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叶儿的话,蘧玉凤联想起下午在画楼上发生的事,心中更加害怕了。但她毕竟是主母,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那样下人们更会乱成一团,今晚就没法过了。她喘了两口气,咬了咬嘴唇,让自己镇定一些,然后对叶儿说道:“你,你别瞎说。快起来吧,俺不怪你。”
叶儿站了起来,将手伸到蘧玉凤的面前,把握紧的拳头打开,要将玉凤钗还给蘧玉凤。可叶儿的手上却是空的!
蘧玉凤又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摸了摸自己有些松乱了的头发,发现那玉凤钗还松松地插在自己发髻上呢!她明白,叶儿没有说假话。叶儿莫名其妙地被门槛绊倒并昏死过去,而那玉凤钗却自己安然回到了她的头上来,其中也定有神明相助。想到这,她感到没那么害怕了,便朝下人们挥了挥手,说道:“没事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去吧。”接着,她又对呆呆地站在她面前的叶儿说道:“这里用不着你了,你也回去歇息去吧。”
蘧玉凤独自回到卧房,从里面关好门,插上门闩。她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睡意全无。她从书柜里拿起一本书来,她看了一下书名,却是《新刻毛晋编纂(zuǎn)宋六十名家词》第二十一卷。她翻开扉页,看了看,却不知看谁的词好,就随便将书翻到中间,上面印着的是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凤凰台”三个字,就像闪电一样冲击她的头脑,冲击她的灵魂深处。她打了一个激灵,头脑中突然闪现那个小道士的形象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问自己。她盯着书页,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低下头,看着书,轻轻念道:
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ní),被翻红浪,起来慵(yōng)自梳头。任宝奁(lián)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唉,”念完这首词,她叹了口气,心想,她不瘦,不病、也没喝酒,也不悲秋,也没多少事,倒是“凤凰台”这三个字,忽然让她有了一种“相思苦”。只是不知那人儿今在何处,因而令她无处凝眸,岂不平白无故地添了一段新愁?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困了,便毫无意识地从头上拔下那玉凤钗,夹到书页中,将书放到梳妆台上,跟她下午看的那本《新刻毛晋编纂宋六十名家词补遗》放到了一起。她躺在床上,扯过被子,斜靠在枕头上,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一个年轻女子飘然进到她的房间里来。闪进蘧玉凤头脑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叶儿趁她睡着后,又要来偷她的玉凤钗。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头,却摸不到玉凤钗。她依稀记起,她用玉凤钗当书签,夹到书里面去了。她想坐起来,伸手到梳妆台上去拿书。可她还没坐起来,那女人已经来到了近前。蘧玉凤发现,这人并不是叶儿,而是戏台上的青衣打扮:丹凤眼,瓜子脸,头戴宝冠,身穿彩衣翠裙。那女人幽幽说道:“贱妾(qiè)吴娘,今特来为仙女妹妹歌一曲。”说着,那女人开口唱道:
素枝琼树一枝春,丹青难写是精神。
偷啼自揾(wèn)残妆粉,不忍重看旧写真。
佩玉鸣鸾罢歌舞,锦瑟华年谁与度。
暮雨潇潇郎不归,含情岂欲每说独?
这歌声也是婉婉转转,哀哀怨怨,听得蘧玉凤不禁鼻子发酸起来。当她又听到了一句“锦瑟华年谁与度”时,便从恍惚中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那个自称“吴娘”的青衣,向她伸出手来,幽幽说道:“仙女妹妹,你来。”
蘧玉凤不由自主地下床来,随着吴娘在房间内翩翩起舞。蘧玉凤想起下午画楼上的歌声,便问道:“下午在画楼上唱歌的可是你?”
吴娘答道:“正是贱妾。”
蘧玉凤想起她下午险些摔下画楼去,便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发抖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是人又如何?是鬼又如何?”吴娘说着,转了一个圈,便转到梳妆台前,伸手去拿蘧玉凤放在上面的一本书。她翻开书,见里面没有玉凤钗,并不合上,而是将上面朝下反着放回梳妆台上去。她接着又拿起另一本书,翻开,看到了里面的玉凤钗。吴娘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伸手拿起玉凤钗,就要往自己的头上插去。
蘧玉凤见吴娘拿了她救命的玉凤钗,心中顿感不妙,说道:“俗语云: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我的救命宝贝,请吴娘还给我。”
吴娘笑着对蘧玉凤说道:“还给你可以,你随我来。”说着,朝门口走去。
听了这话,蘧玉凤不由自主地跟着吴娘,往外走。
吴娘看到这,回头微笑着向她招手,说道:“你来,仙女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