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永寿让阴阳先生领着几个村民去建设家老坟上破土打墓,那几个白天给建设盖房子的人,傍晚又帮忙给他挖好了坟墓。
乔永寿带着几个小伙子返回家里拉羊,原先建设的三只羊里他挑了一只白羊,他有在自己的羊群里挑了五只肥大的白羯羊,几个人赶着六只羊到了建设院里,邻里众人围了一圈,几只羊忽然预感到不祥的气氛,咩咩叫着,原地打转。阴阳先生从墓地回来,念过一遍口诀,诵经的师傅们嗡嗡嘤嘤唱过一遍经文,给天地焚香祭奠酒,给建设先祖焚香烧纸奠酒,接着给建设灵位焚香烧纸奠酒,最后,给每只羊的头上身上,耳朵上洒了酒,开始‘领羊’的仪式。
乔永寿让人把乔叶并孩子一起带过来,让建设的儿子诚诚跪在人群里面的草垫上,乔勇寿说:“建设啊,这些羊你领了,领了。”说完了话,所有的人都紧紧盯着眼前的羊。
六只羊静静地站着,没有丝毫反应。
“建设,把羊领了,大(爸)知道你走的突然,走的不甘心,你不要记挂,娃(诚诚)我给你操心着,你把羊领了。”
六只羊依然如故,它们用十二只毛爪爪的大眼睛望着周围的人,不知。
“建设,领了吧,你看娃(诚诚)这么小,娃一直跪着,娃跪不住么。你就心疼娃,领了,你的羊就是娃的羊,大(爸)替娃挑了一个给你领上,剩下的两只给娃留着,你领上,领上。”乔永寿低声念叨着,就像是和建设在拉家常,抒情说理,慢慢开导,不知是这世上果真有灵魂还是机缘凑巧,建设的那只绵羊忽然灵机一抖,接着全身羊毛变得蓬松,使整个羊看上去大了一圈。
大家伙都喊,“抖毛大领,领了,领了。”接着阴阳先生给建设已经认领的这只绵羊身上画了一笔‘红’又洒过酒,这只羊就被一个村民拉出去暂时拴在一边。接着他又返回人群,听乔永寿继续给建设念叨:“娃,大(爸)和你相处半辈子,没有相处够,你走了,大没啥送你,你把这几只羊领了,大(爸)的心就安宁了,领了,大知道,你是个好娃,你把羊领了。”
剩下的五只羯羊纹丝不动,眼看天色昏暗,夜幕即将垂落,院子里忙里忙外的几十个人还空着肚子呢,乔永寿老人有些着急了,他接着念叨:“建设,你是个懂事的娃,你看院里几十口子人给你忙活,都累了乏了,你就不要犹豫了,好好领了,这五只羊是大,妈,是乔叶的心意,你领了,乔叶也就心安了,乔叶会好好带诚诚,你不要记挂,把羊领了,领了去。”他的这一番话艰难地又平和轻缓地说出来,老人又用手摸一把瘦削的脸庞,他静静地等着,盯着五只羊的眼睛看,这时候,有两只羯羊接连抖动身体,羊毛蓬松,羊眼黑亮。
大家又忙喊道:“抖毛大领,抖毛大领,领了,领了。”
两只抖过身体的大羯羊被小伙子拉住,等阴阳先生画了‘红’洒过酒,又被拉下去了。
现在人群中间只剩下三只羊,不管乔永寿和众乡亲如何说尽好话,似乎总说不到点子上,三只羊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给任何指示,就是不被认领。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院子外面来了一辆农用‘奔奔车’,车停在建设院墙外,董成才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他扶着柳新从后车厢下来,自己又爬上去,把车上的大羯羊卸下来,他两口子拉着这羊朝人群的圈里过来了。院子里人对他们之间的风言风语也有耳闻,如今看见他们,不是故意躲开就是装着没看见。只等他们到了‘领羊’场地,围着羊群的人才给他们让开一个豁口,董成才拍了羊一巴掌,那只羯羊乖乖进了圈,和乔永寿的三只羊站在一起,阴阳先生又给刚来的羊洒过酒,那三只羊对这只陌生的外来羊有些好奇,绕着它转过来,转过去的时候,柳新和董成才他们转身去了上房,两个人给建设上了香,奠了酒,出门重新回到“领羊”的场地。
董成才和柳新的出现让目光呆滞的乔叶悲从心底来,怒从心头起,她撇开人群向柳新冲过去,此时她头脑充血,她的眼前,那件红肚兜像一面旗帜不停摇晃……
谁知柳新先人一步,对着她深深鞠躬,说:“妹子,姐对不住你,让你误会了。”
乔叶愣住不动了,她的脸上左一股右一股流下眼泪。
柳新上前一把捂住她冰凉颤抖的双手,用她陕西娘家口音小声说:“建设好着尼,是姐猪油蒙了心,想入非非,故意制造假象欺骗了你。”
木讷的乔叶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只有眼泪渐渐像是掘开的水井。
柳新和董成才进入人群,董成才对着他的羊说:“建设,哥是个小心眼人,错怪了你,哥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这个窝囊人一般见识,原谅哥,你把这只羊领了。”
柳新接过话茬又说,“建设,让你受委屈了,是我给乔叶开了个玩笑,今天我都说清楚,还你一个清白,你走好,不要记挂这事了,我对不住了。你把羊领了,就算接受我们的道歉了,让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你说对不对?”她刚说完这话,他们带来的那只羊就接连打起冷战,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一样。
“领了,领了。”在众人的见证下,这只大羯羊也被验证认领,画了‘红’,洒上酒带走了。后面,不管众人如何劝说,乔永寿剩下的那三只羊就是不肯抖毛,建设始终不肯带走它们,最后实在不能等了,那三只羊只好免于一死,重新被赶回羊圈去。
柳新和董成才不等羊肉泡馍端上桌面就开着奔奔车离开了乔叶家。
这一夜,诵经声,铜铃声,哀乐声不绝于耳,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乔叶又长又悲惨的哭嚎声,只是每当诵经告一段落时,都要人提醒诚诚,“诚诚乖,哭,哭你爸爸。”诚诚往往由于紧张,哇的一声哭了,可是孩子的哭声里没有情感的延续,两三声过后又悄无声息地停了,再过一会,他看见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他心疼又跟着哭一会,终究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又没声息了,最后,背不住困乏的折磨,小诚诚竟然在乔叶的旁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