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蓑衣客的头像

蓑衣客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1/12
分享
《故乡》连载

第一十二章 姨母

二零零八年的寒假,我正在静宁一中读高二,本来要去银川和父母一起过年,结果突然收到表哥要结婚的好消息,遂留在了老家。母亲也从银川急匆匆赶了回来,参加表哥的婚礼。

若是其他亲戚朋友家的喜事,母亲断不会千里迢迢从银川赶回来。一来路途遥远,路费开销大;二来冬天下了大雪,路上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但是,表哥结婚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不仅仅因为母亲和姨母是亲姊妹,最重要的是我们两家的关系向来都很好,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相互扶持。

小时候,母亲和姨母经常会互相接济对方,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互相接济,主要体现在粮食和蔬菜供应上。

虽然我家和姨母家离得不是很远,大概只有十里地的样子,可是我们两个村庄的气候环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同之处。我们家的耕地总体在山坡的阴面,土壤相对来说湿润很多;而姨母家的耕地基本上都在阳面,土壤要干燥一些。

还有一点明显的不同,就是我们村的庄稼每年都比姨母村的晚熟十天半个月。这样的话两个村庄的庄稼收成难免会有差异,特别是遇到旱年或者涝年。

若是我们家的收成不好,姨母会套上牛车给我们把粮食和蔬菜送过来,反之亦然。

母亲已经没有了娘家人,大舅已经去世,二舅离家出走二十多年,杳无音信。

舅舅家里只剩下舅母和两个舅哥,并且他们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河西走廊,我们基本上很少走动。所以母亲的娘家人只有姨母,对姨母来说也是一样。

年龄越大人会变得越孤独,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每个人都在逐渐失去自己的亲人。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内心的伤感是不言而喻的。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还记得大舅去世的那一年,是在二零零七年的寒假,我在静宁一中读高一,那年我在姨母家过年。

有一天,表哥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大舅走了。当时是姨母接的电话,她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问大舅去哪里了,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后来还是舅妈接过去说大舅去世了。

听到这个噩耗,我和姨母全都僵在那里,犹如当头一棒,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除了惊愕就是悲伤。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只有五十多岁的舅父就这样撒手人寰了。他怎么能忍心丢下那孤儿寡母,他怎么能忍心丢下两个亲亲的妹妹,他怎么能忍心离开这个五彩缤纷的花花世界。

舅父二零零四年带着二舅哥来我家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见到舅父。虽然在我一两岁的时候经常见舅父,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任何记忆。这些事一下子涌上心头,我也倍感伤心难过,泪花在眼眶不停地打转。

挂完电话以后姨母就跑出门了,她一个人走到离庄很远的一座山后面的沟壑里嚎啕大哭起来。

当时我虽不在她的身边,但是远远就能听见她那痛彻心扉的哭声,她是不想让家里其他人看到她失态的样子,所以一个人偷偷地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去了。

过了有两炷香时间,姨母回来了,接着她就开始给我们做饭。家里除了我,还有姨父和表哥他们,大家晚上不吃饭不行,而这些家务活自然都是姨母一个人的。

我偷偷地瞄了姨母一眼,只见她眼角湿润,头发凌乱,眼神迷离,目光呆滞,鬓角也有了白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姨母如此伤心、又如此沧桑的样子。

我知道姨母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同时姨母也开始渐渐变老了,我相信母亲也是一样。她们唯一的大哥就这样猝然长逝,作为妹妹的她们,怎能不伤心?怎能不悲痛?怎能不肝肠寸断?

自从大舅去世以后,我们家和姨母家的关系益发亲近了,母亲和姨母的关系也益发亲密了。

我从小就是在姨母家长大的,表哥表姐他们比我大四五岁的样子,在我咿呀学语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可以满村子跑了。

在农忙时期,母亲会把我送到姨母家,让姨母帮忙照看一段时间,或者说是我自己逃离到了姨母家去躲清闲,那个时候去姨母家跟着表哥玩是我最最开心的事情。

母亲姊妹四人,最老实忠厚的就属姨母。她不善言谈,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是一位慈祥善良的母亲,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姨母。姨母是四个儿女里面最像外祖母的一个,她们俩的脾气性格都很相似,她们都很少骂人,也轻易不和别人发生矛盾纠纷;她们总是平易近人,待人接物都和蔼得体。

记忆犹新的一件事,就是姨母带我去看社戏,到集市上姨母给我买了一双很精致的黄色小凉鞋。我知道那双鞋一定是用掉了姨母辛辛苦苦攒了很长时间的零钱才买下的。

农村基本上没什么经济来源,除了拿粮食到集市上去换点钱,再就是上山挖一些野生药材去卖,很多药材都长在悬崖边上,姨母为了挖药材吃过不少苦头。

有一次,姨母为了挖长在大艮子上的一簇刺根,不小心踩空,从艮子上掉了下去。幸亏刚刚下过雨,艮子底下的土很蓬松,所以伤得不是很严重,只把右脚踝扭伤了。

姨母买给我的不仅是一双凉鞋,而是我永生难忘的童年回忆。

小时候又顽皮又淘气,和村里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一样,挨打已是家常便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大人们的口头禅,他们对这条真理坚信不疑,所以也会矢志不渝地奉行其事。

而姨母就完全不同了,她从来不骂我,更不用说打我了。每次去姨母家都是轻松愉快的心情,回到家里就会压抑痛苦,不是挨骂就是挨打。那个时候的母亲似乎整天都是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知是因为繁重的农活让她失去悉心教育孩子的耐心,还是我们实在太调皮让大人疲于应付,又或是因为家境贫寒让母亲对生活失去了希望,而把一部分气顺便撒到我们身上。

总之,姨母就是我的护身符,姨母家就是我的避风港,也是我快乐的源泉。

用大家已经用滥了的“贤妻良母”这个词语来形容姨母可能会显得有点肤浅,有点浮躁,但我确实找不出其他更高级的词语来表达我的意思。

姨母的付出和贡献不只是对她自己的家庭,对于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来说,对家庭作出牺牲那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对于外人也好得有点离谱,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姨母对我恩同再造,姨母照看我足足有五年之久,这种亲情加恩情令我终生难忘。

对于舅表哥也是一样,自从舅舅举家搬迁到祁连山下面的河西走廊以后,舅表哥独自留在了老家读书,因为他已经上了小学,要转学是很麻烦的事情。何况张掖那边的教学质量听说还不如我们老家这边,所以舅舅舅妈他们决定把大儿子留在老家,让姨母照看。

这是一项非常艰巨而富有挑战性的任务,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自找麻烦,一般人是绝不会接受这种苦差的,可姨母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对于姨母来说,这件事好像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舅表哥读小学和初中那几年,都是在姨母家里度过的,他对姨母自然有一种虽非生母却在一定程度上胜过生母的深厚感情,我想这种感情只有舅表哥和我才能深切体会。

后来,表哥上大学去了外地,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他的亲姑姑我的亲姨母。但我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老家有一个默默无闻为他呕心沥血付出了诸多感情的亲人,这是他一辈子的记忆和温暖。

不管是从亲疏关系还是从感情上分析,我都理所当然地和姨母的关系更为亲近,多年以来我都坚信不疑地当姨母是我的第二母亲。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不用多说,但是我现在再重新反思这层关系的时候,却有着不同的理解。我不能简单地把爱去姨母家玩和得到深切的关怀以及无穷的乐趣完全看成是姨母一个人的功劳,或许,在这一点上我更应该感谢的人可能是姨父。

姨母疼我爱我虽不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毕竟姨母和母亲是亲姐妹,就这种亲近的关系而言,姨母把我视如己出可以理解。

可是对于姨父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在姨父跟前就显得有点无足轻重,甚至有点可有可无的样子。就算是他厌恶我反感我,我都可以理解,这也是人之常情。

在表哥家,姨父是名副其实的当家人,当然,这是在表哥还没有成年之前,或者说在表哥还没有开始当家做主之前。而姨母在家里的地位就卑微得多。

姨母在姨父跟前,完全就像是个仆人,只有在家做“孺子牛”的份儿了,挨骂受气都是家常便饭,还时不时得挨上一顿姨父的毒打。这在农村的夫妻之间来说,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当然,这大多数都是在姨父醉酒后发生的事,姨父平时最爱喝酒,可以说嗜酒如命。平常家里来个亲戚朋友他要喝酒,美其名曰陪客人喝酒;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要喝酒。院子里的酒瓶子堆得到处都是。

喝完酒之后,姨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姨父在平时并不是一个特别爱说话的人。可是一旦喝了酒,尤其是喝到醉醺醺站不稳咬字不清的时候,他就瞬间变成一个满腹牢骚的怨妇,骂这骂那,喋喋不休。姨母如果不劝他还好,一旦姨父骂到村里其他人而姨母想拦劝的时候,他会一下子把枪口对准姨母,骂都是轻的,拳打脚踢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在我的印象里,姨父醉酒的时候多一些,清醒的时候则少一些。不知他是在借酒消愁,还是想从酒精中获取某种快感,又或者他想通过醉意来暂时排遣命运对他的不公。这种所谓的不公在他看来也就是贫穷而已。他的那种饮酒文化旁人难以理解,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奥义。不得不说还是姨父清醒的时候可爱可敬一点,至少对姨母来说有益无害。

尽管如此,姨母却从来没有真正恨过姨父,有时候她会觉得委屈憋闷和无助,但她也知道这是一个妻子必须要经历的劫难。姨母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怨天尤人,也不对抗命运的不公,只是做好她认为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更可悯的是,表哥小时候起就非常调皮,他很小的时候就很叛逆,只听姨父的话,几乎不听姨母的话。稍微大一点就直接和姨母分庭抗礼了,有时候还会骂姨母几句,这让姨母又悲伤又痛苦。管不住儿子是一件非常让人头疼的事情,有时候会很伤心,但却无可奈何,姨母简直拿表哥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暗自伤神的份儿。

表哥虽然让姨母非常头疼,但他对我还是非常不错的。表哥大我四岁,小时候都是跟着表哥玩,很多东西是他教会我的。表哥是村里的娃娃头,每天都带着一群小孩子在村里到处乱蹿。

有一次,表哥带我去掏鸟窝,我们到了悬崖边的一个山洞外面,正准备爬上去看看有没有鸟窝,一只雪白的鸽子一下子冲出来,扇着翅膀飞走了,着实吓我们一大跳。表哥钻进去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鸽,他爬上去把头伸进去看了一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正准备爬下来的时候,突然听见洞里面有什么东西咕咕地叫着,仔细一听,原来是鸽子的声音,还有一只来不及飞走的鸽子被我们堵到洞里面了。他想伸手把鸽子掏出洞来,结果什么也没抓到,只听见鸽子扑棱扑棱拍打翅膀的声音。

原来这只鸽子掉进洞口下面的一个深坑里面了,坑又深又窄,鸽子无处着力,故而飞不起来。

这可难倒我们了,我们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抓耳挠腮之际,我突然看见洞口右上方有很多堆积的干土,应该是兔子或者黄鼠狼打洞刨下的。这下把我们即将破灭的希望一下子又点燃了,我个头比较瘦小,半个身子能爬进去,手臂够得着这些土。我就赶紧爬上去,把这些虚土一撮一撮地往下刨,最后终于把这个坑填了上来,鸽子被我逮到了。顿时感觉欣喜若狂,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满满的成就感和征服感。

我想这两只鸽子应该是夫妻俩,还没来得及建设好它们的家园就窝毁身亡了。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鸽子带回去以后,我拴着它玩了不到半天就腻了,我想让表哥宰杀掉鸽子吃肉,可是表哥却不同意。他说那一对鸽子应该是夫妻俩,它们才刚刚开始建设自己的窝就被我们抓住了,多么可怜,还是放了它。

接着表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每只大雁一辈子只能有一个配偶,它们一旦配对,就会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即使其中一只不幸死掉,另一只也会孤独一生,不会再与其他大雁配对,甚至会直接自杀以殉情。不知道这些故事表哥是从哪里听来的,但一个没有成年的半大孩子已经有这样的怜悯之心,也的确是难能可贵。

表哥教会我的东西很多,所有我会玩的游戏都是跟着他学的,包括我的第一把弹弓也是他送给我的。

当时我们每个男孩腰间基本上都挂着一把弹弓,到处打麻雀八哥百灵鸟等等,有时候也打打鸽子鹌鹑之类大一点的飞禽。

弹弓虽然看起来简单,但要做一把好弹弓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弹弓由弹叉、皮筋、皮兜组成,弹叉有木把的也有铁把的,木把的弹叉一般是榆树或者杏树的丫形树杈做的。树杈的根部直径大概十公分左右,杈口两边对称,握着感觉大小合适就可以。铁把的弹叉一般都是用架子车的车轴辐条做的,那种辐条是钢铁材质,非常坚硬,要用钳子拧好半天才能拧弯。

皮筋一般用架子车或者自行车的里层轮胎皮裁剪而成,有时候也会买几根鸡肠状的白色橡胶皮筋,皮兜是用废弃不穿的皮鞋帮子或者皮带制作的。我曾经用弹弓打过最大的鸟儿就是鹌鹑,不过只打掉它们身上的几根毛,鹌鹑却一只都没有打到过。

还记得有一年春天,正是养春蚕的季节。我在姨母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姨母给了我五毛钱,当时表哥在一个擦脸油铁盒子里面养着两条又肥又大的春蚕。蚕的大小长度我现在已经无法准确形容,但是它们至少已经蜕过四层皮了,再蜕一两次就会结茧化蝶。

那个年龄的孩子们都对养蚕这件事非常热衷,我当然也不例外,很想拥有自己的春蚕,可是限于经济能力和渠道,我无法获得属于自己的春蚕。我遂把目光瞥向了表哥那两条大蚕,准确地说应该是其中一条蚕上面,还是比较瘦小的那条。我知道即便是能弄来那条瘦小的,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因为表哥对那两条大蚕视若珍宝,绝不会轻易拱手让人,就算是别人用钱买他也不见得会卖。

我为了获得一条自己的蚕,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要,要了半天没结果。我就说用那五毛钱买一条,这招更没用,表哥压根就不理我,说只有两条蚕怎么给我,给了我只剩下一条就没用了。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一条就没用了,我还是孜孜不倦地跟着他嚷嚷,后来他不厌其烦就把其中一条送给我了。

养了多长时间我已记不清,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养到它吐丝结茧,那条蚕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大记得了,反正养的时间不长。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这只是冰山一角,聊以说明表哥与我真挚而深厚的兄弟情谊罢了。

综上所述,表哥的种种好处无论如何都令我无法忘怀,不仅仅是他很照顾我这个小表弟,最重要的是他让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色彩。

简而言之,姨母在家里就是一头埋头苦干的老牛,在这种家庭关系主导之下,我,作为姨母一方面的亲戚,对于姨父来说,重要程度可想而知。恰巧姨父也不是一个太喜欢小孩子的大人,但是他对我却是个例外。姨父经常打骂表哥,对我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这让我非常欣慰。但是我在姨父跟前也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应该好好的感谢姨父,是他让我有了一个快乐且难忘的童年。虽然姨父已经因为一次偶然的车祸而作古,但我还是忘不了他,并且也不应该忘记他,纵然他总是一副严肃而又有点让人害怕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倒也是亲切可爱的。

在这种情况下,表哥结婚,我和母亲无论如何都要参加的。当时表哥不过才二十一岁,可是姨母和姨父却已经为他的婚事操心焦虑了好几年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