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授受不亲”这条“古训”,不管淳于髡、孟子孰是孰非,对现代的弧剑竹还是所有约束力的,可对于馨来说,没有半点约束力,她与弧剑竹之间所表现出的随便、亲热和向往,引起了弧红梅的警觉和担忧,可她还是偏重于对于馨的惋惜和示警,又不能把自身的人生失败经历此时告诉她。
才到虹桥一日,仿佛经历过整个世纪那么多的故事,令于馨的感觉器官压力倍增,又宛如新婚之夜的憧憬和压迫,兴奋而忐忑,她在心中假想问:弧剑竹,你感觉如何?
梦醒,抱着的对象却是另一个大枕头。
……
弧剑竹带着于馨在周边梅州、丰顺、大埔、九峰、云水谣、诏安等地逛了半个月,才回虹桥。
二十年前的故乡,除了山河大地,很多弧剑竹原来熟悉的景物已经消失,甚至只剩下名字而已,烟囱林立,新房连片,公路宽阔,大鱼大肉已成百姓日间三餐常态,变化虽然比不上深圳速度,也是天翻地覆。虹桥财政、税务等权威数字,虹村经济倒数第二。那一天,东山顶轰哥砲弟所言非虚,只不过他们的预言可能因为弧剑竹的回来而不能实现,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
一天早晨,凉风拂面,精神抖擞,弧剑竹早早带着于馨来找弧红梅,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是新婚夫妇回娘家。说好了的,他今天要约几位老人在这里聚会,谈一谈虹村的琐事。因为祠堂烧毁了,村办公楼倒塌了,早日所有公共服务场所都被公开投标而消失了,虹村所有事情都交由上级主管部门经理,这是令虹村人最没有面子的一宗荒唐事。
虹村一贫如洗,艰难曲折,连发言权也都收进柴头柜,并上锁。
弧剑竹挑一张红色塑料小凳子坐在虹塘边,盘着儿郎腿,看着绿色池水出神,看其姿态,似乎是与人对话、与人谈判、与人力争……
于馨从卫生间出来,焦急火燎地问弧红梅:“梅姨,弧大哥呢?”
“他在池塘边,他有大事要做。”看着于馨往外走,忙叫喊,“小于你站住,坐下,我有话跟你说。”弧红梅仿佛变成乡村医生,可她觉得自己唐突了,心呯呯跳,像王婆要干一件坏事的开端。
“梅姨有话快说。”于馨不坐,看场面,突然又把弧红梅当“情敌”了。
“小于,坐下,你的弧大哥不会丢。”弧红梅先坐了下来,“阿姨只有帮你,不会害你。”
“不用坐,有事快说,我还有事。”于馨固执地顶撞,心中说“管好你自己吧。”
“小于,我问你,你是弧大哥的工作秘书还是私人秘书?”弧红梅话说出口也觉不妥,可不问又不痛快。纵然于馨认为她自私自利,她也会认。
“梅姨,与你何干?是不是我的存在,影响了你平淡无奇的生活?早说!”于馨对弧红梅的好感又荡然无存,临出门又丢下一句话,“怪事连篇。难怪你卫生间里没有镜子。”
“小于你回来。”弧红梅这一声,几近下达命令。
一只脚已踏出门第外,她抽了回,吁了一声:“梅姨,你还想说什么?”
“我绝无恶意。”弧红梅感觉可笑,声音又软下来。
“无非劝我不要充当第三者,破坏人家的家庭。非亲非故,没必要!”于馨反客为主,争取主动。
“你很聪明,可你小小年纪,太淡定了!”弧红梅叹气,“然而当局者迷。我以前曾经认为自己纵然不是盆景,至少是一个根雕,到头来,一个岭头松柏头而已!””
“看你的眼神我就清楚。人贵有自知之明。”于馨不恼反乐,讽刺说,“梅姨,你放心,我去算过命,我这辈子当不了小三,要当就当五六七八九……越小越好。我看你也是旁观者迷,提前老花了吧。”
弧红梅来不及高兴,又差点被小于气哭,她责职在身似地,气喘吁吁地说:“阿姨绝对是为了你好。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清楚,谢谢你!班主任辅导员。我要买两个甜桃堵你的嘴呢。”于馨叹气,“实话告诉你,弧大哥至今尚没结婚,故我根本没有机会当小三,你满意吗?你满意了吧!你是弧大哥的梅姐,不是后妈!”于馨焦急万分,气咻咻走出门去。
弧红梅猛听,仿佛原子弹爆炸,她一时站不起来,屁股千斤重,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他真的二十年不结婚,还是蓄意欺骗小姑娘?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突然回来干什么呢?虹村早已习惯了没有弧剑竹的日子,纵然好多人把生活还过得拖泥带水……
于馨如此年轻漂亮,适合他吗?
姑娘嫁大叔,多如牛毛,可他们行吗?
如果没有金钱支撑,这个世界还有一见钟情吗?纵使有,他们婚后的生活、生理、世界观……
于馨红着眼睛,怒气冲冲来到弧剑竹身边,劈头盖脸、天大委屈似地就说:“弧大哥,你的梅姐蛮不讲理、胡说八道、婆婆妈妈,连我盘二郎腿都管,欺负人!”
弧剑竹开心很哈哈大笑:“小于,她也是为了你好。再说她的人生,毕竟有过虚惊一场。”弧剑竹淡化处理,仿佛与红梅串通一气。反过来安慰于馨,“没多大事,她不同意你翘二郎腿,我们回宾馆盘个够,我也盘。”
“原来你们同一个鼻孔出气。不理你们。”于馨气嘟嘟地,可心情好多了,“她再捣鬼,阴谋诡计也不会得逞。笑到最后还是我。”
“她也同样警告过我,口语充满火药味。”弧剑竹坦然,“她就这样脾气,习惯就好了。何况最后胜利者还是你,何惧之有?”
“你还想习惯?我都气死了。”于馨反驳,“她是我什么人,我习惯她,还习惯性流产呢。”
“这可不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再说,她救了我们,你都差点给蛇咬了。她还请我们吃蛇肉羹。”弧剑竹东拉西扯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书读哪里啦!才来一天两夜,口气也变成虹村味了!”
“气死我了!给她钱就是。”
“她不要钱啊!”
“弧大哥,她是你什么人,你言听计从?分明这是盲从,盲流!”
“来,凳子给你坐。她比我大几个月,按辈分,我必须叫她姐。”弧剑竹让于馨坐下,告诉她,“另外,她是我的初恋,严格说是我的暗恋。”
于馨抬头疑问:“可能吗?哄我,不信!”
弧剑竹拍了拍她的膝盖,却“恶作剧”地笑了。
弧剑竹按住她……
“你坐好!我慢慢告诉你。”弧剑竹坐在一片废弃的石磨磨盘上。
于馨很不情愿,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小于,你打开手指连接,我发一张照片给你。”弧剑竹吩咐,平静而神秘。
于馨磨磨蹭蹭,可还是照办。
“这是我们的高中毕业合影。你看看,哪个鹤立鸡群?”弧剑竹轻轻地问。
“二排左三!”于馨一眼就确定。
“算你有眼力。”
“本来就不差。”
“不知道的还在后面,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你今日梅姨的以前!”
于馨回答,“天上地下,无法比。要不是黑,长得倒很像我,巧!”
“是你像她,话说颠倒了!时间差。再说,人有三衰六旺,月有阴晴圆缺。梅姨的故事,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有一本书厚,三日三夜讲不完。”弧剑竹独自许诺。
“要是和你没关系的章节,我不想听。”
“当然有关系!”
“好吧。”
“你就原谅她吧,她毕竟是长辈。”
“看在你的份上。可她都那样了,还多管闲事。”
“或许她有切肤之痛。”弧剑竹圆场,转换话题,“你还是一个实习生,言归正传。我问你,我若要回来建设新虹村,首先投资项目是什么?”
“旅游行业可以做。”于馨不用考虑就回答。
“说来听听!”弧剑竹颇感兴趣。
于馨拢络一下头发,露出一个月亮般的脸庞,粉红色的皮肤在阳光刺激下越发光彩,她分析说:“第一,东风塔;第二,东风寺;第三,东风塔后有矿泉水;第四,虹塘;第五,漂流条件也足。就这五项,就可以大做文章。何况还有大把可以挖掘的题材。”
“要给虹村留下活水,鱼才能生存。”
“这口池塘,扩大三倍,可以建成游泳池和垂钓区。”
“不谋而合!”
“英雄所见略同。”于馨恢复正常,自信满满。
“想不到你有如此气魄。”弧剑竹又一次表彰她。
于馨突然嘣出一句,自己脸都红了,“女人还是生孩子好,那是女人一生最了不起的杰作。”
弧剑竹欣赏她:“着急嫁人了?”
“不着急是自欺欺人。当然,自己不当小三,也要警惕被小三,我刚才在梅姨的眼睛里,就看到她眼睛里充满这种焦虑。”于馨恍然大悟,故此时笑得很轻松。
“好啊,看你编排我,我晚上报复你。”弧剑竹“口出狂言”。
“还不知道谁报复谁?”于馨说完,她终于决定,找个机会向梅姨道歉,以表幼稚之误。
……
短短几天,于馨从敬重这个男人到欣赏这个男人,难道被梅姨不幸而言中,在爱情旋涡中,自己已经不能自拔,深深地陷入沼泽地窘境么?果真如此的话,很可能有三种结果:一来被闺蜜活活笑死,二来被父母活活骂死,三来落入人言可畏的窠臼。
可回到现实中来,多少男人献殷勤,比较起来都不如他,人才有,家财有,美中不足是年龄,抛开年龄差距,嫁与他又有何不可呢?问题是他想不想结婚,同不同意这门婚事?他都二十年不结婚了,还在乎夕阳一闪吗?
好久,弧红梅才走过来,看样子,仿佛她大病一场,刚从死亡线上回来,脸色蜡黄,暗淡无光,双腿漂浮,浑身懒散,不敢拿正眼看她。于馨见状,深深自责,她感觉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她也希望有文章,不要滑铁卢、华容道、败走麦城之类就行。
“剑竹,清流大伯他们到了,在家等你。”还有几丈远,弧红梅大声说。
“好!我这就回去。”弧剑竹感觉浑身是劲,几乎是跳起来的,“也许今天上午这次谈话,希望能够改变虹村丁点儿的命运。诸如墙壁刷刷白灰水,添几只黄鹂……”
“关于故乡,能改变多少都行,总比保持沉默强。然而你可要想好了,如今虹村是一滩烂泥,种什么农作物都会腌死。没有实力就不要跟着喊口号,建设新农村,山乡巨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离虹村很远很远。菊阳喊的口号更大更响,塔山下都听到了,结果害人更深更狠。据我详细观察,清流大伯那班老人早已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烂在肚子里,把他们的宝都压在你身上了。剑竹,你是最后一根稻草,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菊阳已经捅了乡亲们一刀,至今流脓血呢。对他们来说,一根稻草也是上吊的绳。你想退,趋早,走进门之前还来得及,乡里乡亲,彼此平安无事,他们多活几年,你少点烦恼。”
“梅姐,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再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个信口雌黄,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吗?”弧剑竹没有感到委屈,而是调侃,“我也不用吹牛,三年时间,彻底改变虹村面貌。”
“人是会变的。”这句话,于馨说过,弧红梅却不敢说出口,因为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变了,而且差点粉身碎骨,回来后也几次都想跳下东风塔后山了,幸得女儿二字又救了她。改而唠叨,“气球吹的越大,炸的越响;人爬的越高,摔的越惨。”
“女儿”也许近在眼前,可怎样证实,又怎样说出口?弧红梅头大过篓。
于馨也站了起来,她却在心中说:“听他口气,今天应该不止只是虹村命运的转折点。”
一只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翠鸟在空中盘旋,然后垂直扎入水里,很快又钻出水面,冲天而去,嘴巴还叼住一条鱼。
于馨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尚且不提她还不认识这只鸟,她求救似地大声呼叫:“弧大哥,这是什么鸟?”
弧剑竹回头一看,意犹未尽地告诉她:“小于!这里,什么鸟都有。”
于馨急得直跺脚,弧红梅解围启发她:“古装剧,皇后皇妃头上的装饰。”
于馨转为笑嘻嘻:“我知道了,这就是翠鸟,俗名金翅鸟,捕鱼能手,太潇洒了!”
此时,捕获成功的翠鸟越飞越远,最后贴在蓝天上,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