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听了这话,朝蘧玉凤面前走了两步。在明亮的灯光下,蘧玉凤抬头凝视那小道士——不错,这正是他!他的脸还是用白布条缠着,但身材高大了些,魁梧了些。那小道士安慰道:“仙女姐姐放心,只要你身不离这玉凤钗,鬼魂就不敢来缠绕你。”
忽然间,蘧玉凤感到,凤凰台上她心中那种莫名的冲动又出现了。那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喜悦,一种不由自主心跳加快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感觉一如当初。她朝他抬起一条胳膊,盯着他的眼睛,喃喃说道:“你……”她想说,你留下来陪我,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小道士也在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的浓眉大眼,稍微凹陷的眼窝,以及炯炯有神的目光,依然如故。刚才蘧玉凤对吴娘鬼魂的害怕感,此时已经被一种对小道士的不舍感所取代。这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她跟丈夫逄益友结婚六七年,丈夫或来或去,她并没有多少感觉;但对这个在凤凰台上只有一面之缘,在她处于昏迷状态下救她一命,之后再也没有音信的小道士,怎么反而有这样感觉呢?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小道士说道:“仙女姐姐何时需要小道,只要将玉凤钗放到灯火中,小道便应召而来。”他的话语中,也似乎有一种不舍。他说完,将那支雌玉凤钗放到梳妆台上,转身,接着又扭过头来,看了看蘧玉凤,然后一闪,便消失于无形。
现在,房间内只剩下蘧玉凤一人了,她虽然不用害怕了,但心里却是空落(luò)落的。
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声和敲门声。蘧玉凤打开房门,见门外站着三个婆子和两个丫鬟,她们的手上都端着水盆或是拎着水桶。二蛋嫂问道:“太太,我们先听到了您的叫唤声,接着从门缝里看到房内火光冲天,还以为是失火了呢!”
蘧玉凤不想让下人们知道得太多,就撒谎道:“是我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害怕,就将灯拧的大大的。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是,太太。”下人们答道。
二蛋嫂转身要走,临走时,她又回过头来问道:“太太,要不让叶儿陪着您?”
蘧玉凤挥挥手道:“不用。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二蛋嫂只好往回走,边走又边对叶儿和花儿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们俩别睡死了!太太屋内有什么动静,赶紧过去看看。”
“是,”叶儿不耐烦道,“太太还没发话呢,咋就轮到你这个大嘴婆姨来教训人了?”
二蛋嫂瞪了叶儿一眼,没好气道:“太太没发话就咋了?老太太发话了!”
叶儿也不甘示弱道:“老太太发话不发话,俺还不比你更清楚!”她原本是老太太杨氏的贴身丫鬟,故而也自觉得高人一等。
蘧玉凤看着下人们都走了,才关上房门,然后将房门反锁。屋里的油灯通亮,经过这一阵折腾,她已经了无睡意。
她走到梳妆台边,拿起那玉凤钗,然后在床沿上坐下。她将玉凤钗放到眼前,凝目而视。可她看到的不是玉凤钗,而是小道士的眼睛,那眼睛似乎还在跟她说话呢!她赶忙将玉凤钗放到枕头边,闭上眼睛,躺了下去。
她的脑海里也满是小道士的眼睛,耳朵里也是他那带魔力“仙女姐姐”的喊声。“我这是怎么了?”她问自己。她是一个已为人妻六七年的少妇,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呢?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无非就是“三从四德”。所谓三从,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所谓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也学过汉代班昭写的《女诫》,上面对四德的解释是:“夫(fú,语气助词)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guàn)浣(huàn)尘秽(huì),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gòu)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jì),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
照此看来,生为个女人,什么事都不能自己作主。而她识文断字、不事女红(gōng),加上“颜色美丽”,早已是一个没有“妇德”的女人了。如今她又朝着“守节整齐,行己有耻”的反面“堕落”下去,岂不要成了一个地地道道“不守妇道”的坏女人了?那是要被家庭不容,社会所唾弃的。想到这,她不敢往下想。
这时,啪的一声,油灯又爆出了一个灯花来,接着一本书落到了地面上。这将蘧玉凤惊得“啊”的一声,猛然在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