还击的战友们身上重演。这样的疑问,一直伴随我回到了连队。直到耳朵里听到好消息才暂时停止。

一位彝族战士,用他的母语夸奖了这两次胜仗,那意思译成中文是:“你很优秀,会越来越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牛。”获悉在我离开连队的这些日子里,黑纯三指挥的战斗铸就了辉煌。我由衷的高兴了。破天荒,我脸上溢出了灿烂笑容。

“不打两场胜仗,会被人笑话的。”不再写诗与散文,改写战地日记的文人王家祥说。

他说了肺腑之言。他说的被人笑话的人,指的是并入正规军之前,我旗下的那几十个地方武装人员。

黑纯三指挥的两场战斗,同样没有伤一兵一卒。打死的敌人,也比我们多。

“请跟随我吧。”我对着王家祥轻声且诚恳的说。

他点头。点完头,又说,须等我的新连队组建完成后,才走马上任。此时,黑纯三用瞪大的圆眼瞅我,那眼神的意思针对性强:都是一家人,不要急于求成,挖人墙角。

我很想对他说:“别小气嘛。”

一阵狂风袭来。随即,暴雨也来了。

黑纯三问我雨季来了,是否会诱发山体滑坡。我说,除非森林遭过破坏……

这里的森林多,雨雾弥漫,据说里面有野人凶兽出没,尚有众多被凶兽追杀处于劣势的野生动物,深处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且地形复杂、气候多变,生态环境独特。我祈祷传说中游荡的魔鬼——毒气,要火眼金睛,别殃及无辜的战士。此事,毕竟非同小可,藏在心底恐急火攻心,便说给了黑纯三。

黑纯三闻后,眼光从云雾簇涌的那片森林中收了回来,转动了一下眸子,又生了感慨:“山可欺。”

此时,我想起了他从前说过的可一把火将这片森林毁了的观点。又说:“若深入到森林深处,恐遭不测。”

他冷酷的说:“宁教我负森林,休教森林负我……你依然铆足干劲筹备军饷吧。”

“嗯。”

组建新连队,不忧愁人员。但须走村串穿,时不待我,为了给团长惊喜,我快马加鞭,计划在三个月内征召到一个连队的兵源,抽了旗下全部并入黑纯三连队的土生土长的人员,分配了任务,要求在一个月内完成。就在我的任务完成的那个夜晚,我在潺潺的溪流声里入睡了,睡眠中做到一个恶梦,梦见黑纯三的连队误入了森林深处,且迷路了。黑纯三对我说呐喊,要我去救他。我被他的喊声惊醒了。琢磨许久后,又入睡了,不知过了多久,那梦又出现了。我从梦中醒来,浑身满是汉水。一种直觉告诉我,我始终忧心的事——那游荡的魔鬼,莫准儿真的降临在战友身上了。我想:“宁可信其有……决定打道回府。”

我的直觉被应验了。

黑纯三连队的人员全部出现了发冷、发热、出汗等症状,身体虚弱者众多,重病者已死亡了几十人。

黑纯三费力的说:“……把为国捐躯的战友全葬一起,包括我,这是墓址。”纸条已被他手里的汉水,浸湿了。我猜想,那纸条上的文字应是陈医生为胡碟报员选的墓址了。

我想安慰他说:“病都会好起来……还会活些年头的……”我哽咽了。

他又吃力的说:“怪我没有采纳你的建议……”

我沙哑的说:“哥,别内疚……正是有了你们的震守,才使侵略者没敢轻举妄动。”

他轻轻点了头。用点头代替了说话。他已无力气,再也无力再说话了,我将耳朵靠近他的嘴,听清了那句话:“守卫还击,就靠你了。”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的一句话了。

痛楚在他身上立即消失了。他们是装着苦涩与仇恨上路的。

陈医生赶来了,说:“瘴气,瘴气是祸害。”面对官兵的病情无奈的摇了摇头。

招募兵员的队员,陆续回到营房了。见此情状,眼里涌起了不少泪光,眼神有点儿绝望。同时,那眼神里尚充满了企求的表情:老天可要照顾好我们。

我打开黑纯三递给我的纸条,那纸条上的文字除了墓址外,还有两行字:国犹病民犹贫我辈愧生,敌未灭土未复君等胡死。队员们相互传阅着这些文字,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潸然泪下。均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气氛压抑,寂静得出奇。

为了让战友进快入土为安,大家分头行动,寻找到了一个名叫白石岩的地方,把96名病亡官兵安葬了。

安葬好最后一名官兵,战友为他们鸣枪送行。

挽联“国犹病民犹贫我辈愧生,敌未灭土未复君等胡死”悬在了这里。凄风萧萧,仿佛在为官兵枉死的忠魂哭泣。

鸣枪送行的那天,老爷杵着拐杖,手指着不远处的崖壁坚定的说,刻下四个字:“抗日必胜”。那一天,“抗日必胜”4个大字就雕刻在了高约3丈的岩壁上。

或许正因有了96人的墓葬群,助力并成就了边疆的安宁,让这里保持了持久的和平。

这就是历史,面对历史,不可痴呆,不能漠然,不要失忆,我下意识想。

老爷不玩暧昧,而是笑着脸对我说:“你有土司之才,可没土司之命……世道要变了。你不用再看土司的脸色了。老爷笑脸里的含意,非常丰富。

我用纯洁的笑脸回敬老爷,相信老爷说的是真话。

后来的许久,这里的蓝天、白云、清泉、小村、秋色,都失去正常的颜色,仿佛也沉淀在痛楚中。环境不再空灵,思绪不再放飞。唯有岁月的坚守,让真心永远。

世道要变的,世道会变的,也一定会变的。我眺望苍穹,一道光芒正在撕开一片乌云。光芒既动人,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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