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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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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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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含着眼泪微笑

“这样最好了?”

云朵疑窦重重,重复了同样的话,她一时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瞪大眼睛,出神地看着君躲。

对于君躲这样轻描淡写的反应,她多少有些不能理解。

是的,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心急如焚,焦虑万状,一直恐惧揭开真相的这一刻,她深深的担忧,怕君躲受不了这致命的打击,让她悲愤交集,自暴自弃而影响到治疗和康复,俗话说三分治疗七分养护,云朵深知病人的情绪在整个病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有时候比药物更起作用,有时候比病魔本身更可怕。

现在,她还不能确定,君躲说出来的话是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是不是一时赌气,她看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好像此事并不是发生在君躲身上,而是大家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这样最好了!”她又忍不住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以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可是,这不对啊,在这种境况下,这样的话,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嘴里说出来是不合常理的。

君躲不是神仙,不是圣贤,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而且这件事情对她,对她的病都是极为不利的因素,她竟然认为陈河离开她,出国留学是最好的安排!

“她的脑瓜坏了吗?”云朵疑惑地问自己,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君躲的额头,“没有发烧。”

云朵默不作声地踱到窗前,她不敢问君躲,不敢再刺激她。她就这样望着黑夜思来想去,慢慢地,她好像有点开窍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君躲得知自己懵患恶性肿瘤之后就有这样的想法,想让陈河离开她!”云朵被心里的推断吓了一跳,她转过身,默默看着君躲,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时候,她回想起去机场取处方的情景:她看见姚淑娴带着墨镜却故意避开自己的眼光望着远处川流不息的人群,那时,云朵多么怨恨那个女人,在心里不停咒骂她卑鄙无耻,横刀夺爱,落井下石!

当陈河把一张从姚淑娴手中接过的处方传递给她的时候,她看见陈河憔悴焦虑的眼睛里流露出那么无奈痛苦的神情,她对陈河的憎恨也不由减轻几分。

陈河嘱咐她,返回医院把处方送到中医科罗主任那里去审核一下,确定成分和用量都安全再斟酌给君躲服用。

他又把储蓄卡和半包葵花籽递给云朵,再三嘱咐云朵管理这部分医疗费用,千万不能把钱的事告诉君躲,他还叮嘱云朵,让她买个花盆,在病房里种上葵花,以后回家疗养也要在家里种上葵花。三年之后他就回来陪护君躲。

当时,她觉得陈河是故作姿态,上演一部金蝉脱壳的鬼把戏,是他和那个姚淑娴早就谋划好了的计策。那些钱不过是他想买个安心罢了,她确定无疑的想,从今以后,陈河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她目送那一双才子佳人过了检票口的时候,她突然转头,疯了一样跑出送机大厅,在无人的角落里暗自抹泪,捶打墙壁,她心里难受极了,她只想着一个问题:“让君躲怎么活呀!”

云朵对陈河原本早有芥蒂,如今见他这样半路逃跑,更是心怀怨恨。她回到了医院,把经过告诉了君伯伯和沈妈妈,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怨言,反而满怀感激,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秘方”视若珍宝一般,对陈河更是千恩万谢,一再强调辛苦了陈河。

至于陈河离开女儿这样一个结局,两个老人似乎早有预料,他们说,早来晚来都会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惊讶,不抱怨。沈妈妈对云朵悄悄说,很早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是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不合适,只是碍于女儿的自尊,一直不便挑破罢了。而且陈河对君躲的病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可谓仁至义尽,如果不是陈河,君躲怎么可能到北京来看病,即便能来,也看不起,更不要说她享受到的照顾。所以,这孩子走了,他们老两口也是感激万分,心怀疼爱,他们一再念叨;“这孩子不容易。”

云朵当时很不明白这一家人,觉得他们都被陈河和姚淑娴蒙骗了而没有看到他逃跑的实质。他们就是单纯善良,所以才总愿意想着别人的好,其实,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心存善意,就像姚淑娴,就像,唉,她叹口气,心里想,我不能原谅陈河在这个时候离开。

而且,君躲从清醒之后就一直在惦念陈河,她那双眼睛里分明都写着呢,可是她怎么?却也这样大度大方,愿意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拱手让给姚淑娴?云朵更加忐忑不安,不知道平静如初的君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这和以往任何一次的打击都是不一样的。

雪落京都,染白了严寒的黎明,君躲度过了手术后最艰难的一个夜晚。

早晨,君建业和沈秀珠来的很早,他们带着自己熬的小米稀饭,又在门口买了包子,希望孩子们能吃一些。君躲被搀扶坐起,勉强喝了一碗粥,就不肯再吃其它东西了。沈妈妈忧虑的看着女儿,心疼不已。她强忍着眼泪,转过身拉拉云朵的衣袖,她们一起出了病房。

沈妈妈焦急地问:“躲躲晚上怎么样?疼了没有?问了没有?哭了没有?”

云朵知道沈妈妈担忧的是什么事情,她说:“没疼,就是不能翻身,说浑身麻木难受,时睡时醒,后半夜,醒了不睡,非要知道实情,没法子,我就如实说了。她没哭,很平静,竟然说这样最好了。沈妈妈,你说她这么绷着,会不会造成内伤啊。一晚上,我担心死了。”

沈妈妈摸着眼泪,叹气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就看她的造化了。”

“她若是能乱吼乱叫吼叫一番,或是摔杯子,砸碗,能发泄出来才好,不然时间久了会积压成疾,不利于对抗肿瘤。唉,她就是对自己太过严苛了,对别人太过友好了,才会让人一次又一次的欺负。我当闺蜜当的失败,越来越不懂她的心思了。”

是的,君躲的态度,云朵不能理解,她知道,一个人在遇到巨大变故的时候,往往会性情大变,当初焦星失去胳膊就像发疯的狮子一样,各种发泄,一度自暴自弃,难以自拔,幸好她一直陪着让他度过了适应期。如今君躲的情况更糟糕,万一她使得障眼法,只是从视觉上忽悠大家,万一她……云朵不敢想了。

术后的最初几天,亲人们轮换值班,时刻守护着君躲。

他们担心君躲在这个特殊时期,在她人生最脆弱的节骨眼上受不了突然降临的打击,会挫败她治疗的积极性,甚至轻视自己的生命,可是他们都忽略了君躲这些年的实际情况,这些年里,君躲一直在艰难的生活里摸爬滚打,贫穷、疼痛一直如影随形,纠缠着她,折磨着她,身上一直都扛着压力,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以前生活的延续,不过是压力和压力的碰撞与重合,她坚韧顽强的品性,已经在过往的岁月中经过了几重洗礼,她心上的茧子也已经足够厚实,能够对抗一切苦难和挫折,也经得起生命带来的各种磨砺,所以在别人眼里无法承受的苦痛,在她这里都能被默默接受,平缓度过。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云朵总是留心君躲的神态和举动,生怕她做出什么轻率危险的事,但是没有,君躲依旧安宁平静,对医生护士的话言听计从,按时服药,慢慢开始肌肉舒缩,伸展运动。

自从取掉止疼泵后,每次开始康复锻炼,她就要发挥自己的忍耐力和疼痛做持久的对抗,经常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攥紧拳头,咬紧牙关的挺着。有时候她又盯着自己的一双满是疤痕的腿,长久的看着,一语不发。

这个时候云朵往往很难过,她多么希望君躲能哭一哭或是发脾气,这样就可以排遣她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可是她却无声无息,只把苦痛装在自己心里。

眼见她经受折磨,天天受罪,亲人们无不担忧,替她难过,然而,为了鼓舞她,他们又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悲观的情绪,表现出焦虑的状态。

含着眼泪微笑成了这一家人标配的表情模式。

术后接近一个月的时候,新的化疗又开始了,为了活着,君躲和家人只能在克制和忍耐中煎熬。经过事前商量,医院里只留下云朵照看着。

君建业和沈秀珠在医院附近的餐馆里谋求到一份勤杂工的活计,君建业帮忙搬运,沈秀珠洗菜刷碗,老两口赚些微薄的收入添补生活之需。

君诺也在学校勤工俭学,给食堂帮忙,做清洁转运的工作,还要忙碌学业,所有时间就在宿舍、课堂和食堂之间穿梭,几乎没有时间来照顾君躲。

莱昂纳德说,世间万物皆有裂隙,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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