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破烂,收废品的郭奶奶就是这个冬天离世的。
那是一个风雪呼啸的夜晚,她静悄悄地走了,没有打扰窗外匆忙的寒风,没有惊动屋顶飘摇的雪花。
她来到世上带着哭声,她离开时默默无声;她来到人间,亲人环绕,她离开人间,却没有披麻戴孝的子孙,只有屋顶、树木、砖头、瓦片、河道、桥梁、路面、泥土全都洁白一片,它们用沉静,肃寂,默哀为她送行。
第二天下午,风雪渐渐小了,仓库大院看门的老大爷站在门房口,伸长了脖子向大院里面张望了一会,这样的天气,他希望这个老太太不要出门,可是,他又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她屋里冷不冷,生火的煤炭够不够用。他踏着吱吱呀呀的积雪慢慢走过去,在郭奶奶屋前停留了一会,他观察到屋顶的烟囱没有冒烟,他敲敲门,没有动静,再敲还是没有动静,他心里冒出不祥的感觉,返回门房打电话报警。
民警来了,社区的工作人员来,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也来了,他们查看情况时发现,被褥依旧盖在老人身上,房子里的炉火是封起来的,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只是她已经走了,身体冰凉而僵硬。
没人知道这个老太太是冻死的还是病死的,人们只能从她压在桌角下,以往就医的病历中寻找到一点依据,判断她是在凌晨左右突发脑梗去世的,因为在她生活的环境里,能找到的证据就是相关疾病的药瓶,至于她走的时候有没有经受痛苦谁也不知道。
郭奶奶是孤寡老人,她的后事由民政局负责处理,按照她生前遗愿,她的仓库大院捐献给国家用来建设学校,她的所有积蓄捐给国家购买教学器材。
郭奶奶去世的消息,是秋实在报纸公告栏里看见的,他把消息告诉了君躲和焦星,焦星又告诉金华,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心情十分悲痛。按理说,君躲和云朵在郭奶奶的小屋里住过,与郭奶奶联系最多,关系熟悉,老人家还暗地帮云朵传递消息,保护证据,功劳大,恩情重,她们应该去凭吊老人家,可是云朵不知去向,君躲又被困在家里,金华和同事都被抽调在各高速公路和市内主要路段参与除雪除冰的工作。最后,只有焦星和秋实代表大家去公墓祭拜一回。
君躲之所以被困在家里,是因为这个冬天的寒风冷雪让她的母亲沈秀珠感冒了,感冒又加重了她心肌缺血的病症。
沈秀珠不得不住进君躲所在乡卫生院内科进行治疗。
君躲只好留下来照顾母亲,弟弟君诺原来计划这个寒假回家过年,他已经连续几个假期勤工俭学,兼职家教没有回来过了,现在姐姐君躲有了稳定的工作,一家人的压力总算稍微减轻了一些,他想回家过个寒假,过个年。然而,一场席卷半个中国的雪灾又把他阻挡在北京不能行动。君诺只好放弃前面的计划,作为志愿者参加到当地社区的工作中去锻炼。
君躲一边上班一边和父亲君建业轮流照顾沈秀珠。为了父母能吃上热乎的饭菜,君躲每天中午都要赶回去,做好了饭再送到医院,她原本不结实的身体也劳累不堪,可是她又不忍心让父母担忧,就尽力支撑着,苦熬着。
谁知祸不单行。君躲的灾难又接踵而至!
由于连天风雪,道路积雪结冰,十分难走,君躲下班回去时,不慎摔倒了,当她和自行车一起倒下去的时候,剧烈的疼痛使她跪在雪地上发出一声嚎叫:“啊......”
她咬紧牙关,依然疼得哆嗦,一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棉衣。
过路的行人急忙把君躲送到乡卫生院,在检查室,君躲用她的诺基亚手机给父亲君建业打了一个电话,把他叫了过去。她不敢惊动自己的母亲,她不能让疾病缠身的母亲再经受担忧惊恐,只好哄骗自己的父亲,让他去检查室拿个东西。
蒙在鼓里的君建业一进检查室的门就吓黄了脸,他愣在门口,嘴唇嗫嚅,喉咙干哑发不出声音来。
君躲忍着疼痛对爸爸说:“爸爸,我刚才摔倒了,可能伤到骨头,现在疼的厉害,但是我还能忍住,一会我要去拍片子,爸爸,你要保密,不能让妈妈知道。她的心脏受不了这样的惊吓。”
君建业一时间感到天又塌下来了,他的天又塌下来了。他挪动沉重的脚步走到女儿的面前摸着她的头,万分心疼又懊悔的说:“这样的路,怎么能让你回去,我糊涂了!”
“爸爸,是我没小心,不会有事的,您不要担心了。”
君建业的眉头已经拧成一疙瘩,他黑黄无奈的瘦脸上像是落上一层灰,沮丧懊恼的叹息了一句:“唉,都是我糊涂了。”
君躲还想安慰爸爸,今年新来的护士已经给她推来了轮椅,她就停住不说了。
君建业和小护士一起帮她坐上轮椅,由小护士送她去放射科拍片子。君躲让爸爸先回病房去,先给妈妈冲些奶粉,泡些饼子当午饭,并且不要告诉妈妈自己在医院,如果检查结果没事,她再去病房找妈妈,告诉她实情。
然而,事与愿违,焦灼的半个小时以后,片子出来了。君躲拿到手看了一眼结果,久病成医的她,脸也青一阵,黄一阵,她知道,这一次,她逃不掉了,她的灾难已经死灰复燃,又反扑来了。
君躲急忙让上班的白医生开了一张胸部的X片,检查结果显示:双肺纹理清晰,未见异常。虽然这个结果还不能完全确认有没有转移,但是多少给她一些安慰。
现在,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心里麻木又悲凉,她无法确定骨头里的这个‘魔鬼’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发生血液和淋巴转移。眼下,已经下午四点半,沈秀珠还在内科病房输液治疗,她不见女儿已经十分着急,接连向君建业询问了几次。
君建业只能暂时隐瞒,告诉沈秀珠:“君躲回去时,肖雪爸爸哮喘病发作,叫君躲过去看看。”
他言辞闪烁引起了沈秀珠的疑虑,“躲躲手机打不通,去看病不带手机吗?”
“她手机没电了嘛!”君建业又编了一个完美的理由,现在,他也十分烦恼,心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沈秀珠哪里知道,其实女儿就在卫生院放射科过道里。
君躲让小护士帮忙向药房要了一片中效止疼药,她要暂时让痛觉减轻,此时,君躲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是的,她又坐在轮椅上了,现在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