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希在豁达村时,早有保七团的通讯兵飞马赶到,通报了俞希老丈人被抓的消息,俞希一挠头,怎么也闹不明白,他老丈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商人咋就成了汉奸?赶回县里,俞希走进县府大院时正值午休过后,县长张毅生穿着藏青色中山服在他办公室的外间接待了俞希。这几年,张毅生带着县政府钻山沟躲日本人也显老了,眼角和额头已有了一层细密的皱纹,偏分的头发已经有些稀疏。张毅生提起暖瓶给俞希续茶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爹也是汉奸。俞希手里有全县大小汉奸名单的手抄本,那是副官搞来的。俞希说,名单里没有令尊呀。张毅生微微一笑,拍一下俞希肩膀,在俞希对面坐下说,对你我也不瞒着,我提前活动了,要不也上名单了。俞希“哦”了一声说,咋活动的?张毅生摸了摸脖子,将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身前说,使钱嘛,只要使钱就没事。俞希不理解,他想了想说,难道不论是谁,只要使钱都能摘掉汉奸帽子?张毅生见惯不怪地说,有些事是做给外人看的,只要使钱,去掉汉奸帽子的办法有很多。同理,按上汉奸帽子的办法也有很多。你呀,还和上学时一样,书生气太浓。省里那些大小官员平时请都请不来,这会儿争着来咱这偏僻小县,图啥?图钱嘛。为了捞钱,他们已经晕头转向,根本不把我这个县长放眼里。说实话,在咱们县一般商户身上没多少油水可榨,只能从经商的官员家属入手,大官吃小官。不是我说你,你整天呆在县里,不去省里活动,和省上官员没有私交,所以人家不怕你,才敢抓你老丈人。
俞希站起来,走到接待室阳台上,扶栏可以看到县肃奸委员会的临时院落,门口有警卫把守,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张毅生随着从屋里出来,俩人一起望着县肃奸委员会的院落。张毅生说,在县里没人敢惹你,但从省里下到县肃奸委员会督导的那些人,早摸清了你的情况,你的后台吴保中副司令调走了,所以人家不怕你一个团长。不是我说你啊,你不交钱,你岳父还真保不住。俞希一掌拍在阳台扶栏上,仰天长叹说,国民党的腐败已到了骨子里,就说保七团吧,很多军费开支都没有发到军队,不是以各种理由拖欠就是被上面截留挪用了。
俞希心中一下燃起了往日读书时的激情火花,他带警卫连缴掉县肃奸委员会警卫枪的时候,从省里下来的陈姓督导员正稳坐在椅子上,把两条腿架在桌子上听唱片。这陈姓督导员是个大脑袋,小胡子留得像女人的眉毛。他前额非常宽阔,鼻子尖,像鸟喙一样尖锐,据说早年是省城里一混子,姐夫做了省里高官,给他谋了这么一个肥差下来捞钱。当俞希的警卫连士兵冲进屋,陈督导员翻眼瞅了一下,依然坐着不动。俞希的副官进屋大声宣布,县肃奸委员会由省保七团接管。陈督导员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双手掌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来说,胡闹!有省里命令吗——?他把“吗”字拉得很长,好似票友唱戏呢。
俞希进屋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命令是我下的,你可以走了。陈督导员也不示弱,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说,我要不让你接管呢?俞希血性上来了,他笑一下,从腰里拔出手枪,“啪”一声打开保险,把枪口顶在陈督导员脑门上说,我以惩治贪腐的名义枪毙你!陈督导员像被抽了一鞭子,身子兀地挺直了,他愣了,他没料到俞希会来这一硬手。半天他才缓过神来,眼睛盯着枪口,本能地朝后退着说,……俞团长,有话好说。陈督导员退到墙边再无退路,他浑身发抖,双手下意思地去抓枪,感觉不对,把伸出半截的手慢慢举起来说,俞团长,兄弟我有得罪你的地方,请海涵……哦……我有眼无珠,这就让人把你岳父放出来。
就在这时候,县长张毅生赶来了,他抱拳拱手说,哎呀——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商量。接着给俞希的副官使眼色,让把县肃奸委员会的人都押走。陈督导员一见张县长来了,如同见了救命恩人,陈督导员哆嗦着嘴说,张县长……救命啊,令父交的钱我退,加倍退。张毅生背着手说,督导员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贪了。人家俞团长替国家清除贪腐,也是尽军人职责嘛。接着,张毅生对俞希耳朵小声说,这人留不得,放回去是个麻烦。陈督导员转着眼珠子,不知道张县长在给俞希说啥。俞希点点头,把副官叫到一边小声交代说,把陈督导员押到大牢里毙了。接着,俞希大声对张毅生说,所有在押汉奸要重审,冤枉的释放,确属汉奸的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陈督导员不明真相,一看俞希的副官扯住他的脖领儿要把他往县大牢送,悬着的心放肚里了。他想,把他关到县大牢里没关系,很快他的人就会把他的消息报告给他姐夫,他姐夫一定会来救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逃过眼下这一劫,回到省里再收拾俞团长不迟。这么一想,陈督导员的心情就好起来了,在去县大牢的路上他还差点哼起了小曲。可一进县大牢院子,他就被摁到墙边,俞希的副官掏出手枪说,你被保七团判了死刑,就地执行!陈督导员脑子一下转不过来弯,眨巴着眼睛说,什么什么……话还没说完,脑袋就“嘭”一声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