蘧玉凤到各处的房子走了走,然后走进卧房,翻开书柜,打算拿一本书来看。她见装着玉凤钗的紫檀木匣子就在书柜的最上边,便打开紫檀木匣的盖子,取出那支玉凤钗来看。她见那断股已经被逄益友找人续好了。她又将玉凤钗放回匣子里去。她随手从书柜里拿起一本书来,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准备看。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见自己的发髻有些松了,便又放下书,抬起双手,整了整发髻,接着将发髻拧紧了,可是却没有东西固定。她想起了那支玉凤钗,便一只手扶着头发,一只手从匣子里取出了玉凤钗,插在发髻上。
她重新拿起书,打算看。这时,一个婆子走进卧房来,开始收拾床铺。婆子用一把笤帚疙瘩使劲地刷扫床板,弄得满屋子都是灰尘。她赶紧用书掩着鼻子,起身跑出卧房去。
她朝后园走去。杨氏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叶儿看见了,也跟在她后面往园子那边走。叶儿原本是杨氏的贴身丫鬟,杨氏吩咐她看紧蘧玉凤了。北方的正月,春寒料峭,并无一丝暖意,园中更无花草,到处堆积着去年留下的枯枝落叶,一副破败的景象。一阵冷风吹来,将地上的灰尘和枯叶卷起,又增添了几分悲凉。蘧玉凤触景生情,想起当初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父母慈爱,姐弟和睦,是何等的温暖。如今孤独一人,被扔到这破败的园子里,心中感到一阵凄楚。
此时,又一阵风吹来,她感到了寒冷,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抬起一只手,将棉衣的领口紧了紧。
“太太,回去吧,怪吓人的。”叶儿在后面喊道。
蘧玉凤也有些害怕了,但她不想在下人面前表现出来。她回头说道:“你要害怕,就自己回去好了!”说着,一手捂着棉衣的衣领,一手拿着书,朝画楼大步走去。
叶儿虽然又怕又冷,但却不敢扔下主母,独自回屋去,也只好在后面跟着走。
蘧玉凤走到了画楼前,四处看了看。她见两边的门柱上有一副行书对联:
锦瑟华年谁与度
一江春浪醉醒中
蘧家世代书香门第,她小时候父亲就请先生到家里教她识字及诗词,后来又跟她弟弟一起,听先生讲经、史,因此也颇通文墨。她读了两遍这副对联,觉得这两句读起来倒也挺上口的,但作为对联,却不怎么工整:“一江”如何也对不上“锦瑟”,还有“度”与“中”也对不上。
她走进画楼,在底层转了转,见这画楼的梁柱上都积满了灰尘,结了不少的蜘蛛网,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了。但她见上面的彩画倒也精致,书法也有气势。她抬起头,欣赏着廊柱上的字画。
“唉,”忽然她听到楼上有人在叹气。
她吓了一跳,感到有些汗毛倒竖,不由得站住了,问道:“谁?”
没人回答她。她想,这叹气声也许是丫鬟叶儿发出的。她扭头朝外望去,见叶儿远远地站在画楼的门外,心想,就算叶儿叹气,这么远的距离她也听不见。她正在犯嘀咕,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歌声。那唱歌的是一个娇滴滴女人的声音,而那歌声则千折百回,哀婉幽怨。
蘧玉凤被这歌声吸引住,便不由自主地朝楼梯口走去。她站在楼梯口,扶着楼梯的扶手。这时,那楼上幽怨的歌声清晰可闻。那歌唱的是:
无处,难倾诉。
锦瑟华年谁与度。
黄昏更下潇潇雨,
况是青春将暮。
花虽无语莺能语,
来道曾逢郎否?
好一首幽怨的词!蘧玉凤听着那歌声,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妇倚在画楼的栏杆边上,心中有无限的烦闷,却无人可以倾诉。她如何不感叹,自己如花似锦的年华,只能在独守空房中度过!放眼楼外,天色将晚,却下起雨来,雨声潇潇,使她联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华将要付之流水,又怎能不令人伤感!待到冬去春来,满园花开,莺歌燕舞时节,也该是她与情郎相会的季节了吧?可她的情郎在哪儿呢?问花花不语,问会歌唱的黄莺总可以吧?黄莺黄莺,你来的路上可曾见到了我的情郎……
正当蘧玉凤在遐想的时候,楼上的歌声戛然而止。她回味那歌词,想,“锦瑟华年谁与度”,不就是门柱的上联吗?这唱歌的人会是谁呢?
蘧玉凤站在楼梯口前,静静地听着,等着那唱歌的人继续往下唱,看是否唱出门柱的下联“一江春浪醉醒中”来。可是,楼上却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