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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蓉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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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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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连载

第五十章 天狂有雨

乐安江静静的站在那里,观察到魏支书拿照片的手不易察觉的在轻微颤动,知道魏支书这个老狐狸虽然表面还在硬撑,但是心理的防线已经崩溃——至少是动摇了。魏支书一一认真仔细地阅读着自己颠鸾倒凤的照片,觉得地面和房顶都在打转,那些刺激的场面冲击着他的心脏和神经!早先在乐安江家他仅仅是匆匆一瞥,内心里一直排斥,受的冲击还没有这么大,那时候他还有一种大丈夫御风驾雨的感觉,面临风暴来临,长期积攒的霸气支撑住了他的威仪,不过,这种威仪气势的支撑是要有主心骨的,主心骨就是自己自身的正气,而什么叫做正气,正气就是自己的言行与当下社会规范的切合,但是现在自己一直切合着的用以支撑自尊的主心骨成为了一根泄漏了正气可能被“社死”的把柄,失去了被认同的基础,没有了底气,霸气和威仪自然就不存在了。

把那些杰作都拜读了一遍,坐着的魏支书抬头看了一下站着的乐安江,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唯唯诺诺,全身都禁不住有些筛糠一样的动作,一下体会到了顺民的猥琐感觉,只不过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最终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虎死还威不倒,何况他还没有死,这一切的感受仅仅只是心理崩溃的感觉而已,他要挺住!虽然少了霸气,表面上总体他还是依然显得镇定而有威仪的,那些个手部的不易察觉的轻微的颤抖都被他用一种恬不知耻的豁达的表情掩盖了下去,看完照片的他依然没有出现乐安江预期中的求饶或者阿谀的言语和表情,而是以一副无所谓的高姿态的样子很正式地把照片夹进抽屉的一个笔记本里,然后慢条斯理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包“向阳花”牌子的香烟,抽出一支来,用夹着香烟的两根长长的手指往旁边的长椅一指,说:“安江小侄,好歹我对你们家还是比较关照的,这些年,除了政治上我无法改变外,经济上,不要说你父母和其他社员一样的同工同酬,每天都是一个工十分,你也是十分,生活上,其他社员有的福利,你家都一分不少,还有这几年,除了公社要求统一行动,我没有召集过社员开大会斗争你家父亲母亲,也没有派他们参加义务劳动,你说是不是啊,你凭什么这样阴我呢?”

魏支书就是魏支书,临危不乱,感情牌也是打得恰逢其时、恰到好处的,说的没有召集社员开大会斗争过乐老弯两口子是实情,没有强迫他父母参加义务劳动改造也是实情,依然站在魏支书办公桌对面的乐安江一时间倒不知怎样说话了,显得有几分局促,看似被魏支书忽悠住了,不过他很快理清了思路,语气也比照魏支书但变得和缓了许多,说:“不是我阴你,魏叔,是你在阴我,你说昨天就到公社专门给武书记、尹秘书和王特派员讲了我家摘帽的事情,咋个可能?你从我家出来,什么时候去公社同武书记讲的,你之前去公社的那个时候还不晓得我拍到了你和史美兰乱搞的照片,你这不是骗我又是什么?你忽悠我不懂啊!”

“安江兄弟,安江小侄,我哪点是骗你呢?我是借这个机会先给社员们吹吹风,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这是领导艺术,你不懂!领导艺术!你放心,这一两天我就召集大队干部开个支委和革委联席会,整一个正式的报告送到公社,如果你还不放心,到时候你亲自送或者跟着我去都行,反正尹秘书和王特派员你都认识了的,他们对你印象也不错,这总该行了吧?”魏支书边说边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香烟站了起来,走到乐安江面前,作手势邀请乐安江一同在墙壁下的长木椅子上坐下,侧身向着他,“先前你就讲过了,我家老岳父和我媳妇与你家爷爷及父亲,解放前的田土和房屋都差不多,可是解放后,一家下中农,一家地主,成份划得不公平,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当初的财产差不多,成份确实是两个样,这与当初两家老人的政治态度相关联,但是历史了,咋个办呢?事在人为,我们共同想办法,你阴魏叔就不地道了。”魏支书先前的霸气全然没有了,态度之好,可以说是语重心长。

“我真的没得想过要阴你,那是偶然碰到的!”乐安江也显得态度诚恳,十分温良。他看了看领袖像,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红灯牌收音机,忍住没有将怀疑魏支书是特务的话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太严重也太关键了,绝对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搞准了以后再说。

“偶然碰到?那你拍它干哪样喽?你还放火,想烧死我啊?”魏支书耐心地既责怪又教诲。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烧死你,我可不敢,当时不晓得是怎样想的,可能就是想开个玩笑,算恶作剧。”乐安江偷笑。

“我晓得你不敢,只是恶作剧,算了。”魏支书高姿态,轻叹。

“魏叔,原谅我,魏叔,原谅我,你想,你搞了人家女知青,这也算扯平了!”乐安江想到两个人颠鸾倒凤的情景,毕竟在此之前史美兰是他的梦中情人,心里面颇为不舒服。

“安江侄儿,什么搞不搞的,”讲起当时的事,魏支书也颇为不高兴,因为当时他正在兴头上,正在射精的高潮中,乐安江的一把火将他闪了,只射到一半,就被一阵意外的惊恐吓断了,他觉得自己怕是要因此阳痿,因此一想到这个就格外来火,但是又不好发作,不过,忍不住语气又变得硬邦邦的了,“你想想,她不同意,我敢干她啊,那是强奸,搞不好要被枪毙的,我们两个只不过是你情我愿的搞个男女关系,你说话要负责任,哪里是我干她?我还想说是她干我呢!”

“她干你,你太无耻了,”乐安江语气也激烈起来,“你是有老婆的,你如果不是支书,他会和你啊?她会让你碰她啊?你把我都影响了!”

“安江侄儿,安江侄儿!”魏支书将纸烟往茶几上的烟灰缸杵了杵,“越说越远,越说越远,我咋个影响你了?啊,你婶那个样,姿色倒是有几分,但是个跛子,我心里终归有一些硌应的啊,你要理解,小史,哪个不喜欢,”说到这里,他假装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哦,我明白了,你喜欢她,怪不得我家小桂花咋个巴结你,你都不受,原来还以为你是暗恋我家桂兰,明白了,明白了,”魏支书想要把头天晚上看见他进史美兰屋子的事情说出来,不过还是忍住了,“从现在起,我绝对不再碰小史一下,你要和她怎样,我保证不干涉半分!”魏支书说得斩钉截铁。

“你也干涉不了,”乐安江说,带点威胁的口气,“我也干涉不了,她想和哪个,那是她自己的事,只不过,你是有家室的,又是支书。”

“是呀,是呀,”到这时,魏支书才站起身去把门关上,回转过身来,对着乐安江压低声音,“何必呢?非要搞个鱼死网破,只要叔我能办到的,你家的事情,一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二姑娘桂花,也行,难道这哈巴大队就没有一个你能看上的?只要把你父亲地主的帽子摘了,你不就成了无产阶级队伍中的一员,成了革命战友,找哪个不好?”

乐安江一下子沉默了,魏有德魏支书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但是这些都还仅仅只是说说而已,万里长征一步都还没有开走,如果他没有拿捏住魏支书的把柄,揪住他的小尾巴,魏支书绝对不会对他这样推心置腹。他清楚症结在哪里,于是问道:“魏叔,明说,不转弯抹角了,你要哪样条件?”

“条件嘛,你能够什么时候把照片连同底片全部交给我?或者当着我的面把所有的照片底片都毁了!”魏支书回到他办公桌位置上去坐下,毫不含糊的说。

“这个,公平交易,你先想办法,至少让改成份的事情有个眉目,照片底片暂时不会全部给你的,你也找不全,我分别藏了好多个地方,只要你一动,我就去公社报案!”乐安江转过身去对着魏支书,“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用蒙我,你和史美兰虽然谈不上强奸,但是,乱搞女知青,不要说支书当不成,破坏上山下乡罪,至少判个两年三年是绝对不会错的!”看了一眼魏支书,魏支书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于是乐安江接着说,“因此,我们两个最好是相安无事,第一,你要想办法把我家父亲的帽子摘了!第二,你不许再碰史美兰。”

魏支书沉思了一下,站起来,在毛主席像下面左右来回的走了一阵,不时抬头看一眼主席像,然后夹着香烟的手朝着乐安江使劲挥动了一下,表态说:“好吧,但是你绝对不要外传,你保证,我答应你不再碰小史;摘帽的事情我争取,但是这个事情难度大得很!”

“这个我理解,但是在此之前,你先给我做好铺垫。”乐安江站起身。

“好的,我答应!”魏支书下了决心。

两个人的谈话到此结束。

于是,在随后的日子里,多年来一直是地主狗崽子的乐安江变成为了可以教育改造好的地主子女的典型,又从可以教育改造好的地主子女的典型变成已经教育改造好的地主子女的典型,到了第二年,1977年的时候,乐老弯地主的成份也被变过来了,为什么是“变”而不是“摘”呢?因为此前公社尹秘书在魏有德到他家去拜年,向他先行请示乐安江家成份问题的时候,本来对乐安江印象就不错的尹秘书有心帮助乐安江,于是就对魏有德说,不要“摘”呀“摘”呀的,摘帽,摘掉了意味着他家以前曾经是敌人,不好,要整就整彻底一点,整个专题报告,干脆就说以前划分成分的时候,成分定高了,搞成富农也不行,还是敌人, “下中农”或者是“中农”,至少要“中农”,于是精于此道的尹秘书就向他面授机宜,尹秘书两道漂亮的黑眉微微一皱,说,好好的理一理历史,找一找依据,实事求是,如果能够找到依据,比如说土改定成份的时候遗漏了什么材料没有?他家有血债没有?家庭成员解放前参加劳动没有?支持过革命队伍没有?这些年来认认真真学习政治理论老老实实参加劳动改造没有?魏有德魏支书按照尹秘书提出的“五个没有”组织人员着实认认真真地进行了一番调查取证,围绕“五个没有”做足了功课,一是证实土改定成份的时候的确遗漏了乐安江家主动同意把大宅送给农会当作办公用房的材料,这有所有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签字盖指印证明;二是解放前他家没有过任何血债,这有大队党支部和大队革委盖章证明;三是解放前乐老弯家虽然出租田土,但是家庭成员自己也参加劳动,很多上了年纪的社员都签名或按指印作证;四是关于支持革命队伍的问题,听说红军经过情真县卫城镇的时候,乐老弯的父亲乐有财同他母亲乐黄氏两口子当年确实是支援过红军粮食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最有力的是第一生产小队队长、民兵排长冉启强亲自写了个证明,因为冉队长当年在乐老弯家当长工,粮食就是他亲自跟着赶马车送到红军部队去的,好几个参加赶马车送粮食的老者都在冉小队长的证明上签了字,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五是最后一项,这些年来认认真真学习政治理论老老实实改造没有?这个根本不算问题了,“乐长仁”的名字变成“乐老弯”就是最好的证据,生产队写材料,冉小队长签名,大队支部和大队革委盖章。尹秘书提出的“五个没有”的问题通通解决了。

魏支书魏有德安排商修权围绕“五个没有”,专门整了一个《哈巴大队关于乐长仁户成份错划需要更正的情况报告》,在一个赶场天的下午,按照约定,魏有德带着乐老弯家的更改成份报告,背上四瓶军官女婿送给他的茅台酒——当年的茅台酒三块五一瓶,骑上他的凤凰牌加重单车,来到了尹秘书家,公社书记武少品和王特派员以及县公安局的一位女民警——魏支书后来才知道她是公安局预审股的股长,叫钟洁——都在等他了。尹秘书的妻子很快把爆炒洋芋丝、酸菜烩豆米、凉拌折耳根、蒜苗回锅肉等等家常小菜端上来,大家围坐下,边喝酒边开始开个非正式的会议。魏支书汇报过后,看过了材料的尹秘书很是满意,说,证据充分,土改时把自家房子捐给农会,没有任何血债,他家有田土,但是家庭成员都参加劳动,并且曾经支援红军粮食,这条最重要,解放后一直老老实实改造,总的来说,他一家是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的,我认为应该更正。他把材料递给武书记。武书记一身蓝布中山装,皮肤黝黑,眉毛整齐,两只眼睛闪闪有神,慢条斯理的将酒杯端起来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没有接,说,尹秘书看过就行了,其他几个委员,他会给他们打招呼,他就不看了。尹秘书又把材料递给一头乌黑短发,雪白瓜子脸,细眉杏眼的钟洁钟股长,钟股长说用不着看了,只要报告到局里,她负责协调办好。至于王特派员,还没有等材料递过来,就笑着摆了摆两只短粗而有力的手,说用不着了。东风公社就算一致通过了重新核定乐长仁家的成分为下中农的议案,只等正式开党委会的时候,过个会就行了。很快的,乐老弯一家重新站到了无产阶级的队伍里面,之后, 1977年春夏秋,乐安江先后成为了哈巴大队春耕生产积极分子、东风公社劳动模范、情真县城关区社会主义劳动积极分子,甚至还获准参加了1977年年底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一条龙的中专考试。

当然,那些个魏支书魏有德和知青史美兰颠鸾倒凤的照片底片,包括乐安江装在自制信封里面的36张底片和藏在猪圈圏门头上的整套照片在乐安江一家成功地加入到无产阶级的阵营以后——除了藏在妹妹乐欢卧房土墙缝里的一套照片以及此前乐安江为了保险起见,用胶卷盒装好蜡液封死塑料袋子包紧扎死埋在自家房檐鸡窝地底下的两张最为经典的底片以外——作为摄影准高手的乐安江每个胶卷都能够在36张底片的标准限额外多偷拍出两张底片——都收归到了魏支书手里,魏支书趁老婆商欣不在的时候,不堪回首的将它们全部扔进了煮猪食的大灶里面熊熊燃烧的柴火里。

一切似乎都归于乐平静。本来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十分惬意的,乐安江已经成为了这一坝人家心目中啧啧的人物,虽然不能和魏支书一样可以呼风唤雨,但是昂首挺胸是没有问题了,特别是乐老弯再也不用弯着腰杆走进走出,还有就是乐安江三天两头还可以和支书、会计以及小队长们在一起喝酒划拳,特别是当尹秘书王特派员他们下来检查工作的时候,当然武书记来的时候更不用说了,首席摄影师一定是乐安江,哪个都想要自己的光辉形象刊登在《情真报》上,乐安江自然就有了狐假虎威的优势,这样的翻天覆地的地位和气势的变化在让社员们称奇的同时,更是使插队的知青惊叹!可是,正应了那句“天狂有雨,人狂有灾”的老话,因为一直以来乐安江和知青文昌交情颇深,相处得亲如兄弟,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最多的自然是男女之事,加上都喜欢显摆吹嘘,接近年底的一天晚上,文昌来到他家,两个人酒足饭饱之后,聊起了女人,聊起了哈巴大队的“四朵金花”,文昌说,如果加上史美兰就是“五朵金花”,“四朵金花”都比不上史美兰,要是他能把史美兰追到手就好了。乐安江一听,十分不屑地说史美兰不要说“花魁”,就连“金花”之列她都进不去,简直就是一朵“残花”、“烂花”!这让文昌刮目了,问他为什么?借着酒劲,乐安江得意地对文昌炫耀起了他是如何意外地撞见魏支书和史美兰两个人在大土包谷地边上的窝棚里面云雨交欢并且被他“风火戏弄”和偷拍下照片,从而抓住两个人的把柄,于是他权色兼收,不但掌控了史美兰,并且驾驭了魏支书,将自家成份更改过来的事情洋洋得意的一股脑儿地全部向文昌这位挚爱亲朋和盘托出,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以后,文昌就将这些事情通过他的父亲文稻道捅给了县知青办的史主任,乐安江不知道,1977年年底的时候,史美兰的父亲史政平反恢复工作,不但担任了县知青办的主任,紧跟着成为了县革委会的副主任,这样一来,乐安江家才刚刚开始的好日子也就很快的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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