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希出任省保七团团长驻防本县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瓦鲁河两岸,俞希那个嗜赌成性的姐夫吴小马坐不住了,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喝酒,他恼得举起酒壶想摔,酒壶在头上晃了晃,又舍不得了,他仰脸一口气把酒壶喝空,倒头就呼呼大睡。
当时,乡下赌博吸大烟成风,村街上每天聚集着很多人赌博。穷人玩的主要是押宝和推牌九,有钱的富户就在家里打麻将。赌输不服气的就会打架,还有偷盗的。有些人因赌博输光了家产,妻离子散。俞希姐夫吴小马自从染上赌瘾,就输光了家产,造成家庭不和。俞希姐规劝不了吴小马,一怒之下上吊自杀了。
俞希姐死后,吴小马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怯于俞希的威名,他和弟弟吴小牛一同入伙当了土匪。当时,瓦鲁河一带不读书的男子成年后,一般有三个选择,种地、当兵吃饷或是当匪,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当兵是为了吃饭,当匪同样是为了吃饭。而且,兵与匪并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兵说匪是匪,匪说兵是匪,一会儿兵说打仗是剿匪,一会儿匪说打仗是消灭兵痞。兵和匪一会儿血流成河,一会儿握手言和,相拥谈欢。谁也不说谁光荣,谁也不骂谁可耻。
在三营还没开打之前,俞希打算回一趟豁达村,等土匪山寨打下来,他再上山收编。那天下午,俞希骑马回豁达村,中途拐弯去了他姐家,也就是吴小马家。俞希骑马走到吴小马家宅院门楼前,是一处青砖黑瓦的宅院,有日久年长老屋特有的厚实、沉静、讲究,磨砖对缝的老墙,门楼的门楣上是一溜钱串子聚宝盆、老鼠嫁女、八仙人的砖雕。俞希正打算下马,门楼两扇门“咯吱”一声打开,门缝里露出一个人脸,怯生生地说,军爷,吴家把这宅院卖了,搬到村后闲屋了。俞希牵着马朝村后走,只见一溜东倒西歪泥土草屋,有的已经没屋顶了,露着大洞。破屋上空忽然飞来一大群乌鸦,一边盘旋一边“吱吱呀呀”吵个不停,不一会儿聚到树上,而且越来越多。
在一处茅草屋前,房屋的土墙上钉满了各种形状的木橛子,上面挂满了一串串的红辣椒和陈年的玉米。靠墙坐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花白胡须的下乡老头。老头穿着敞怀破褂子,用根草绳捆着腰,佝偻着身子靠墙坐在锄头把上打瞌睡,一双光脚特别大。俞希的到来惊动了俩老人,老头缩着头用他那充血的眼珠看着俞希。老太太瘪着嘴突然说,是俞希吧。俞希手拿马鞭,在俩老人面前蹲下来点点头。老太太瘪瘪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孩啊,你咋不早来,打死那俩畜生。可怜我那媳妇啊,死的好苦啊。
俞希感到一阵眩晕,副官上前把他扶起来,俞希去兜里掏钱,兜里是空的,副官就问,团座,你找啥呢。俞希说,我兜里没带钱,你给俩老人一些活命钱吧。俞希问了他姐坟地的方位,跨马赶去,还没到坟地,就远远看到一个土包,歪斜着立着一块青色条石,算是墓碑。俞希跪在坟前,双手插进泥土里喊了一声,姐——。就再也喊不出声了,他含泪跪着,脑子里是一幕幕的往事,他姐拉着他的手去地里割草,他姐把白面馍让给他吃,自己吃糠馍,姐说家里男孩主贵,是一家人的指望。
俞希回到豁达村告知了他姐的遭遇,一家人嚎啕大哭,并没有因俞希的归来感到喜悦。当晚,俞希做出决定,他要亲自指挥剿匪,毙了那俩畜生。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县商会已把大洋和犒劳的物品送上山,三营特务排根据情报,已将土匪在山崖上的哨兵全部干掉,并埋伏到位。土匪山寨后面山崖上有一个洞,指挥部就设在洞里,洞口架起一挺掩盖着树枝叶的重机枪,从洞口居高临下观察土匪山寨,一览无余。土匪窝就在下面山崖的山凹里,四面是荆棘丛生的斜坡陡崖,崖下四圈是房舍和马厩。土匪在山寨门口用沙袋垒了防御工事,一条曲里拐弯的斜坡马道通向山外。在山洞里能闻到下面土匪煮肉的香味,甚至还能听到土匪打喷嚏的声音。一个土匪头目模样的人一边扎紧腰带,一边收束衣服,深吸口气,从院子里竖立旗杆的圆形石礅上跳下来,活动着腰腿说,弟兄们,中午喝酒吃肉,还给大伙发现大洋。几个土匪起哄说,二爷,现在就发吧,我们的手都痒痒啦。被称做二爷的土匪头目从屁股后面掏出驳壳枪,用枪管顶一下自己脑袋上的帽子说,妈的,一说发饷就来劲,去,再到后山巡一遍。
俞希举起望眼镜看到马匹都在马厩里打着响鼻吃草,一些土匪陆续聚在院子里摆放的桌椅旁,几个土匪缩头缩脑扛着枪沿一条小道上山巡查。俞希让炮手在洞口平地上架起迫击炮,炮手用一只眼睛瞄着竖起来的大拇指目测距离,调整炮口高低和方向,炮手从炮弹箱里搬起一颗像条大鱼样的炮弹,炮弹屁股上带有尾翼,等待俞希的发射命令。
按约定,指挥部这里一打响,下面三营就向土匪山寨发起攻击。俞希看时机已到,一挥手,炮手就把炮弹从炮口扔进去,炮弹底火撞到炮管底部的撞针,炮弹就“嘭”地一声带着弧线冲上天,在天上打个筋斗,一头扎到土匪窝里爆炸。同时,重机枪手毫不吝惜子弹,把大量的子弹像下冰雹样倾泻到土匪在山寨门口用沙袋垒起的防御工事上,打得沙袋噼里啪啦乱响。一个背朝后山崖趴在沙袋上的土匪,被密集的重机枪子弹击中后腰,瞬间就把腰打断了。这时,埋伏在土匪山寨外面的三营士兵听到重机枪响,突然从四周冒了出来,举着枪,枪口吐着火舌往上冲,土匪哪里见过这种前后夹击的阵势,被打懵了。
土匪头子二爷听到枪响立刻趴到地上,子弹像刮大风一样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去,飞起的小石子划破了他的脸,他连滚带爬钻到石桌下面,顺着枪声望过去,原来后山崖也被占领了。
从前门攻上来的士兵大喊着,别让他们跑了!二爷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土匪躲到后山崖的地洞里,没来得及躲起来的土匪都被缴了械。这时,三营士兵在地洞口外面喊话,都出来吧,只要投降一概既往不咎。有被俘获的土匪就说,这地洞是个死洞,没有别的出口。说着就有人要往地洞里面扔手榴弹,俞希拦住说,要活的。俞希想到了当年在淞沪战场上炸日本人坦克的经历,就让士兵把三根竹竿拼接在一起,慢慢顺着洞顶伸进来,竹竿头上捆着两颗手榴弹,在地道顶壁上晃荡。两颗手榴弹的弦都系在一根绳子上,绳子顺着竹竿连到了地道口外面,外面人就抖着绳子喊,再不出来就拉弦啦!
土匪们这才举着枪纷纷爬出地洞,地洞口站满了腿上打着布绑腿,头戴圆形布军帽,帽子周围有一层护布,折叠起来,用两颗钮扣固定在正面。士兵们都端着枪,面孔严肃。二爷是最后醉醺醺爬出来的,他鼻涕淋漓,歪着脖子,塌着腰蹲在土匪群里。这个时候,空气中飘荡着硝烟的呛人气味,俞希扫了一眼土匪群问,吴小马和吴小牛呢?二爷蹲在地上扭着身子看了一圈说,报告长官,估计还在洞里。二爷看着俞希,揣摩着俞希的心思说,要不,我去把他俩抓出来?俞希一挥手,二爷就朝地洞里连滚带爬跑去,跑到洞口又折回来,哈着腰对俞希说,长官,我得拿枪,要不我怕弄不住那俩货。俞希给士兵一使眼色,士兵就把缴获的驳壳枪还给了二爷,二爷把子弹顶上膛,猫腰钻进了地洞。
不一会儿,二爷押着吴小马和吴小牛来到俞希面前,吴小马和吴小牛一见俞希,自知罪孽深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双手抱头爬在地上说,……饶命啊。又爬到俞希高筒皮靴下,磕头说,弟呀……不……长官。说着用衣袖擦俞希高筒皮靴上的泥土,俞希没有理会,一脚踩在吴小马肩膀上说,你欺人太甚,我姐是咋死的?还有连我家你也敢去偷?吴小马指着吴小牛说,不怪我,都是他的主意,是他诓我去的。俞希掏出手枪点着吴小马的额头,吴小马是真怕了,吓哭了,他瘦长的脸不停地抽搐着。俞希朝后退了退,打开手枪保险,枪头一下又一下点着吴小马的头说,你俩活着也是祸害。一扣扳机,“砰砰”两声,吴小马和吴小牛后脑勺上各挨一枪,脑浆溅出,腿脚乱蹬,脸朝下趴在地上慢慢不动了。
俞希把手枪放进枪套里,指挥士兵说,打扫战场,马匹全带走。俘虏补充部队,这是军令,违抗者就地枪毙。接着,俞希拍着二爷的肩膀说,你立功啦,把你的人集中起来,回去给你弄个骑兵排长干。三营收缴了土匪的长短武器,赶着马匹回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