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暂短,弧红梅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决定回家煮午饭,便要加快步伐,弧红梅一旦加快步伐,年轻人也撵不上她。无奈于馨左看右看,慢慢腾腾,自言自语,故意拖她后腿。
于馨围绕弧红梅左右,若即若离,仿佛一方面害怕被丢,一方面保持距离。参差不齐的登山人,热闹滚滚,他们看到于馨,就像士兵看到青梅,眼光贼亮,口水直咽。她今天穿着白色连衣裙,日晒风吹,就像一朵白玉兰。
有时人多,弧红梅不得不抓住于馨的手前行,仿佛她今天重任在肩,到处有“拐”的因素,而马虎不得。
弧红梅压下内心不爽,关心地问:“小于,脚底酸不酸、痛不痛?”
于馨答非所问:“酸又怎样,痛又怎样?你又不背我,也背不动我。”
弧红梅苦笑,令她坐在路边一石头,强行脱下她的鞋和袜子,检查她白里透红的脚底,喃喃自语:“要是狼来了,如何是好!”
于馨反唇相讥:“现在只有猫。”
……
一个多小时后,她们回家家了。进入家门,弧红梅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她终于把于馨安全地带了回来,仿佛完成了一件生死存亡的大事。
弧红梅拿出一条新毛巾,令小馨洗过手和脸,擦干手和脸。于馨照做,然后走到电风扇前吹风,弄弄头发,解开上面衣扣,让风钻进她的胸脯,浑身舒服。
弧红梅劝告,“小于,风不能当面吹!离远一点,坐下沙发,小于!”自言自语,“一点经验都没有。”弧红梅帮她冲了一杯蜜水,“小于,家住广州哪里?”
“以前住三元里,后住天河,现住中山东路。”于馨淡淡地回答,“广州那么大,反正你不认识,说了也白说。当然,你也不用懂。”今天上午,弧剑竹没在身边,她心情太糟糕了,不得不又定位弧红梅为“巫婆”,现在也没什么变化,多管闲事,喋喋不休,唠唠叨叨,还自以为是。
弧红梅故意没听到,而征求意见:“小于,中午吃什么?平时我一个人,随随便便煮。”
于馨以为红梅故意发泄弦外之音,连累了她,心情阴郁,不舒畅地回答:“家里有什么随便吃,我不挑食。一碗干饭两勺酱油,也可以对付。”心中却看不起她:就你,家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吃?
弧红梅提问:“瘦肉猪血枸杞菜汤吃不吃?”
于馨不想再难为她,违心说:“我在家的时候,妈妈有煮过,她说可以清理肠胃垃圾。但猪血不能太多,否则我不吃。第一天到虹村,弧大哥请我吃猪血汤,我就不吃。”心中却讽刺,“你们这里除了猪血菜,就没有别的?”
弧红梅兴致勃勃:“你妈说得对!我去煮,这里有土乌猪肉,那个香甜,你回深圳都不吃其它猪肉了。”
半小时后,她捧来一大碗猪肉猪血枸杞菜汤,放在茶几上,“凉了才吃。”
于馨吓了一跳:“太多了,梅姨!三个人都吃不完。”
弧红梅强人所难:“慢慢品尝,吃了登山才走得稳。我帮你弄点酱油,要不要加点辣椒?”
于馨心情好转,一边吃一边赞:“梅姨,好手法,你如果去大城市做保姆,一定受欢迎。”
“不一定!各人口味不同。何况我这形骸,不把主人孩子吓死才怪。”弧红梅不认同,“当然,若剑竹请我去家里做保姆,我一定去。”
于馨笑语:“你都不知道未来弧大哥家女主人是谁,就这么爽快答应?你以后有机会,倒可以去我们家做客。”
弧红梅迂回:“一定一定!你老家潮汕哪里?”
于馨如实回答:“不知道。爸爸妈妈没说。反正以前我对潮汕也没什么好印象,也就没有细问。”
弧红梅露出真实意图:“实话实说,好姑娘!你真的喜欢他吗?”
于馨点点头,两个眼睛睁的鹭鸶蛋那么大,补充:“但我还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他倒是求婚了,大爷去世那天夜里。”
弧红梅单刀直入:“你喜欢他人还是钱?”
“都喜欢!”于馨又来了脾气,可这时候她显示的两个酒窝更加迷人。
弧红梅微笑:“我很喜欢你的直率,好像是继承我的。但是我告诉你,大凡浮在水里都是冇粟。就像弧菊阳,虹桥全县最大的冇粟,还满身带屎。”
于馨不领情,自言自语:“白日做梦。风马牛不相及。天地之差。尽说我不懂的词语,什么冇粟?”转而自信地问:“梅姨,好像这和你没半点关系吧!”
弧红梅不妥协:“不要瞧不起我。我的意见,至少,你的弧大哥会作参考。”
于馨愤愤不平:“那又怎么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巴结你的。”
弧红梅也犟起来:“而且,他会耐心倾听。”
“大言不惭。”于馨反驳,“他会听你的?不一定!你们二十多年没有关系了,虽然我对你们以前的故事一无所知。我也不用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凄风苦雨,而一次次死里逃生,他早已凤凰涅磐。”
弧红梅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佩服,这个姑娘的口才和逻辑了不起,比她那时候的单纯和迟钝,简直天壤之别,便越来越喜欢了她。不过,她还是决定从自己的失败人生痛苦的后果捡起一二件敲打于馨:“做人么,时刻清醒,要自己骨头生肉才有用,我不吃嗟来之食。何况,女人也该挺直脊梁骨!小时候听父母唠唠叨叨,总反感,悟透了往往太迟。虹村靠剑竹振兴,谈何容易?他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
“你不仅错了,还大错特错!”于馨瞪大眼睛,重拾前话,不认同弧红梅的狭隘思想,“先富带后富,这不是我们的‘国策’吗?”
弧红梅苦笑:“你见过多少例子?反正我没见过,倒是见过太多因子绳头小利而父子成仇、兄弟反目。他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于馨不高兴弧红梅的消极语言,断定说,“反正弧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弧红梅摇摇头:“你才认识他几天?何况他又不是亿万富翁。我太了解他了,他虽然向我保证过,可他这个人啊,有一块钱花一块二,大头得很。不听我的劝告,没那肚量偏要喝泻药。今天面子铺的这么大,看他明天如何收场,不变成白鹭鸶才奇怪?”
于馨就是坚决不信:“我们瞎猜也没意思,谁也不服谁,越说越窄。何人是会变的,你们都四分之一世纪没见面了。我们还是看弧大哥日后的行动吧,提前预支,我百分百信。”
弧红梅吓了一跳,也终于认同于馨的痴情,同意于馨的建议。然而,为了进一步试探,她另辟蹊径:“小于,你能告诉我你父母名字吗?”
于馨不情愿:“无可奉告!我没有这个义务,这也是我的禁区。”
“对不起!”弧红梅马上道歉,可她又改变风格,“不过,我小时候也有两个迷人小酒窝。”
“可惜现在只剩下一个。”于馨调侃道,吃了半碗,用纸巾擦擦嘴唇,“不吃了!外人都说我像你,我能看一看你少女时代的像集吗?。”
弧红梅不予计较、不置可否:“尘封二十多年了,估计褪色了。”
于馨强调:“不怕!再褪色,轮廓还在。”
弧红梅没有拒绝,倒是喜欢为这个姑娘做任何事,纵使巴结她也可以,她走进卧室,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本表皮发黄的相册来,单手递交给于馨:“你看吧!看了不要笑话我土鳖就好。我连自己的容貌都忘记了。”
于馨接过相册,倒要看一看她以前如何“美丽”,如何迷倒弧剑竹?她心中是不服的。
于馨打开相册第一张,是弧红梅初三毕业合影,和她高中毕业那张集体像不一样。于馨看了很久才认出来,她真的不相信,黑黑的脸,两条大辫子盘在胸前,这也叫“爱美”吗?
第二张,第五张……
“梅姨,这是你吗?”
“如假包换。”
于馨专注于相册,手指轻轻地翻,翻着翻着,翻到红梅在深圳拍的照片,有黑白也有彩色,有四吋也有六吋,有的是蛇口拍的,有的是香蜜湖拍的,有的是荔枝园拍的,有的戴白草帽,有的拿花伞,有的穿红裙子,有的穿牛仔裤……
“天地真小,无奇不有。你不说,我还以为这相册是我的,只是换了服饰。”于馨眼睛有点发红,顿生怜悯之心,“梅姨,你有女儿吗?”
“没有!”弧红梅马上否定,有欲盖弥彰的迹象,可她尽力掩盖,“如果是你,还需一道工序——漂泊。”
于馨震撼,可她改问:“梅姨,你如何受的伤?”
“自杀!”弧红梅直截了当回答。
于馨不那么信:“你能力那么强?长得那么漂亮!”
弧红梅长长地叹口气:“都是漂亮惹的祸。”
于馨转个角度同意:“你们那一代人,可以这样说。”
弧红梅纠正:“对一部分人来说,自古华山一条路。”
于馨把个别像片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忍心放下,这是对她的一次意外冲击,也是对弧剑竹的一次严重打击。
于馨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硬着头皮问:“梅姨,你不知道弧总那时候爱你吗?”
弧红梅长叹一声,如实回答:“知道。可他那时候是一个打工仔,不是弧总。”
于馨也叹气:“哦,复杂。”
弧红梅苦笑解释:“不复杂,那时候,我急需三千元。父亲要做手术,可他们没有。有人满足我这个条件,我就把自己卖掉,青春和贞洁。连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卖。三千元。于是,有人给我起一个绰号叫‘三千’。当然,那时候我也认为是爱情,没想到厨房里还有煤气罐。”
于馨揪住问:“他们,还有谁?”
弧红梅脸上透过一丝得意的微笑:“那个弧菊阳,我们是三角形。我只爱剑竹,菊阳是一厢情愿,赖皮。”
于馨指着一张像片说:“梅姨,三剑客!那时候你真漂亮,也真快乐,都是素颜。”
弧红梅耐心地解释:“快乐都是短渐的,也是廉价的,我的漂亮和快乐都建立在火山口,不堪一击。”
于馨话锋一转:“为了你,弧总二十年不娶,你知道吗?”
弧红梅显得无可奈何:“听你说的。”
于馨面露怜恤:“同为女人,又长的这么相像,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能帮你点什么?”
弧红梅抬起头来:“谢谢你这句话,可我就缺一个女儿,其它都不要。”
于馨左右为难,理想和现实,矛盾交织,心想:她这样子,谁会给她当女儿,那不是没事找事吗?
……
弧剑竹处理完老生产队长的丧事,松了一口气,也憋了一股气,正想倾诉,可他发现于馨心事重重,便牵了她的手,带她到河边赏月看星星,看他人水边垂钓。
“有心事?”弧剑竹细语问。他们坐在一片猴姜头草地上,相互依靠。
于馨把头靠在弧剑竹的右肩,细声回答:“梅姨当我面说她差一个女儿,不知道什么意思。”
“就是那意思,别多想。你没提起我倒忘了,我之所以录取你,不是你的学历,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长得太像她了。好像我说过一次。”弧剑竹揭开谜底。
“好啊!你真把我当替身,证明你还生活在旧事的梦幻里。”于馨使劲地捶打他,“早晚你会忧郁。”
“我承认,拿你当替身有一点点,可自从你进公司上班,我就把你转正了。”弧剑竹装得很冤枉似地,“你咒我,无所谓。其实我已经忧郁二十多年了。”
“谁又能作证?”于馨转忧为喜,“你一肚子坏水。”
弧剑竹抓住她嫩滑柔软的手,“还要打我?我已经坦白了!说真的,这次回来,梅姐的受伤,老队长的死,虹村的艰难,故乡的失色等等,我想了很多,也看开看淡了很多。有些事情必须快马加鞭来办,刻不容缓,纠结害人不浅。“
“你真的不回深圳了?”于馨揉揉被他抓痛的右手腕。
“回!可我想在故乡多呆几天,反正有你免费陪伴,乐得在这里游山玩水。”弧剑竹回答。
“我倒觉得你是在破财消灾。”
“随你解释。”
“剑竹,你原谅梅姨了吗?”
弧剑竹的称呼又一次被她改口,直呼其名,他好奇怪,也好温馨。
“从我准备回乡那一刻,我就原谅她了。其实,我是自作多情,她本来没有许诺我什么,没欠我什么,说原谅也是自作聪明。是我对不起她,说什么顶天立地,连三千元都拿不出。我去卖血,人家不要。”弧剑竹还沉浸在往事的悲痛之中。
“你不要自责了。梅姨受伤,对你对虹村,未必就是坏事情。”于馨从反极安慰他,“你在她身边,永远长不大。”
“也是!可她背负太沉重了。”弧剑竹抚摸于馨的手背,“梅姐今天没有为难你吧?”
“谈不上,纵使她真的为难我,我也能理解了。”于馨微笑回答。
弧剑竹表彰她:“难为你这么懂事。我带你出来,也是一种历练。我喜欢冒险。”
“我也是!我认为,冒险原来就是人的本性。”于馨绝不是奉承。
善解人意,这是于馨的一个不可多得的特点。
突然,于馨咬紧牙关、诚惶诚恐小声说:“我被蛇咬了!”
弧剑竹吓得一大跳:“在哪里?”连忙打开手电筒。
弧剑竹发现,原来是草丛里一只“铁蚂蚁”,浑身乌黑,火柴头那么大。
弧剑竹连忙问:“咬了哪里?”
“下面。”于馨娇喘着说。
“赶快去医院。”
“我才不去。”
“那怎么办?”
“你看看,咬出血了没有?”
“乘人之危,我不敢。”弧剑竹内心很纠结,梅姐小时候,他虽然经常看到……
“我对你来说,早已不是禁区。是我叫你看的,不要怕么!还说你是半个医生,当我是病人或妻子不就得了,男医生还替女人接生呢。何况你都求婚了,我也答应了。哎哟,太痛了!”
“你不后悔?”
“天知地知……”
……
回到宾馆,弧剑竹的心卜卜跳,脸上像火在烧,他连忙移动手电筒。
于馨坐在床上,伸开双腿,着急地问:“你照准确一点,看仔细一点。咬得怎样,有没有牙痕?”
“有一个肿块,你的小指尖那么大。小馨,还是去医院吧,不要中毒。”弧剑竹胸闷气喘,大舌大囫囵地说,“这种蚂蚁,我小时候经常被咬过,不过我是过一个晚上就好了。当然,这一只蚂蚁必死无疑,被我砸得粉碎。我从小和虎头蜂打交道,有抗毒性,百毒不侵。你就不一样,白白嫩嫩的,没有抗体,我怕……”
“不用了,给你一摸,好多了!是你给了我力量,一定会战胜病毒。再说我也一百斤,我总不会被一只几克重的蚂蚁咬死吧,纵使它浑身是毒。若那样,那肯定成为全世界头条新闻。弧大哥,我去洗一洗,降降温,肯定就安然无恙。幸得带了皮炎平,擦一下兴许就是双保险。”于馨走进了卫生间,似乎完成了一个心愿。
“我没有摸!”弧剑竹心中“委屈”,口里咕哝,可又不敢大声辩解。
……
其实,弧剑竹看了也很后悔,就像一个强盗占了她的便宜,整个夜里,他的大脑一直空白,想入非非,头比篓大,终于失眠了!他总想着该怎么办,弥补于馨才不会自责、自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