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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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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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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弓》连载

第二十四章 老树

但洪水来临之前,老鬼说过一句颇费猜测的话,不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活的,活不成。当有些事情没有发生时,你可以当他是随便一说,但事后你发现,有些话,对某些未发生的事情而言,你会后悔莫及。如果老鬼的话里包含着某种禅意,他是个先知先觉的世外高人,那我一定会和狗蛋一道,向老鬼占卜,为建新算一卦关于这场洪水的凶吉,为全村老少祈福。可是晚了,我必须有事没事地,多和老鬼聊聊,学点先见之明。

老鬼的怪,就怪在他是个饿不死,渴不死,晒不死,淹不死,一聊就死的人。你和他聊上几句,行,他陪你,聊天聊地,无所不可。可聊着聊着,没几句,死了,咋死?没法聊呗,要么语句含混不清,乌里哇啦,要么就是沉默寡言,不发一声。但那次,聊到最后,还是听清楚了几个字,要死了。再问,谁死了?咋死的?就再没有后话,双眼紧闭,睡着了一样。

狗蛋拿起弹弓,在聋爷门前的柿子树上射了一弹。那里的枝叶间,他听到几声雀雀儿叫。日你妈的麻雀,你这偷吃麦子的害。我说,你知道啥叫四害呀,狗蛋说,这还用问吗?麻雀呀,四害就是麻雀,错了吗?不管是咱庄上人,还是上级来的干部,谁不这样说呀?我说,你还真的错了,这只是一害,其它的,还有三害呢。狗蛋有点生气,咱只听说过害,就是麻雀,其它的,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想打麻雀。

狗蛋一弹飞射,没有打着麻雀,却把一片柿树叶打了下来,我捡起一看,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狗蛋你注意没有,你打掉的这片树叶,是蔫的,快干巴了。狗蛋不信,夺过去仔细瞧了瞧,咦,还真是,就又冲着树冠拉开弹弓,哗啦啦几颗小石子飞出,扑簌簌几片叶子落下来。拿起来一看,所有的叶子,全都是蔫的。哇,这不就是说,这棵不知年岁的老柿子树,要死了吗?我的结论一出,狗蛋立马反驳,你别瞎说,等到了秋天,咱庄上的孩子,都等着吃聋爷这棵树上的柿子,甜甜涩涩,美味着呢。我看了他一眼,从心底里冒出三个字,没出息。

秋深的时候,生产队里的所有地块翻耕了一遍,准备播种冬小麦了。大部分庄稼人没什么事干,三三两两地在庄子里转悠,一时就凑到聋爷门前,这棵老柿子树下。就连最不爱串门的二大爷也来了。最近大队木业社缺木料,也没啥事干,就没再去木业社。大家聚集在大柿子树下。很久没有这样的聚会了。之前的日子,建新队长在这柿子树下开过生产队的社员会,聋爷在这树下给大家分过牛肉汤,年轻的小伙,大姑娘,小媳妇,在这树下开过玩笑打情骂俏追逐打闹,但自从建新走了,这树下就一直安静着。

很突然地,狗蛋就冒出一句,你们看,这果老柿子树,就要死了。往后呀,就再也吃不上这树上的柿子了。大家往狗蛋那一看,很正常呀,没发烧呀,狗蛋手往上一指,不信你们看,大家一看,才一片哗然。这树真是活到年头了。大家又都往二大爷脸上看,好像他脸上写着柿子树的生死。他是木匠,关于树木,他最有权威。二大爷扒了扒树干上的皮,往里抠了抠,又从聋爷家门后找了把锄头,往树的根部刨了刨,细细查看一番,就把锄头往树干下一撂,从裤腰带上取下别着的烟袋锅,按上一锅烟丝,再慢吞吞地拿出火柴,点燃了,吧嗒吧嗒抽起旱烟来。

大家看着二大爷,等着他说上个一二三四,可他倒好,只顾吸烟,啥也不说,一袋烟吸完了,他将烟袋锅在自个的鞋底子上磕了磕,又别在后腰上。起身,拍拍屁股,打算走人。聋爷正要发问,二大爷发话了,这树呀,跟人,是一样一样的。人老了,头发就稀了,还有秃瓢的,脚趾头老枯了,像个干树枝,这样的人,守不住水分了,你说他还能活多久?急性子的就忙不叠地问,也就是说,这树,老了呗,活不成了?二大爷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可这树吗,也不知道活了几百年了,但眼下,也只能陪咱这茬子人,到这儿了。

二大爷的话,大家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不明白。聋爷说,不行,就砍了吧,分给大伙儿当柴烧。二大爷说,那可使不得,太可惜了,或许另有用场。先别急,等他三、二十天,再看看它是个啥模样。守不住水分,那就给它浇上点水呗,聋爷虽说要将这树砍了当柴烧,可还是每天给它浇水,不想让它就这样一天天枯萎。一个月后,大伙发现,风吹来的时候,原先柔软的枝条,硬得跟僵尸似的,毫无生机,随风落下的叶子,像觅食的雀儿,都才知道,这棵老树,是真的救不活了。

有人突然间就通透起来,说这树啊,不是老死,一定是今年夏季那场洪水,给淹死的,你想啊,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泡了二十多天,又是棵老树,哪里受得住啊。有人不服气了,说,再怎么着,也不能不如那老鬼吧,那么大的洪水,那么多天,就他一个守着庄了,咋不死呢。下放知青小李说,老鬼是咱庄上的佛。佛是不死的。你见过死掉的佛吗。还真没有。大圆跟着争论,没见佛死过,但谁又见佛活过?阿珍说,我见过,我见过活着的佛,老鬼就是。只是我们俗人眼拙,看不出他是个活佛。

有人想跟阿珍争论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只好沉默。阿珍接着说,这棵老树,如果不能再结柿子,也别砍了当柴烧,多好的木材啊,太可惜了。我有一个想法,想给大家聊聊,建新活着的时候,给我说过,咱们镇上的小学校,没有一张木头课桌,今年夏天那场洪水,咱们转移在小学校住了半个月,,也都看到了,全是泥巴台子,多脏啊,小孩子上一天的学,浑身都是灰土,脏兮兮的,要是凑点木料,给咱学校做点课桌,就太好了。但是生产队里穷,拿不出买木料的钱。现在,聋爷的这棵大树,要是能做成课桌,你们说说,不比当柴烧更有价值吗,简直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大事啊!

话音未完,聋爷站起来,我双手赞成。二大爷紧接着说,我默算过了,这棵树出的木料,至少能做成五十张课桌。阿珍望着二大爷,你早就打这主意了?怎么不早说呢?二大爷说,课桌的事,建新到我木业社问过不下三次,一听说这树活不了,我就在默算这事了,但不敢明说,怕聋爷舍不得啊,今天看聋爷这么爽快,那还有啥说的,大伙要是觉得这主意好,等秋田里种完了麦子,我就带俩徒弟来锯树。

阿珍说,等到课桌全做完了,送往学校的那一天,咱们要到建新队长的坟上放挂鞭炮,告诉他,心愿完成了,就别在记挂这件事了。我们以这种方式,也算是对建新队长的纪念,毕竟,他的死,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是离我们最近的,我们身边的英雄。阿珍眼睑低垂着,脸色很难看,大家被阿珍的一通话,说得心情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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