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蓑衣客的头像

蓑衣客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1/19
分享
《故乡》连载

第一十五章 小学

祖母病逝那年,我最快乐的一段童年时光也宣告终结,七岁的我被送进了东坡村立小学的学前班。学校既让我恐惧又令我向往,恐惧的是上学以后我会失去自由,另外我还怕上学会挨打。

我每天爬在窗户上看着他们背着书包,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山梁上唱着儿歌,轻松愉快地走回家的时候,我又羡慕不已。

小时候,农村没有幼稚园,正式上小学一年级之前有一个学前班。

学前班又叫冲气班,它和小学是一个系统,是小学之前的铺垫。不像现在,幼稚园和小学完全是独立的学校。

学前班一般有两个学期,但很多小孩子都只上一学期,甚至有些孩子压根不上学前班,而是直接从一年级起步,或七岁入学,或八岁入学,甚至还有九岁十岁入学的孩子。五六岁入学的孩子是极其少见的,一来要在地里帮忙干农活,二来还要在家照顾弟弟妹妹,所以大人会让他们晚点去学校。

很多小孩子在入学的时候还穿着开裆裤,但那个时候的快乐或许就是一条开裆裤或一片白面馍,那种单纯的快乐不是言语可以表达出来的。

小时候虽然经常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但脸上总是挂着甜蜜而满足的笑容。现在很多人即便丰衣足食,却又愁容满面。小时候天天盼望着快点长大,长大了又希望回到小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那一段时间,母亲和姨母去给外祖母奔丧了。所以,第一天是父亲带我去学校报到的,父亲把我带到学前班班主任跟前,交了学费,简单嘱咐了我几句就回家去了。他回去之前,再三叮咛我一定要听老师的话,要团结其他同学,不能惹是生非。

父亲回去没多大一会儿,我就和一个叫张定国的学生打架了,好像是因为抢东西,具体原因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那天,我兜里正好揣着一把小铅笔刀,和他打架的时候,那个小刀在手里攥着,不知道何时,小刀就把他的脸划破了一道小口子。血立马就从脸上流了下来,我的脸都吓绿了。

后来,老师罚我站在教室外面的房檐下面整整两小时,一直到中午放学,我才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回家。

当时我们村的小学生一共有四十多人。第二天,我就不敢再去学校了,怕那个学生家长找我麻烦,也怕其他同学的流言蜚语,更怕老师责罚。

我在家里一待就是一年,这一年时间,我很多时候都跟着父亲下地干活。

那年,母亲去了远处打工,父亲留在家里种地。第二年夏天,我已经整整八岁,不能再在家里虚度光阴,那几天母亲刚好回来了,所以她又把我送到了学校。虽然我心里极不情愿,但我知道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大家都去学校,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好像也不合情理,只能硬着头皮去上学。

到了学校,母亲给老师说我年龄大了,让直接上一年级。

就这样,我的小学生涯正式开始。我还对一年前划破人家脸那件事耿耿于怀,惴惴不安,想不到他早就忘了,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

同班同学还是一年前去学校报到时见过的那些人,他们都上了一年学前班,现在升到了一年级;而我是在家里待了一年,直接跨越到了一年级。

这样一来,我和他们不在一个起跑线,我的学习有点跟不上,一直都在班级末尾,那些基础知识点对我来说陌生又吃力,对其他人来说却轻车熟路。

一年级刚开始的课程很简单,很多都是学前班学过的内容,老师大概讲一下就带过去了。

像我这样直接上一年级的学生只是极少数人,老师自然不会再重复一遍。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三年时间,我在三年级的时候,还是班级中等以下水平。一直到了四年级,情况才开始有了好转,我的成绩也提高了很多,排名也到了班级前面。

从班级末尾到前列的这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努力追赶。正如大孩子说的那样,老师确实很会打人,很会处罚学生。被罚站到教室的墙角或教室外面的房檐下面,都是最轻微的处罚,这些都是女老师的处罚方式。男老师则用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的方式,他们直接用戒尺或者竹板柳条教导我们学习,教育我们做人。当然,这是一种很好很合理的教育方式,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自然也能出英才。这一点,到现在我都深信不疑,也完全理解老师当初的良苦用心。

小学的老师,每人都有一把戒尺,有些是厚积木做的长方形戒尺,有些是竹板做的扁圆形戒尺。几乎每一把戒尺上面都钻有一个小孔,有些拴着一根细绳子,有些挂着一个彩色小穗子,打到手心很快会起一个水泡。尤其是竹板戒尺,看起来老师似乎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下,当感觉到疼的时候,手心已经起了一个大水泡。夏天还好一点,过不了几天水泡就结痂掉了,最难过的是冬天,如果手心被戒尺打起了水泡,很长时间都好不了。

冬天,大地被冻得和石头一样硬,人的皮肤却像鸡蛋一样脆弱,经不起一点折腾。

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太好,穿的都是打了补丁的旧衣服,有些是亲戚朋友送的,有些是大人穿剩下的,改小以后再给我们穿。冬天的棉衣棉裤棉鞋,都由母亲亲手缝制,她从破旧的棉被里面撕出一点可以缝制一件棉衣棉鞋的棉花,再把被子重新缝好,然后再找一些破布烂衫,用不了多长时间,母亲就能制成一件有模有样的棉衣或一双棉鞋。

冬天,很多孩子的手脚都会得冻疮,走路一颠一跛,手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不小心擦破了,脓水就会流出来,写字的时候无法握笔,需要呵气暖手来写字。

有些孩子还有母亲做的棉鞋可以穿,虽然保暖效果不是很好,但也比没有强。还有很多孩子没有棉鞋穿,大冬天还是穿一双单薄的布鞋,一年四季基本上都是这一双鞋,要想脚上不得冻疮都难。

每个空旷的教室里面,都安放着一个很小的火炉,火炉是班主任自己和泥做的,后来集市上有卖的生铁三角拐炉子,火炉一般都放在教室最中央。炉子周围两米之内,多少还有点热气,其他地方就冷冰冰的,和教室外面没有太大区别,尤其是靠窗户边上坐着的几个同学,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小学教室是土坯砖垒起来的框架,房顶上面是白杨木或者柳木椽和檩子,在椽檩上面铺一层芦苇杆或小麦秸秆,抹上一层稀泥,最上面盖一层灰瓦。教室的墙面用黄泥抹得很光滑,教室里面总能闻到一股干泥土的刺鼻味道。教室两边的墙面上,各有两个很大的玻璃窗,窗户外面的防护栏是几根生锈的银色铁丝。

冬天,人们的日子很难过,感觉整个大地都被冻僵了,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万物都静静地蛰伏着,等待春暖花开。那一排排土坯房都被冻透了,窗户的玻璃上常常结着一层厚厚的冰花,有时候风会从破碎的玻璃窗口灌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本来是班里同学每天早上轮流给炉子生火,但这个任务经常会被离学校最近的同学抢走。这是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使命,大家都会争先恐后去做,并以此为荣。生火需要的基本燃料需要大家从家里拿,一个同学负责一天的。

木头柴火本来就少,自己家里都不够用,所以大人经常都不会给我们这些东西。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都会顺手捡一些枯树枝,回到家就偷偷放在大门口的水歘眼里面,第二天早上带去学校。

学校坐落在东坡村的最中心位置,学校底下不到两百步的地方有几户人家,我们班有个同学家就是其中之一,生火的任务自然经常被他抢去。那一排排灰土房,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个火柴盒,密密麻麻,小巧而紧凑,房屋周围种了很多杨树和柳树。

那时候,大家早上都起得很早,大概五点多就背上书包,装好早餐和水,出发去学校了。天还没亮,弯弯的月亮像镰刀一样挂在天边,满天的星斗一闪一闪,像晶莹剔透的宝石。月亮和星斗陪伴我走过了无数个寒冷的夜之黎明,它们是我的指路明灯,也是我忠实的朋友。

学校距离我们村比较远,要翻越一座大山,虽然每天早上五点就出发,但到了学校,发现班里已经有很多学生在早读了,所以我给炉子生火的次数很少。

当时,大家除了不爱学习以外,其他的事情都喜欢做,都很喜欢表现自己,希望得到老师的表扬,也希望得到同学的称赞和羡慕。

还有一件事,大家会争先恐后抢着去做,那就是打下课铃。学校一座废弃的房檐下面,挂着一个很大的长方形铁铃铛,铃铛旁边挂着一根细铁棒,那是整个学校的指挥棒。一般都由老师轮流打铃,一人负责一个星期,但有些老师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学生去完成。

临下课的时候,老师会让学生去打铃,坐在前排的同学被指派的可能性自然大一些。老师在教室里面转悠的时候,偶尔也会让后面的学生去打铃,尤其是男生,都非常期待被老师安排去做这件事。

很多学生在课本上学习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以后,也在自己的课桌左上角或者右上角,刻一个大大的“早”字,刻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有些学生用白色的粉笔灰撒满刻痕,有些学生用黑色的墨汁或深蓝色的墨水涂满刻痕。这既是激励自己,也是在向鲁迅先生致敬。

到了四年级,大多数学生都已经超过十岁,都知道学习的重要性。

课堂上的时间,有时过得很快,尤其是自己喜欢的课程或者喜欢的老师上课的时候。如果遇到不喜欢的课程和老师,则完全提不起兴趣,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总是三心二意,坐立不安。很多时候,因为不喜欢这一门课程,也就不喜欢那个老师,或因不喜欢这个老师,也就不喜欢学那门课程。

很多人都有偏科现象,我也不例外,不喜欢语文,比较喜欢数学,语文成绩只能勉强及格,而数学成绩可以达到优秀。

上语文课的时候,我经常心不在焉,眼睛老是盯着窗外看,看着教室外面光秃秃黑魆魆的一排排白杨树。偶尔会飞过几只乌鸦,落在树梢俯视周围的一切,时不时发出“哇…哇”的哀鸣,让人心里不免产生一丝伤感。当飞过来几只麻雀或黄莺的时候,一下子又会开心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的一举一动,看它们啄枯树枝,看它们用嘴叮咬自己的羽毛,看它们互相撕咬鸣叫,都能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喜悦。一直看着它们扇着翅膀噗呲呲飞走,才会回过神来,继续听老师讲课。

那时,学生们已经学会了思考问题,有时候静静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在思索着生活还是思索着未来,亦或是思索着一切自己能够想象的人和事。有时思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会飘到很远的地方,抓不住,够不着。

冬天的校园一片萧条景象,北风呼啸而过,一切好像都静止不动,如果下一场雪,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小时候,冬天经常下雪,有时候连续下两三天,雪会积得很厚,甚至能淹没膝盖。早上去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扫雪,老师会组织所有的学生,找来一些铁锹和扫帚到院子里扫雪。把院子里面的雪都扫起来推到花园里面,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就迫不及待去堆雪人,打雪仗。有时候手冻得通红也不知道冷,还一个劲往别人身上打雪球,一直到上课铃响了才跑回教室,结束雪中游戏。

我的小学是在两个学校读完的,五年级的时候,和同村的学生一起转了学,从东坡小学转到了田河小学。

五年级是小学最后一年,读完就要升到乡立初级中学。东坡小学上面的那个初级中学距离我们家很远,要翻越两座大山,走接近二十里山路。

田河小学上面的初级中学相对来说要近很多,大概只有不到十里地,而且道路平坦,大人可以少操点心,我们也可以少走点山路。

转学的时候,心中虽有一丝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在一起陪伴了四五年的同学,多少还是有点感情。

到田河小学以后,对我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明显的是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滑。

在东坡小学,我在班里面名列前茅,到田河小学后,第一次考试,成绩就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包括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居然只是班里面的中下水平,班里有五六十人,中下水平就算很差了。

可能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让我不太适应,加上我又贪玩,所以没把学习当回事。对我个人来说,倒不觉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对母亲和老师来说,就感觉很不寻常,他们觉得一定是我太贪玩而耽误了学习。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批评了我,言语之间还透露着一丝讥讽的味道,我知道这是激将法。下课之后,他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面,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

老师的办公室也是他们的宿舍,就是一个小单间,所有的宿舍都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宿舍就在我们教室对面。我已经不记得他当时给我说了什么,但这次谈话对我的启发很大,让我受益终生。

本来,五年级毕业就升入初中,结果这一年,国家对农村教育体制改革,所有的小学生都要上六年级,我们是第一批。

六年级的课本和我们五年级学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再复习一遍,可能是因为第一年,所以给我们时间缓冲,第二年开始,五年级和六年级课本内容就完全不一样了。

六年级毕业,我不负老师和家里人的期望,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初中,小考科目只有语文和数学,两科满分都是100,我的语文考了83分,数学考了91分。这让我很高兴,兴奋之余,还有一点惊讶。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从没得过第一名,我自己也知道班里面有两个同学的学习要比我好。

女生名叫明月,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很有意境,应该是个文化人起的名字。明月象征纯洁无瑕,象征高贵品质,象征清雅脱俗,象征冰魂素魄,象征思念和团圆……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都对月亮特别偏爱和垂青,写月亮的古诗词数不胜数。果不其然,人如其名,明月文静娴雅,她个子虽然不是很高,但身材苗条匀称。白皙的皮肤,饱满的额头,乌黑的头发,圆圆的脸蛋下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两只清澈透明的黑眼睛,就像漂亮的鹅卵石一样好看,眼角总是洋溢着似笑非笑的自信,说话的时候眼睛老是滴溜溜地转动,让人有一种被捉弄的错觉。

明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勤奋刻苦,是实至名归的山之女儿,也是根正苗红的农民后代。她杰出的品质和高尚的人格,大概是继承了家族优良的血统,她的父亲在我还没有上学之前,就是我们村里的文书。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是一个正直无私,善良淳朴,器宇不凡,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生名叫士奇,他长相清俊,走路缓慢而有力,目光如炬,嘴角上扬,给人一种傲慢但又真实的感觉。小学的时候,我们俩关系就很好,我中午经常去他家吃饭,因为他家离学校很近,周末他也会到我家来。他家里还有父亲和哥哥,母亲已经去世,一直都是老祖母给他们做饭。

小考能取得一个好成绩,我想除了运气之外,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老师对我的鼓励和教导。班主任也成了我印象最深刻的小学老师,多年以后,听说他因病去世了,走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这让我感慨万千,为此而难过了好久。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过了十三岁,我的童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就像秋天的晨雾一样,太阳出来,雾气一下就不见了;又像是门前流淌的溪水,永远都不会回头。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