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萱江的头像

萱江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3/01
分享
《云》连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哑巴的内伤

白驹过隙的光阴对于生病的人,却是度日如年,君建业家的墙壁上,古老的时钟就像蜗牛一样,总算爬到了二零零五年的冬至。

这一天,天公不作美,飘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空气清冽寒冷,君建业带着妻女返回家中时已经晚上七点,一家人虽然没有吃到饺子,只简简单单熬了半锅稀饭,厨房的酸菜缸又冻住了,一时取不出来,幸好上房里还有沈秀珠泡好的卷心菜,酸脆爽口倒也下饭,三个人将就了一顿晚饭。但是,他们的心比喝过蜂蜜还要香甜。

在君躲骨肉瘤术后一年的跟踪复查里,六个疗程的化疗总算告一段落,从冬至前一天开始,化验,X光片,B超,肺CT,骨扫描又挨个做了一遍,一直忙到冬至下午才出来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金华出差未归,他们只好搭乘长途大巴返回家中。

生命暂时无忧,生命还能延续,她又变成了泥土中翻腾的蚯蚓,身体被禁锢着,思想却在爬行,前进!

父母睡觉之后,君躲开启电脑,打开陈河交给她的优盘,那里面存放着君躲的《无可奈何》,当时她只写到一半,她还记得陈河把优盘交给她时笑呵呵地说:“你养好了病,一定要继续写,你要信守承诺,写完了把结局读给我听。”后来她写完了,却因为种种原因只是告诉他写完了,却一直没有机会读给他听。如今,记忆犹新,却物是人非,他已经远在天涯。

也好,故事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他喜欢‘哑巴’,说他不完美,但是他真诚又真实。

君躲用不太熟练的手指敲击键盘,她要把后续完成的手稿录入电脑,《无可奈何》里的悲哀在屏幕上撕扯,让人惋惜。

“墙倒塌的瞬间,除了尘土惊慌失措,四处飞扬之外,院子内外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忽然听见乔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建设……”

她放下儿子拔腿就跑,可是,酸软打颤的腿怎么跑得动呢,几米远的地方,她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诚诚吓坏了,站在身后哇哇大哭。

盖房子的工人,帮忙的乡亲挖开土堆,把哑巴刨出来,王恒队长擦去他脸上的尘埃,两个手指靠近鼻孔一试,大喊一声:“昏过去了,快送医院。”

混乱惊恐中,人们把哑巴抬上拉沙石的拖拉机直奔乡卫生院。乔叶抱着儿子坐在哑巴身边。

哑巴面目平静,就像是累了,刚刚睡过去一样。乔叶没有眼泪,她暂时是麻木的,停滞的,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眼前这个‘睡着’的人是她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她的哑巴那么年轻英俊,可是这个男人面目平静却粗糙,头发胡须像野草一样乱七八糟,如今被尘土包裹,更显沧桑。她紧紧抱住儿子,不敢看四周的路。

乡亲们把哑巴抬进卫生院的抢救室,护士十分麻利,立刻给哑巴静脉输液,乔叶看见吊瓶里的盐水滴滴答答流进哑巴的身体,他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医生用手电筒查看哑巴的眼睛,用听诊器听他宽厚的胸膛,然后让护士做了一个心电图。

“拉回去吧,人已经走了。”医生叹息着,遗憾地说。

“不,不,医生你再查查,你再查查,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一点血都没有流啊!而且,液体还走得好好的,你再查查。查查。”乔叶忽然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声泪俱下,拼命央求,她心里想,医生弄错了,她的哑巴一定活着,一定活着。

值班医生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摇头说:“他这是内伤,你看不见的。”

“不,他肯定没死,你看液体还在走,他的身体是热的,你看,液体走得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乔叶坚持说哑巴没死。一起来的乡邻也都跟着央求医生:“医生,你再查查,人要是死了,液体怎么还能走么?”大家七嘴八舌让医生不堪烦扰。

老百姓听不懂什么是闭合性损伤,他只好又一次简化解释说:“他受的内伤,你们看不见,他的血液没流出来,但是都流进内脏了么。心电图也做了,已经是一条直线了,他已经没有了。拉回去吧。把针拔掉去。”

“不,不要拔针,护士,你不要拔针,你们再查查,再查查……”乔叶挡在哑巴身前不让值班护士去拔针。

为了让家属确信患者已经死亡,为了平息人们的嚷嚷,医生开出了一堆检查单,最后,医生告诉家属的还是那句话,“他受了内伤,你们看不见”。

乔叶再也挡不住护士,哑巴手背上的针被拔掉了,拔了针的针孔也没有流一滴血。

回去的路上,乔叶没有一滴眼泪,也不觉得有多悲伤,只是脑子嗡嗡地响,像是装满了血液,前前后后的经过,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医生的话,却像雕刻在她心上。

“他受的是内伤,你们看不见!他的血液都流进内脏了……”

拖拉机载着哑巴的遗体返回水源村的时候,一轮血红的太阳挂在天都山半腰上,周围的云彩像是天空被割裂的伤口,横七竖八,铺满凄惨的颜色和纹路。此时,乔永寿牵着老伴的手,吆喝着羊群往回走,他远远看见一辆飞奔的拖拉机开进村庄,他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他前脚进了自家的门,刚刚把羊群收归一处,羊圈的门还没有卡好,后脚就有几个村民来报丧,他才知道哑巴出事了,哑巴走了。

乔永寿原本佝偻的腰身更加弯曲,他不住地咳嗽,脸膛涨得青紫。手脚利落的年轻人急忙给他端来一碗水,乔永寿向面前的土地上洒了半碗,他喝了剩下的半碗水,这才抽上一口气,他目光空洞,声音嘶哑地叹息了一声:“我的娃,你要我老汉的命啊!”

他伸开枯枝样沾满草屑的手摸了一把脸,问道:“娃在哪?”

旁边的人回答:“院子里刚搭起了灵棚,已经抬进去了,没人做主,阴阳先生还没请。”

乔永寿拉上老伴踉踉跄跄向女婿家里去,他说:“我的娃,我做主。”他又一阵剧烈咳嗽。

到了建设家,他直奔灵棚,三步化作两步扑到建设身边,从肩膀到脚踝细致的抚摸一遍,转眼瞥见乔叶耷拉着头坐在麦草团上,乔永寿又惊又恼,伸手就要给乔叶一个耳光,却被旁边的乡亲一把拦住。他就不再理会她,转身出了灵棚,对着院子里的人说:“乡亲们,我娃没爹娘,没兄弟姊妹,孤苦一人,我得送他一程,你们这些个盖房的兄弟们要是想走那就先回家去,后面的手续我来结,如果想留下送送建设,我谢谢你们,院里的乡亲,谢谢你们!”他打躬作揖行了礼,然后大声说:“打开上房门窗,摆供桌,上香表,设灵堂,让我儿住上一宿。”

时令虽已入秋,但是‘秋老虎’比夏天还要厉害,正是酷热难耐的时候,这个季节去世的人不能久留,再者,建设正值壮年,殁于非命,讲究多,所以建设只能在上房停上一宿。

他的话大家明白,哪个肯走,全都留下来帮忙张罗,无不惋惜感叹,“可惜了一个好人呐!”

这是建设劳碌一生收获的墓志铭!

乔永寿又指派人去请阴阳先生,去花圈店购买所需用物。他自己找来半截木棍当自己的拐杖,他发觉人的衰老是分分钟钟的事情,上午他还在放羊,这会站着都吃力费劲。

一时间,上房五间的门窗都被打开,松木檩条,松木椽散发出来的香味四散弥漫,众人帮忙,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建设被移入上房灵堂,生前挚友王二哥给建设清洗身体,理头发,刮胡须,让他干净从容地走。寿衣最先送了过来,大家一阵忙碌,给建设穿戴整齐,脸上蒙了粗麻纸,安置停当。一些村里婶婶大娘给诚诚穿上孝服,戴好孝帽,跪在灵堂的麦草上。形同木偶的乔叶和她妈一同被领着进去,坐在灵堂铺地的麦草上,她们要陪着诚诚。

花圈,纸钱,都买回来,再过一会,棺材也送来了。阴阳先生一到,首先画了符,让人贴在大梁,门楣,窗框上,定了明早出殡的时间,大木匠梁师傅砍削细椽头,做好了引魂幡,诵经的仪式拉开了序幕……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