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打破了叔叔、婶婶和我三人之间的谈话。叔叔和婶婶慌忙去开门,我看到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相继走了进来。看的出,叔叔、婶婶和其中的一男一女非常熟悉,那两人每人手里提着一件礼物,快过年了,走亲访友是件很正常的事。男人和女人一点也不局促,他们就像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回到了久违的自己家一样,尤其是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表情轻松、自在、脸上挂着微笑。
“春生、吴岱,赶快坐下来休息休息,我泡壶龙井给你们喝,这是我侄女琰琰今天带给我的礼物,我们正好品尝一下,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这位是谁啊,也快坐下吧。”叔叔招呼他们坐下。
“老班长,我正想给你介绍呢,这是我妹妹春泥,今天带她一起过来了。”那个叫春生的男人笑着说,他声音很洪亮,精神饱满,有着中国军人的干练、挺拔气势。他让我不由得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在茫茫的人海里 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 我是哪一朵。”听到她哥哥的介绍,那个叫春泥的女人只羞涩地一笑,她只说了一句给你们添麻烦了的话,就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其它客套话。
叔叔和婶婶都对春泥的到来表示欢迎,这时候婶婶和叫吴岱的女人说说笑笑到厨房去了,婶婶让我陪着春泥聊天。叔叔和叫春生的男人开始高谈阔论,他们在一起很开心。这时候我无所事事,我细细打量了春泥一番。她穿着一件咖啡色的毛衣,脚上穿一双白色的雪地靴,刚刚戴的一顶毛绒绒的浅棕色帽子和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由于屋里很暖和,婶婶在他们进来时就让他们把脱掉了,她把帽子也摘下来并递给她嫂子吴岱,吴岱把她的帽子和衣服一并挂在了衣架上。她脸上挂着笑正抬眼观察墙壁上的山水画,她在每一幅画上都漫不经心地停留了好长时间,她也无事可做,就安安静静地欣赏画作。我一眼就看穿了隐藏在她身上的孤独,大概是我职业的原因,经常同人打交道,自然能读懂一些人,但我十分确定,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认出她,当然春泥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我,但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彼此看了看对方,并对对方报以亲切的微笑。“这是我侄女周琰,是北京的一名记者。”叔叔把我正式地介绍给他们,这时我们大家算是正式认识了,气氛也更加欢乐、和谐。婶婶把准备的美味和叔叔从外边买来的现成的熟食,摆了整整一大桌子,饭菜真的丰盛极了,大家都吃的很好,此时,我恢复了坐车以来的疲惫感,这得益于这顿美食和这所房子里散发的温暖的、安全的、轻松的氛围。叫吴岱的漂亮的女人忍不住夸奖婶婶的手艺,婶婶愈发开心,她的嘴角总是上仰,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她正享受来自朋友之间的真心实意的赞美。婶婶的年龄应该此吴岱大几岁,但年龄早已不是她们之间亲密无间的界限,她们有说有笑,时而轻轻低语几句,显得默契无比,她们的笑语盈盈仿佛是这所房子里奏出的一首婉转动听的和谐的乐曲。叔叔和春生也相谈甚欢,他们正在大谈特谈曾经一起在部队度过的军旅火涯,听得出他们无比怀念那段特殊的日子,这让他们俩个都爆发出真正的男性雄风,他们激情满怀,壮怀激烈,当然无可避免地他们谈到战争。我敢说,如果祖国召唤他们,他们绝对会义无反顾,军旅生涯早已磨炼了他们的意志,爱国情怀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但叔叔脸上地悠然闪出一丝失落,他说了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无可奈何的话。听到战争的话题,婶婶急忙示意她的丈夫停下来,“好好的怎么谈到了战争?”她出于女性内心柔软和惧怕战争的本能,脸上露出不悦和恐惧,她说和平时代,她才不希望卷入战争呢,那种毁灭人性的玩意儿,在她的整个生命中她都不希望自己的祖国有战事的发生。到那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人成了英雄,有人再也不能踏上故乡的归途。必须打住这个话题啊,婶婶不再多说了,其它人也笑着转移到了其它话题上,战争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但他们是否预料到,十年后多个地区卷入残酷的战争,战争下的不少人早已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有些侥幸活着的人也是苟延残喘地过日子,战区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深渊中。战争的发起者,一些别有所图的政客和军火商彻底暴露了他们贪婪、暴力、血腥的面孔,世界还是那么混乱不堪,完美的世界秩序并不是能一朝一夕建成的,和平与正义有时只能是一种软弱无力的口号和幻想。大家转向了轻松的旅游话题,关于旅游,在坐的我们都能说上几句。叔叔说他敬佩明代的地理学家徐霞客,那位用脚步丈量祖国大好河山的男人,他不光自己把祖国的山川秀美、风光旖旎尽收眼底,他还用心编写所见、所闻、所感。“等我能去到足够多的地方后,相信到时也会文思泉涌,到那时我就要写一写,记一记。”叔叔仰慕地说。“你现在就可以写啊,你也去过不少地方了,说到不如做到。”婶婶对丈夫半是开玩笑半是鼓励地说,他的美好的愿望就此消散在他妻子的稀插科打诨中。春生对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记忆深刻,他能讲述到过的具体时间和具体地点,他总是把时间精确到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还包括当日的天气情况如何,他记得走过的哪一条街道,做过的哪一班火车,他甚至讲到他到长沙在哪一个摊位上给他的妻子买过的那盒地地道道的长沙臭豆腐,这让吴岱这时带着甜蜜和羞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仿佛她正处于热恋般。轮到我讲时,我说我是记者的身份,的确去过不少地方,但我大都是公事公办,由于时间紧迫,很少能专心旅游。叔叔问春泥去过哪里,她则说她很少去外地,基本都是在本地附近转一转,但她同样对去过的地方记忆深刻,这一点她和她的哥哥春生倒有相似之处,说过几句短暂的话后,她很快又安静下来,看得出她还带着本能的拘束感。大家还谈了谈一些常见的话题,什么健康啊,家庭啊,幸福啊,还提到很少有人关注的心灵和精神两种看似虚无缥缈其实真实存在的事物,大家叽叽喳喳争论了好久,尽管大家有所争议,但最终所有人达成一致,精神是一个人赖以生存的高尚的支柱,纯洁的心灵让人赏心悦目。就这样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餐。
等吃过一餐丰盛的晚饭后,叔叔提议打麻将进行消遣,我和春泥几乎是异口同声说不参加,我们在一旁观看就行了。两对夫妻四个人开始了有趣的博弈游戏,他们玩的是一种当地的翻金麻将,看得出他们不是第一次玩这种麻将,因为他们谈起来上次输赢的事,吴岱笑得很开心,想比上次她成了最后的赢家。
我坐在婶婶旁边,观看婶婶如何打出她手里的每张牌。她的小手灵活自如,起牌、摸牌、打牌都很迅速,看的出她很喜欢这个游戏,能够轻松自如地驾驭牌局。我懂得观牌不语的道理,但婶婶会时不时征求我的意见,打这张更好吧,是不是该打这一张?她声音很温柔,很动听。我虽然也玩过麻将,但只限于会出自己手中的牌,而且速度很慢,所以婶婶的运用娴熟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对于她征求我的意见我只能支支吾吾,显然我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她对面的女人吴岱却打得极其安静,她眉头紧皱,表情严肃,认真思考自己该怎样出牌,我猜想她生活中也应该是位细致谨慎的女人。春泥坐在她嫂子身边,也是一言不发,她时而抬头扫视房间,对我叔叔家摆放的一个棕色的地图仪她应该感兴趣,我看她足足看了几分钟。当时我并不是有意地观察她,只是我们俩个都无所事事,我是在叔叔、婶婶家,而她则是跟着哥哥、嫂子参加了这次聚会,我们基本处于同样的环境,难免本能地安静、不自在,又有点局促不安。时间就这样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他们四人仍兴致极高,我则提议和春泥一起到书房看会书,听到我叫她,她欣然同意了。就这样我和春泥一前一后走进叔叔家藏书丰富的书房。
“书可真多,多像个书店啊。”当春泥两脚刚进来,她发出这样的感慨,面露惊讶之情。
“估计有一千册呢,听我婶婶说,大部分都是叔叔买的。”我说。
“常与书为伴,人就会拥有一种富足的精神,生活就会变得更加唯美,心灵就会得到更多的自由畅快。当然读书要耐得住孤独,有时书中的文字也会极其枯燥无味。”春泥边说边打开一本插图版的《中华上下五千年》开始看起来,她读书很专注,从第一页开始看,而我拿到一本书则喜欢在一分钟内从头翻到尾,极其随意地近乎走马观花,当然我也在闲暇的时候精读一本书。我曾读过英国作家毛姆的《人性的枷锁》,对那本书爱不释手,我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读了两遍,自此毛姆成了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我已经打算开始入手他的其它作品,但还没有开始读。当我在书架上快速浏览书目的时候,春泥仍在聚精会神地手捧着那本书读着,她读得津津有味,我看得出她对书籍的热爱,后来才知道她把她孤独的灵魂藏在那么多的书中,她多愁善愁、富有同情心、对人和事执着,对生活热爱,但她这类人也一度被人们称为死心眼、一根筋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别人对她的评价,我大多从叔叔和婶婶口中得知的,而他们则是从春泥的嫂子吴岱口中得知的,对于这种口口相传的事情,我像很多人那样听多了就信以为真,但我也并非没有自己的判断,自从我们这次相见后,我和她又在多年后见了一面,在网上我们也能聊上一聊,我觉得人们对春泥的评价大体也算得上中肯。
“你喜欢读书吗?”尽管我看出她对书的喜欢,但我仍忍不住问了她。“是的,在大学中最喜欢去的就是图书馆,我喜欢那里安静的氛围,在那里我会感觉一颗干涸的心灵得到了泉水的滋养。”她开始讲图书馆的事,自此,我才知道我们曾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一起加入了老乡会。毕业将近十年我们首次重逢,这时的我们都非常激动,共同回忆着那段美好的、纯真的青春岁月。她拿出手机,打开QQ,让我看她 QQ空间上保存的一张照片,这是老乡会所有的同乡一起照的。我们开始三排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那时的自己,那时一群人多么青涩啊,那时的春泥留着一头短发,而现在她留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头发也染成了黄色,那时的我站在第三排的角落里,扎着高高的马尾,我们同时齐刷刷地面向镜头,所有人的手臂向着蔚蓝的天空伸展着,手伸成剪刀手的姿式,嘴巴都张开得圆圆的,估计是当时说了茄子的原因,要不然不可能都是那种统一的表情,脸上都带着甜美而依依不舍的笑容。我们低头看看手机上的照片,又看看现在的自己,变化实在太大了,怨不得我们都没有认出彼此,这样算下来真的情有可原。我们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叫李延召的男同学身上,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忆起了他。他很俊美,眼神明亮忧郁,带着一种绅士风度,并且成绩优异,但我们都记起了他与男同学并不合群的事,也许是他的优点招致了嫉妒,因为他极其受女生的欢迎,在大学中谈了多次轰轰烈烈的恋爱,每一个爱他的女生都漂亮、自信、张扬,好似是他沉闷、骄傲性格的互补,这让他在学校里人尽皆知,一度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他读了博士,前年才毕业。”我也是听一个老乡偶尔说起的,春泥说她并不知道李延召的任何消息,老乡会的人自从解散后她并没有同任何人有过联系。从她的这句话,我能听出她并不善于交际,可能她性格内向。我们两人对照片中的每个人都极力回忆,回忆到共同知道的人和事后我们都像个孩子那样开心。我们又谈到自己,为这么长时间彼此没有认出对方,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歉意,但我们继而都哈哈笑起来,这算是一种对重拾友谊的补偿。距离在我们之间一下子消失殆尽,我们的关系瞬间变得亲近了许多,原来我们的至真至诚,我们的青春激情,我们所怀抱的希望并没有消失,只是被生活和距离所掩盖了。春泥问我在这里待几天?我把我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说她明天也要在哥哥家待一天,并说明天可以陪我,陪着我去和人商量出售房子的事。“这样可以吗?你真的没有其它的事吗?”我问春泥,其实我对明天自己一个人去处理事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恰当,我喜欢独来独往惯了。“当然可以了,我们可以好好地聊聊了,谈谈生活。”春泥很激动,我也是,我们都能感受到自己和对方的热情,于是我欣然答应了她,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了。后来,我时常感叹,有些人见上几次,就能融化彼此,因为他们是带着爱的火种而来的,而有的人见了一辈子却尤如从而没见过一样。
我们就这样讲述着彼此的生活,不时向对方提出很多问题。叔叔他们四个打麻将的人这时都站起来,原来今天的麻将游戏也要结束了。时间的确不早了,我和春泥互留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电话、微信、QQ,她就跟着她哥哥、嫂子一起离开了。我和叔叔、婶婶坚持把他们送到楼下,我们约定好明天见面的具体时间,大家就这样分开了。到了楼上,我把我和春泥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事告诉了叔叔和婶婶,他们感到太不可思议了,但他们很开心,当我把春泥明天要陪我一起去商量售房的事后,他们松了-口气。
哥哥的书桌上摆了几张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样子都很年轻,每张照片都是一个透露着一股青春无畏无惧、尚无岁月痕迹的面庞,他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饱含着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书桌有点旧了,桌子上摆了三层书,都被打理得整齐、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床头上贴了明星张学友的几张海报,此时,一股沉沉的睡意扑面而来,我不再看什么东西,也无法再想什么了,躺在这张柔软的舒服的床上,我很快酣然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