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归队后,毕业考试合格的学员,按规定要到野战部队去实习三个月。俞希去实习的部队是地方军。当时国民党部队主要分为中央军、地方军和各省保安团。地方部队虽然条件比不上中央军,但也是正规部队。
俞希就近分配到地方部队的一个连队实习,连长姓张,行伍出身,四十出头,大约属于私塾“短学”出身,识些字、能记账。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打仗勇敢,从士兵升到连长。俞希和张连长混熟后,无话不说。一次连队新招募来的几个新兵跑了,上面把张连长责骂一通,扣他仨月军饷,气得他一路唧唧歪歪回来,到连部把帽子往桌上一摔,对俞希诉苦说,小老弟,跟你说实话吧,我这个连长是真不想干了,苦得很呢。不像你们黄埔生,是穿黄马褂的,升迁快。就拿咱们现在这个师的师长来说吧,黄埔一期毕业,十年升至师长。我他娘的在部队十多年了,到现在还是个小连长。俞希看着胡子拉碴的张连长不由地笑起来。张连长说,你笑啥?俞希还是笑着,摆手说,不是笑你。你一发牢骚,我就想起我们村一个人来,那人是我们村红枪会的头,叫狗尾巴。张连长叹口气说,唉——不怕你笑话,这军饷呀是最让我头疼的事,打仗时还能按时发,不打仗就经常拖欠。士兵都是穷苦人,为了能拿几个饷,才吃粮当兵。当兵不发饷,谁还干?士兵向我要,我向上面要,就是一个字“拖”。向上面要急了,还挨巴掌。就这,上头还老嫌你和红军打仗不卖力,我是看透了,再和红军打仗,就等于把脑袋提在手里,不知哪天就会被打死,所以我呀也准备开溜。
实习结束,回到军校临近毕业,管理就没那么严了。有次夜里值勤,两个小时一换班。俞希和曹严华两人一班,值夜里两到四点的岗。后半夜轮到俞希上岗,曹严华先起来,他见俞希睡得正香,呼呼地打着呼噜。就凑近俞希喊,该上岗啦。俞希没一点反应,曹严华揪揪俞希的耳朵,俞希依然沉睡不起。曹严华急了,用手捏俞希的鼻子,他就张开嘴巴呼吸。后来,曹严华干脆把俞希的鼻子和嘴巴一起捂住,这才把他憋醒。曹严华说,上岗了。俞希揉揉眼睛坐起来说,值两到四点的岗最熬人。说着,他用紧急集合的速度穿好衣裤,打着哈欠和曹严华到哨位上接岗。走到哨位附近,听见黑影里有人问,口令!俞希说,鸡毛。交过岗,风一吹,把俞希给吹醒了。
俞希和曹严华的哨位就在军校后院,那里正对后门有一个大殿,台阶两旁立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张着大口,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俞希和乔勇一人站在一个石狮子前,就好像一人带了一头狮子在站岗。夜里的风把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响,衣服也被露水打湿了。俞希四下里看看,都是黑黢黢的树木。院里树很多,树叶子有巴掌大,风一吹,树叶子在月光下闪着亮光。俞希困得实在难受,就见区队长姜醒吾打着手电来查哨,他见俞希哈欠连天的样子说,你又熬夜看书,这可违反纪律了,要扣学分的。说着,要替俞希站岗,俞希不好意思说,放心吧,我能挺住。接着,俞希承认自己熬夜看书了,他说,我在被窝里打手电看高尔基的小说《母亲》,一直看到手电没电了。也不知道是夜里几点,感觉刚睡下,就被曹严华叫醒了。
那段时间,在军校图书馆里存有一些进步书籍,这也许和军校是由国共两党合作创建有关。军校图书馆藏书相当丰富,包括很多左倾图书,由于在图书馆里负责借阅图书的是轮换值班的学员,一般也不好意思限制借阅。乔勇在图书馆值班时,就特意向俞希推荐了高尔基的小说《母亲》。乔勇就喜欢到图书馆执勤,他在这里大量阅读马列书籍,对马列主义有了初步的认识。通过阅读对孙中山先生提出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有了更深的理解。那时,俞希、乔勇、姜醒吾和曹严华经常在宿舍里谈论时局,谈论的内容都是犯禁的,但他们在私下还是谈了很多,谈红军战事动态,谈国军屡战屡败的原因,后来就如何抗日救国谈得最多。乔勇的观点是,当下救国,靠高高在上,脱离人民的国民党是不行的,一定要靠有人民基础的共产党来领导。对此,俞希是认可的,并对时局的看法也和乔勇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