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淑娴移动脚步,走到陈河对面,她伸手握住陈河胳膊,无限温柔地说:“你好好想一想吧,想好了告诉我答案,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个月之后,罗格教授将停止招生,错过时间,你就没有机会了,我们都没机会了。”
陈河见她一脸诚恳,两泓秋池荡漾着柔和善良的光辉,他一时无话可说。
姚淑娴瞧他犹豫不定,她需要再加些砝码才能让天平向她这边倾斜。她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豁出去了。
“你好好照顾君躲,安心给她做手术,其它手续我来办,我问过住院部,君躲的住院费已经用完了,我明天给你的账户上转二十万做她的治疗费,解你后顾之忧,当然,这个钱是借给你的,你要打欠条给我。至于国外的学习费用,妈走的时候都交给我了,你不用难堪,你不是靠我,是靠你自己去学习。”
“她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这些事。”陈河心头疑惑,不知是真是假,他自言自语咕哝一句。
“她一辈子省吃俭用都是为了你。妈当时病重,不能长篇大论给你写遗言,只留了一张纸条,她的字迹你应该认识。只是我放在英国没有带来,以后会给你看的。”说着话,姚淑娴有些情不自禁地哽咽,眼圈也红了。
陈河见她这样,知道是说起母亲引起了她的感伤和思念之情,他的心也软了,就反过来安慰她“不要难过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好好想想。”
姚淑娴破涕为笑,她伸开臂膀轻轻抱了一下对面的陈河,然后转身撤离现场。
“方子?”
“放心吧,等你上飞机时我就交给你。”她头也不回,脚也不停,螺丝发卷在黄昏的微风里轻轻飘扬,精致的唇角漾起一丝笑意。
姚淑娴扭着杨柳细腰走远了,陈河却像精疲力尽的老人站在原地喘息,只觉得脚步沉重,挪不动半寸。
他就那么茫然凄凉地站着,站着,在渐渐昏暗的天地间,他眼光模糊,看不清前方的路,身旁那些垂柳的枝丫来回摆动,像是催眠师的钟摆控制着他的思维,让他感觉自己在螺旋形的空间里旋转,一次次被甩上去又撞下来;又像是某个人手中的溜溜球,横竖颠簸不由自己。
这就是被命运玩弄的感觉!他害怕面对生离死别的场景却要一次次接受生离死别的现实!
如今怎么办?他怎么给君躲解释呢?告诉君躲自己是因为救她的命,为了给她换个药方才要去英国留学吗?为了给她换二十万的治疗费才要去英国留学吗?这种鬼话谁会信呢?还是不要说了,病人的情绪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现在解释给君躲,那么她会怎么样呢?
现在有千斤惆怅,万斤忧伤压在他的心里,让他疲乏无力。他在附近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想休息一会,谁知坐下去就更软弱无力,很长时间也站不起来。
天完全黑了。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云朵要回北科塔院小区的房子给君躲熬汤,只有这样,明天一早,君躲才能喝上新鲜的鸡汤。
陈河站起来,向住院部大楼走去。
郁郁寡欢的心情往往让人疲乏,举步艰难,陈河也不例外。所以他在进病房之前先到办公室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他需要被动兴奋,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正常一些,更高兴一些,这样,他的良好情绪才会感染君躲的情绪,才能调动她的能量。
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君躲刚刚泡完脚,云朵正在帮她按摩。由于很长时间不能下地走路,她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为了促进血液循环,就必须每天按摩,云朵常常是从肩头,后背开始,到脚踝脚趾一寸一寸揉,一点一点拍,虽然难度不大却十分累人。
陈河说:“你休息一会,我来吧。”
云朵不搭理,却斜眼瞪他一回,继续给君躲按摩。
陈河尴尬,为了讨好她,又强颜欢笑,说:“云朵,早点回吧,晚上还要炖汤,又要熬到很晚,这样辛苦,美少女也会熬成黄脸婆的。”
云朵见他心绪灿然又这般油嘴滑舌,更加气恼,于是阴阳怪气地说:“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出去这么半天是捡到宝贝了还是怎么着?心情这么好!”
陈河听得出来,云朵话里有话,但是他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得罪了这位姑奶奶,这让陈河很纳闷,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云朵去食堂买饭的时候,远远瞥见他和姚淑娴在一起搂搂抱抱的画面,她心里气愤又不能和君躲说,才会用这些冷嘲热讽的话攻击陈河。
君躲不知他俩之间出了什么矛盾,看看陈河又看看云朵,只好两头周旋,好话疏通,可是云朵依旧不依不饶,又用尖酸的话刺激陈河。
陈河当然惹不起,他就装哑巴不再招惹这她。云朵也嘟着嘴不理陈河。
君躲眼见调和劝解没有起到作用,心情也不好了,她知道自己的病拖累了大家,让云朵和陈河十分劳累辛苦,她心里原有无限的愧疚之情,这下更加沮丧了,就低声说:“我还是不要治了,回家吧,大伙都好。”
没想到这句话起了大作用,云朵忽然醒悟似地笑着说:“我俩是冤家,斗嘴斗惯了,就当是解闷啦,你好好歇着,我回家给姑娘熬鸡汤去。”
云朵也走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河心弦一紧,又多了一份顾虑,他不久前才和姚淑娴达成的共识开始动摇了。
第三个疗程的化疗接近尾声时,君建业和沈秀珠坐火车到北京三院看望女儿。
这段时间,他们都是通过电话了解女儿的病情。
君躲为了让父母安心些,就让云朵谎报军情,他们常常得到的喜报多,得到的忧报少。况且,他们不懂医学知识,来的消息说君躲治疗效果好,疼痛减轻不少,他们就信以为真;消息说君躲疼痛,恶心呕吐,他们就跟着煎熬,虽说不在床旁照料,却日日操劳,提心吊胆,才个把月时光就新添不少白发和皱纹。
现在,秋天的庄稼已经收拾完毕,谷粒,茴香,卖给粮食贩子了;谷草,秸秆卖给养牛的农户了。来不及翻耕的土地依旧躺在广袤的原野晒着太阳,他们东拼西凑了几千块钱,奔向北京来了。君诺请了一天假来西站接父母,首先把他们带到北塔公寓休息,可是父母记挂着君躲,坐立不安,一遍遍催促君诺。君诺只好带着父母坐公交车赶往医院,等真正见了面才发现女儿一头秀发已经不见了,又形销骨立,瘦得吓人,一双农民爹娘不免伤心难过,忍不住哭泣,可是又没有通天之术,可怜凄惨的心境都要揉碎了装在单薄的胸腔里,只好盼着尽快手术,盼望着医疗中能出现什么奇迹让女儿的命运突然斗转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