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蘧玉凤感到头上猛然一晃,她的发髻松开,那玉凤钗滑落下来,咣当一声砸在楼板上。这咣当声,在蘧玉凤的耳朵里,仿佛像一个春雷那样炸响!
蘧玉凤一个激灵,立刻止步。她发现,她的前脚已经踩到了断栏处的楼板边沿,只要她再往前迈一步,就会摔下楼去!她惊异地瞪大眼睛,朝脚前下方望去,看见下方的石块小径,还有那尖尖朝上的树根。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两腿一软,“啊”地尖叫一声,便瘫软着朝后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她的手一松,手上的书便飘落到楼下去。
叶儿听到主母在画楼上的喊叫声,大声问道:“太太,咋了?”同时快步跑进画楼,然后顺着楼梯,爬到二楼。当她看到蘧玉凤就倒在断栏的缺口处时,赶紧跑上前去,伸手拉住蘧玉凤的手。她心惊胆颤地问道:“太太,怪吓人的,您到这来干啥?”
蘧玉凤一手拉着叶儿的手,这才感觉安全一些。她惊魂未定,低头看楼板,见那救命的玉凤钗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被续上的断股已经脱落。她用另一只手拾起玉凤钗和断股,在叶儿的拉扯下,站了起来。她退回画楼中间,叶儿帮她将裤子上的灰尘拍打干净。
蘧玉凤下了画楼,出了楼门,看见她来时拿的书静静地躺在石头地板上。叶儿跑上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书,递给了蘧玉凤。蘧玉凤一手接过书,见书中间夹着一张枯树叶,便拿着书脊,抖了抖,想把枯树叶抖落,可那枯树叶就像牢牢粘在书中一样,无法抖落。她只好抬起书,使书的翻页一侧朝上,书脊朝下地拿着,用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玉凤钗完好的长枝,去拨那枯树叶。枯树叶飘然落下,书却翻开了,书中豁然印着:
无名氏《无名曲》
无处,难倾诉。
锦瑟华年谁与度。
黄昏更下潇潇雨,
况是青春将暮。
花虽无语莺能语,
来道曾逢郎否?
看到这,她感到毛骨悚然,这不正是刚才楼上那个娇滴滴女人的声音,唱的那首千折百回,幽怨和哀婉的歌吗?她合上书,见书的封面上印着:
《新刻毛晋编纂(zuǎn)宋六十名家词补遗》
蘧玉凤一手拿着断钗,一手拿着书,回到房屋里去。下人们见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惊魂未定,都停下手中的活,用奇异的眼光去看她。蘧玉凤不管这些,回到自己的卧房,将书扔在梳妆台上,然后坐在床沿上,伸开拿着断钗的手,去看手心上的断钗。她将断钗放回紫檀木匣子里,靠在床侧边上,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
空无一人的画楼上,怎么会有人在唱歌呢?唱歌倒也罢了,可为什么那个声音要引诱她从栏杆断处往外走?就算那唱歌的是个冤魂,可为何要害她?她向来与人无冤无仇。而这个玉凤钗也是奇怪,竟然在她即将要摔出楼外去的千钧一发之际,从自己的发髻上掉落下来,救了她的性命。她想,她今天戴这个玉凤钗也是事出偶然,她要是不戴这个玉凤钗,刚才她很可能已经摔下画楼去,不死即伤。想到这,她感到一阵后怕。
她娘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她自己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女人,不信这些邪乎的事,可《论语》里不也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孔夫子不说,说明他不敢肯定、也不能否定这些事情的存在。也就是说,有可能存在。今天在画楼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很清楚地说明,这栋宅子不干净,很可能就有些“怪力乱神”住在里面。
而那个玉凤钗,父母告诉过她,原本是那个小道士用来救她的命的,去年腊月初八,虽然因弟媳妇董氏抢夺,摔到地上,摔断了一个长枝,可今天依然能救她一命。想到这,她立即从床上跳起来,从紫檀木匣子里将玉凤钗和那断枝一起,拿在手上。原本被她丈夫拿去接好的断枝,刚才在画楼上又被她摔断开来了。她忽然心有所悟,她与逄益友的婚姻与这断钗一样,无论如何修补,恐怕终究也是逃不出个“镜破、钗分”的结局。
虽然女人不能从一而终是要被世人鄙视的,可她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活得好坏,外人哪里知道,谁人又真的关心你?反倒让她茫然的是,万一哪一天她真的与逄益友“钗分”了,她如何度过余生。谁知道呢?这只有等待命运来安排了。
对于未来,她想不了那么多。回到眼下,今天发生的事,不能不令她担忧自己的安全。她相信,这支玉凤钗能救她性命,可也必须是完整的。想到这,她将断钗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见那断枝上还粘着两片细细的竹片。她将断枝和母枝斗到一起,觉得用丝线缠绕起来,就应该能将断支连上。她将断钗放回匣子里,到梳妆台的抽屉去找丝线。
不一会儿,她找来了丝线。她从匣子里取出断钗来,放到眼前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