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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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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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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与丈夫》连载

第二十一章 结良缘忠庭爱顺英 遭奚落得冰恨剑萍

吴海云来到虎头山寨,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她集中精力,凭着自己那番激情,把跟着刘春雨学来的武艺,专心一意地传授给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们。

山寨里的兄弟姐妹,慢慢开始敬重她,一见面就叫她吴大姐。

吴海云待人和气,和兄弟姐妹相处在一起,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春节快到了,来山寨谋求生路的人越来越多,山寨地盘也越来越大。

平常的日子,山寨里的各个头领,带领全山寨的兄弟姐妹,不再拦路打劫,而是四处出击,专门劫掠土豪劣绅,拦截贪官污吏。只要是攻打哪个村寨,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一到,满村寨的穷苦人都开门欢迎,鼎力相助。劣绅们听到虎头山寨兄弟姐妹的声威,恨得咬牙切齿,吓得屁滚尿流。有的闻风丧胆,深夜逃遁,急急如丧家之犬。有的寨墙高筑,死命守护,惶惶如惊弓之鸟。

只这两个月的工夫,就有许许多多的贫家男女,被逼得走投无路,纷纷揭竿而起,奔虎头山寨入伙儿。虎头山寨的势力迅速强大,很快发展到了三千多人。

人心齐,泰山移。从四乡八堡来的贫家男女,相聚虎头山寨,互相怜恤,互相宽慰,互相帮助,互相支持,其乐融融,真如一家人似的。

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齐心协力,指哪儿打哪儿。老百姓见到严景信率领的好汉,无不拍手称快。

春节临近,家家户户,新桃换旧符。善男善女们,送灶王爷上天,祈求它到玉皇大帝那里,多言虎头山寨的好处,让玉皇老子也疼爱这些替天行道的好汉。如果有哪些鬼魅敢下来捣乱,贴在门板上的尉迟恭和秦琼,一准会抡起长矛大刀,挥动铜锤铁斧,将那些屠戮生灵的鬼魅消灭在荒郊野外,不许进入农家半步。

伏牛山一带的人们,苦苦劳累整整一年,新春佳节,也该放下犁耧锄耙,欢欢喜喜地过几天祥和快乐的日子。他们杀鸡宰鹅,沽酒买肉,哪怕是一星星,一点点,变着法也要让老人小孩儿尝个新鲜,玩个尽兴。庄稼人一生不求什么,只图个阖家团圆,苦乐安然。人们都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揑几个虚心的菜团,揉几个实心的馒头,买一沓黄表,带两杯水酒,大人领着,小孩儿跟着,来到枯草围护的坟茔前,请祖先的灵魂回来,和家人共度佳节,保佑后代人世世繁荣,代代平安。

山里人都说,年关年关,富人过年,穷人过关。更有那些衣食无着的人家,被债主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奋起反抗,杀死地主恶霸,投奔虎头山寨。

结婚看喜期,春节是最佳的日子,迎亲的人家,无论穷富,都要觅顶花轿,吹吹打打,将喜事办得热热闹闹。本村的左邻右舍,外村的亲朋好友,相聚在一起,笑逐颜开,啧啧称羡,合不拢嘴。打发姑娘出闺的人家,天不亮就起床,守候花轿迎门。大姑娘上轿的时候,也希望笙簧齐奏,锣鼓震响。热呵呵的女儿离怀,少不得流几点惜别的眼泪,但也心花怒放,十分开怀。

腊月二十六日,正是人们杀猪割肉办年货的日子。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要为夏忠庭和蔡顺英举行婚礼。

夏忠庭和蔡顺英,自从来到山寨,一天也不曾偷懒。他们在演武场上,舍得吃苦受累,练出了一身好武艺。蔡顺英将大家闺秀那一股娇气,随着手眼身法步的日渐谙熟,抛得一点儿不剩,身体也变得强壮有力。杀富济贫,她往往冲在前面,率领倩姐靓妹,将那些骑在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土豪劣绅,杀得地缝难钻。夏忠庭呢,平时帮助山寨管理文书,写写算算。有空了,教头领们学点儿诗书。严景信非常赏识他的才华,跟着他学了许多之乎者也。夏忠庭除了传授文化知识,还经常到演武场上,跟着吴海云操练武艺。不久,他也摆脱那身文绉绉的书生气,变成一位能文能武的山寨主将了。

夏忠庭和蔡顺英相亲相爱,为了忠贞不渝的爱情,九死一生,死里逃生,来山寨落草,当了虎头山寨的头领。为了相聚山寨的兄弟姐妹,他一心一意,早出晚归,披肝沥胆,操心受累。严景信早就想给他俩主持操办婚事,无奈山寨里的内事外务繁杂,总是抽不出时间。

两个月来,相聚山寨的兄弟姐妹渐渐多了。人多力量大,心齐泰山移。攻城略地,连连得胜。严景信春风得意,决定在这新旧交替的新春佳节,让这对有情人结为眷属。

上山落草的兄弟姐妹,即便是热恋的情人结婚,也没有高堂操办,只有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相帮相助,设宴庆贺,显出一些热闹。

东方的地平线上,刚刚露出曙色,太阳还没有露出笑脸,喜鹊还不曾放开歌喉,严景信就起来了,唤来陈得冰、周矩辉、白剑萍,为夏忠庭和蔡顺英操办婚事。

周矩辉和白剑萍,又唤来几个办事儿心细麻利的兄弟姐妹,搬椅挪凳,抬桌摆案,炒菜熏酒,提壶续水,在山寨的演武场上,摆开宴席。

白剑萍自打来到山寨,陈得冰对她就有好感。吴海云的英武俊美,使陈得冰转移了追恋的目标。不料,吴海云一时性起,放走父亲吴克宏,逃离虎头山寨。陈得冰受到严景信的训斥,好长时间心里窝不过劲儿。想想心上搁着的人已经走了,陈得冰便将爱情的利箭重又射向白剑萍。过去,白剑萍对陈得冰还有好感,认为他眼皮活,拐弯快,能说会道,山寨里的兄弟姐妹都敬慕他。可是后来,渐渐对他就没有好感了,嫌他为人处世,油滑滑的,好像不曾吃饱过的样子,两只鼻孔总像饿狗觅食一样嗅来嗅去。只要当官的眉梢一动,他都苍蝇一般,前前后后围着屁股哼哼。当官的要是放个屁,他都要嗅上一阵子,醉醺醺称颂不已,如嗅到埋在地底下百年之久的陈酿老窖一样,说这个屁放得如何如何及时,屁味如何如何纯正。如果当官的看着哪个人不顺眼,他就马上找茬儿,不是磨道里找驴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横鼻子竖眼睛,左看不顺心,右看不靠谱。特别是吴海云释父逃遁之后,白剑萍对陈得冰更加看不上眼了。

星转斗移,天长日久,白剑偏偏爱上长着满脸大胡子的周矩辉了。认为周矩辉虽然性情粗暴,但刚正不阿,为人耿直,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奴颜婢膝。周矩辉有自己的见解,好坏都在自己心中,从不系在别人嘴上。遇到事情,认为对的,别人敢说一个破字,他非和别人拼命不可;认为错的,不管别人如何迎逢拍马,他也不顺水推舟,人云亦云。白剑萍爱周矩辉有自己的主见,不像陈得冰那样,总跟在权势的屁股后头,像屎壳郎一样瞎哄哄。

时时处处,陈得冰总是看严景信的眼色行事,善于揣摸严景信的心思,凡事儿都投严景信的心,称严景信的意,把严大哥哄得团团转。

白剑萍和陈得冰的纠葛,严景信问过白剑萍。要是两个人都同意,他情愿做个月下老人,抛出一条红线,将他们二人一生一世都拴在一起。

白剑萍面对严景信的有意撮合,仔细想过一阵,没有正面答复,只说自己年纪太轻,又经历过那段刻骨铭心痛苦终生的经历,虽然不是采过的野花,但也不值钱了。过一段时间再说也不迟,不能因为她个人的婚事,而影响山寨里的大事。

白剑萍没有答应严景信的撮合,却对陈得冰用心观察起来。她上看下看,左瞅右瞅,陈得冰总是不顺眼,凑到一起,说不上一两句,就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吴海云的一来一去,白剑萍不知道怎么的,对陈得冰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没成想,事过不久,吴海云领着母亲又投奔山寨来了,白剑萍彻底打消了和陈得冰结婚的念头。她转换爱情的捕捉对象,把周矩辉看成心中的白马王子,时时处处都想和周矩辉在一起。

要给夏忠庭和蔡顺英操办婚事了,白剑萍忙得不亦乐乎。

一大早,白剑萍就拉上赵淑芹,给蔡顺英梳洗打扮。

蔡顺英本来就是大家闺秀,生得俊俏,如刚开的牡丹,长得水灵,像初绽的玉兰。经过白剑萍和赵淑芹的一番精心打扮,蔡顺英那花容月貌,简直是七仙女离开凌霄宝殿,嫦娥又回到人世凡间。圆圆的小脸蛋,白里透着红,红中泛着白,犹如一朵盛开的桃花。眉毛轻轻上挑,简直是一对蚕蛾,蠕动着触须,在晴空碧透的原野中,展翅欲飞的样子。一双水灵灵半含羞涩的眼睛里,透出她心中全部的智慧和精灵。她胭脂敷面,像一棵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好似随风飘过来一缕缕的荷香。云髻高耸,珥珰下垂,翠钗跃跃欲飞,缨络颤颤而动。静立如荷花迎风怒放,行动如荷叶随波摇曳。

严景信聚众山寨以来,这是第一个打扮得如此漂亮的出嫁姑娘。新娘子要乘着辞旧迎新的新春佳节,美美地风光一回。新房就在演武场北边的山坡上,是山寨里的弟兄们用石头垒起来的,上边苫了厚厚的茅草,里边粉刷装裱得灿然一新。

严景信取腊月二十六日给夏忠庭和蔡顺英操办婚事,也有他的用意。取了年底六六大顺之日,标示着来年开春日子的顺利,把那些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豺狼虎豹消灭干净,为山寨的兄弟姐妹,争得一个自由和谐幸福的清平世界。

明朝末年,连年大旱,土地干渴得冒烟。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哀鸿遍野。地方官吏有心贪赃枉法,无心治国安邦,大江南北,贪污腐化之风盛行。逼得四方百姓无以聊生,纷纷揭竿而起,上山为寇,拿起武器,和官府作对。朱家江山千疮百孔,捂也捂不住,补也补不好。

万历十四年七月,河南淇县的王安,领着许多饥民,闹腾了一阵子。十七年四月,广东始兴的李国朗,聚众造反。二十一年,四川播州的宣慰使杨应龙反叛朝廷。二十七年四月,山东的临清发生了民变。二十八年十月,贵州皮林的苗民也发动暴乱。二十九年三月,武昌发生民变,时隔一个月,苏州又出现民反。三十一年十月,河南睢州的杨敬思聚众起义。三十二年九月,武昌的朱蕴鉁又举义旗。到了天启年间,四年正月浙江长兴民变,三月杭州民变,五月福建福宁兵变,六年八月,陕西的流民起义。处处民心叛离,狼烟四起。朱家王朝江河日下,到了垂危之际。

崇祯皇帝登基北京紫禁宫,杀了宦官魏忠贤,也平不了举国黎民的义愤。崇祯帝的宝座还没暖热,驻在甘肃固原的兵丁闹饷,抢劫了州府银库。白水的王二,府谷的王嘉胤,允宜的王左桂、坐山虎、大红狼,以及安塞的高迎祥,纷纷云集响应,相继举起义旗,闹得天下刀光剑影,官无宁日。朱家思宗皇帝派兵镇压追剿,可是起义的军队如隐在干草中的火星,风一吹,便燃起熊熊烈焰,怎么扑也扑不灭,而且越烧越旺,一直漫延到紫禁城门口。

严景信和他的兄弟姐妹,被官府逼迫,无处安身保命,一个个来到虎头山寨,落草为寇,为饥寒所迫,只拦截不义之财,不伤害平民百姓。

严景信给夏忠庭主持婚礼,整个山寨热热闹闹。

卢涛忙得马不停蹄,刚刚搬来桌椅,又去打扫洞房,丢了筢子拿起扫帚。跑得热了,把那件半新不旧的长袍甩开,上身只穿一件衬衣,头上仍然汗涔涔的。

赵淑芹看到卢涛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感到好生奇怪,上前拉住卢涛的胳膊,打趣说:“卢涛小兄弟,一个男子汉,不知羞,还带这个。告诉嫂子,是哪位姑娘给你的。”

卢涛低头一看,感到有些尴尬,好像一块大红布盖在脸上,有些羞赧地说:“赵大嫂子,这镯子,是俺妈留给我的。一共一对,俺姐姐和我,每人一只。俺那可怜的姐姐,不知道被人贩子卖到哪儿了。这是我和姐姐相认的唯一凭证。不管走到哪儿,不管啥时候,啥都可以不要,就是这只镯子不能丢,。”

“恁姐姐,她叫啥名字?”

“我也不记得。和姐姐失散的时候,我还小。我现在的名字,还是师傅起的呢。我只记得,俺姐姐把这只镯子留给我,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淑芹十分惋惜地说:“天底下这么大,要找一个人,也是大海里捞针,实在太难了。这样吧,今天是夏忠庭的大喜日子,当着山寨里兄弟姐妹的面,说说你的苦难,也说说你的愿望。看恁姐姐是否在咱山寨里。要是没有,兄弟姐妹们都留点儿神,日后帮你找一找。”

卢涛非常感激地说:“若是赵大嫂子肯帮忙,就再好不过了。要是找到俺姐姐,我也让她来山寨,和咱这些兄弟姐妹在一起生活。”

拜堂的时候,白剑萍和赵淑芹搀着蔡顺英,走到天地桌前。周矩辉和卢涛,拉着拽着,把夏忠庭拉到蔡顺英身边,站好了。

这是一个别开生面的婚礼。没有双方的父母主婚,也没有四乡的亲戚恭贺。天地桌就设在洞房前的山坡上,只有一张八仙桌,一个五升柳斗,斗内装满麦粒,插着一杆银盘大秤。前面簇拥着山寨里欢天喜地的兄弟姐妹。

广阔无垠的天,窔辽无边的地,正像山寨里人们的心胸。

蔡顺英偷眼看看夏忠庭。夏忠庭头上戴着缨络崔嵬帽,耳边挽着大红英雄结。一身绣花紫红袍,胸前斜束一条红绸带,挽着一朵大红花。他面焕红光,透着一身英气。嫁给这样的人为妻,蔡顺英的心里甜滋滋的。

卢涛遵照严景信的旨意,做了主持婚礼的司仪。他看看天地桌前的新郎新娘,把胳膊向上一扬,高音大嗓地喊起来:“新郎新娘入位,拜天地了!”

蔡顺英还没有来得及躬身,就被白剑萍按着红盖头,向着天地桌弯腰鞠躬。

身后人声鼎沸。蔡顺英听不清兄弟姐妹都嚷嚷些什么,只觉得耳膜里如开闸泻洪一般,哗哗响着。那是一股清清的泉流,直渗向她的心里,把她的五脏六腑,滋润得甜甜的,美美的。蔡顺英做了新娘,在兄弟姐妹的欢呼声中,感到荣幸而自足。

进入洞房,最热闹的时刻到了。掀盖头亮相,洗俏脸摸钱,紧接着夫妻坐褥,对饮交杯美酒。

兄弟姐妹们拥挤在洞房里,欢言俏语,你一句,我一句,声浪四起,震得窗棂纸都咧开嘴巴直笑。新郎新娘的身体,偏偏让别人作主,被闹洞房的兄弟姐妹簇拥着。是虎头山寨的好兄弟好姐妹,把他们两个捧起来,丢到蜜桶里,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甜蜜。

陈得冰也来闹房了。俗话说得好,嫂子新婚头三天,没大没小都闹房。陈得冰闹腾一阵后,有意走过去和白剑萍套近乎。

白剑萍红着脸,对陈得冰笑了笑说:“陈大哥,在咱虎头山寨,你可是个大忙人。山寨里大大小小那么多事儿,你里里外外地忙活,还有闲工夫来闹房取乐?”

陈得冰凑上来说:“白大妹妹,从昨天到现在,你也忙得脚不沾地。在这儿闹够了,还不如出去走走,透透风。你看看外边,无风无火,多暖和。”

白剑萍说:“陈大哥,你也真是的。一会儿开宴了,还等着你领新郎新娘给兄弟姐妹敬酒呢。可不能因为个人的小事儿,把山寨的大事要事丢了啊。到时候,别说严大哥不满意,恐怕全山寨的兄弟姐妹也会抱怨你。你去忙吧,有啥话,以后当着严大哥的面,咱俩再说也不迟。”

陈得冰嘻嘻笑着说:“眼下还没开宴,咱俩去龙虎厅后边的那片橡树林里,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陈大哥,你又来了。啥时候不啥时候,无是无非,无缘无故,叫别人看见了,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你去忙吧,别总是针尖大的心眼儿,装不下大事情。”

“你快点儿来,我先去哪儿等你。”

陈得冰见洞房里人多,在这里说话不方便,深情地看了白剑萍一眼,转身走出去了。

白剑萍白了陈得冰一眼,心里好不乐意。

太阳,懒洋洋地蹲在南边的大山顶上,静悄悄地观看世间的万事万物。枝枝杈杈,把阴影拉得长长的,躺在缓缓的山坡上。一丝风也没有,干枯的橡树叶片,吊在干枯的树枝上,不知道做着什么梦。

陈得冰来到那片橡树林中,站在一棵老橡树下,左等右等不见白剑萍过来,心中焦急,不时回过头向演武场上看。

演武场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没有一个人光顾这片橡树林,好像人们都把它忘掉了一样,连向这边瞅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尽管腊月间,可是年近阳春,太阳的光是热的,把大地晒得暖融融的。

太阳好像踩着风火轮一样,攀着山崖朝南边的山顶上飞去。

“狗娘养的,早晚我也饶不了你。”眼看太阳的脚步,快要迈到南边的山顶上了,陈得冰等得不耐烦,就狠狠地骂了一句,悻悻地回到演武场。

来到演武场,陈得冰向北边的梧桐树下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梧桐树下的一个石凳上,白剑萍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正和周矩辉说说笑笑。翠绿色的裙幅从腰间搭下来,像一汪碧清的泉水在上面涌流,似乎有汩汩荡荡的响声。

周矩辉背靠在那棵梧桐树上,双手抄在怀中,望着面前的白剑萍,眉飞色舞,说说笑笑正开心。

陈得冰醋意大发,也不顾头青脸肿,就朝梧桐树下走去。

周矩辉正和白剑萍说得热热闹闹,一见陈得冰急匆匆走过来,马上收敛笑容,连忙说:“陈大哥,你来了,我该走了。”

白剑萍突然站起身,伸手拉住周矩辉的衣袖,回头朝陈得冰看了一眼,故意把嗓音提得很高,似乎是专门说给陈得冰听的。

“甭急着走,周大哥,啥事儿都安排停当了,你急急忙忙的,还去干啥!陈大哥来了,还能拆散咱俩?都是山寨里的兄弟姐妹,我和你在一起,难道说个话都不行。又不是在家里,时时处处有爹妈看护,有伦理纲常限制。我和你在一起说说话,你都害怕得要死,老鼠见猫似的。要是将来真跟你结婚了,洞房花烛夜,你还不敢吹蜡烛呢。”

白剑萍说着,拉着周矩辉,直往石凳上拽。

“你过来呀,周大哥。那么壮实的身体,像条笨牛一样。要是靠倒梧桐树,咋还招来金凤凰!”

周矩辉向后趔趄着身子,脸都红了,说:“你看你,你看你,孤男寡女,拉拉扯扯,这么多人都看着咱,多不好意思。”

白剑萍又向陈得冰丢过去一眼,拉着周矩辉死死不放,硬把周矩辉拉到自己身边,按到石凳上,和他肩并肩坐了,声音提得更高。

“我说你姓周的,现在,你这样扭扭揑揑,大姑娘似的。将来,不天天让你吃剩饭,坐冷板凳才怪呢。你就没学学夏忠庭。看看人家,看中了蔡家小姐,哪怕被活埋,也不改初衷。看看人家,看看你,前头怕狼,后头怕虎,走一步看看脚印歪不歪,影子斜不斜,啥时候才能混出个人样儿来。”

“将来总归是将来。现在,咱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一身的脏名声,还没有洗清呢。等将来,天下的坏蛋都被消灭了,人们不再骂兄弟姐妹是土匪强盗了,咱俩再坐在一起商量这事儿,也不迟到哪儿去。”

出乎周矩辉的意料,突然间,白剑萍举起拳头,往周矩辉肩膀上轻轻一捶,说:“你啊,等你说出这句话,真比上天摘星星还难。今天是咋了?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太阳没从西边出来,你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白剑萍说罢,羞得捂住脸,向周矩辉身边靠了靠。

“白大妹妹,不要这样。今后的日子长着呢。”周矩辉浑身不自在,向一旁趔趔身子,站起来,和陈得冰打一声招呼,就急匆匆离开了。

陈得冰看着看着,一股无名妒火,烧得他心中不是滋味。大天白日,又值夏忠庭和蔡顺英的大喜日子,虽然恨得眼中冒火,也不好无缘无故发作。转身要走的时候,白剑萍偏偏从石凳上站起来,嘻嘻笑着朝他跑过来了。

“白大妹子,怕不是遇到天大的喜事儿了吧。看把你高兴的,眉毛都在跳舞。”陈得冰迎到白剑萍面前,真想伸出双臂,把白剑萍揽在怀里。

白剑萍停住脚,看着陈得冰,满含嘲讽地说:“陈大哥,夏大哥和蔡大妹子结婚,大家都忙得前边里跑,后边里奔。你可好,跑到这儿图清闲来了。”

陈得冰站住了,红着脸说:“白大妹子,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到橡树林里找我,你咋没去啊?叫我白白等了大半天,等得喉咙里都冒烟了。”

白剑萍看着陈得冰,故作惊讶地说:“唉呀,是真的吗?陈大哥,这可真难为你了,我当你是跟别人说的呢。陈大哥,有啥事儿咱当面锣对面鼓地不能明说,非要去那橡树林里说。那里面黑森森的,说不定刚到哪儿,就有一阵阴风吹过来。你不害怕,我一个女孩儿家,还害怕呢。我要是吓坏了,你不怕周大哥找你算账吗!有啥要我做的,你只管吩咐。是让我烧火做饭呢,还是抬桌子搬凳子啊?只要你哼哼鼻子,我这当妹妹的,就是跑折腿,跑崴脚,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听了白剑萍的话,陈得冰像猛然吞下一口糠团子,噎得伸伸脖子,两眼盯着白剑萍,连忙摆摆手说:“原本也没啥要紧话。只是看着人家结婚,我这心里头羡慕得很,总想和你一同走走,说说话。过去,咱俩一同走路说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咋就没听懂我说的话呢。”

“陈大哥,你太多情了。我是看你孤孤独独,没有人作伴,才跟你出来遛几趟弯儿,说几回话。我说陈大哥啊,你有才有貌,有德有能,能说会道善办事。在咱山寨里,这么多兄弟姐妹,能比上你的,我看也不多。依我说啊,陈大哥,男子汉大丈夫,竖着一根,躺着一条,别那么小肚鸡肠想不开。你应当找一个才貌双全,既温柔又贤慧的大家小姐才是,一辈子服服帖帖地伺候你。像我这么一个风风火火的野丫头,一点儿修养也没有,稍不如意,就火星子乱迸。我并不是不想和你好。你知道,我是被逼无奈,杀了人才跑出来的。万一和你住到一起,同一个房檐下过日子,同一个锅里捞稀稠,谁家锅底不冒烟!哪能舌头不碰牙!难道你就不害怕,万一有一天,我头脑一热,不顾一切,控制不住性子,做出对不住你的事儿!陈大哥,你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吴海云吗?她既然早就回来了,咱俩就适可而止吧。吴海云是大家闺秀,人才又俊,武艺又好,哪一点儿都比我强。”

陈得冰好像从来就不认识白剑萍一般,感到空前的陌生。他眨巴眨巴眼睛,把白剑萍打量很长时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涌上心头。

“好了,白大妹妹,你走吧。只要今后走路,不怕崴了脚,闪了腰就行。我把这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你。”陈得冰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像漏了气的皮球。

“陈大哥,你放心,要真是崴了脚,闪了腰,我也不会让你扶。”白剑萍向陈得冰笑笑,昂首挺胸地走了。

陈得冰傻傻地看着白剑萍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他还想赶上去,把白剑萍拦住,把这样一个朝思暮想活生生的美人夺过来,攥在手心里,揉个粉碎,填进肚子里去,融化在血肉之中。可是,这一切他都来不及了。

众头领纷纷向演武场走来。

开宴了。

演武场正中,一张特别大的八仙桌,是专门为山寨的头领们设置的。

严景信被众头领让到背北朝南的一把椅子上。周矩辉在西边的那把椅子上坐了,和东边的陈得冰面对着面。卢涛坐在下首,负责接送兄弟姐妹端来的杯盘碗碟,依次给各位大哥斟酒劝饭。

周围的各张桌子,山寨里的兄弟姐妹各自落座,开怀畅饮。欢笑声,谈论声,打趣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像江河里的波涛,一浪一浪地涌过来,将人们的耳鼓淹没,比欢度一个盛大的节日还要快活。

宴席间,周矩辉满面红光,大口吃肉,大杯喝酒,大声说笑。他神采飞扬,喝得高兴,喝得热烈,喝得面红耳赤,喝得额头冒汗。自从被严景信救来山寨,周矩辉还没有这么开心过。

陈得冰的心里,遭到白剑萍那一顿奚落,喉咙里像噎着一只苍蝇,觉得不是滋味,可是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他只有闷着葫芦喝酒。辣辣的水酒落到喉中,辣得他心里难受,似一团火在咽喉间燃烧。

万事不顺心,陈得冰恨酒恨命,不几杯,就喝得酩酊大醉,两只眼睛充血现红,令人害怕。说话也收不拢言语,颠三倒四,尽说些少天没日头的事儿。

见周矩辉喝得兴高采烈,突然间,陈得冰愤愤不平,胸中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在心里暗暗地说:“我陈得冰也是个官宦家庭出身,论才论貌论地位,哪一点儿比不上你一个打铁的莽汉。白剑萍在你周矩辉的勾引下,抛弃我而追求你,这也太不公平了。想当初,好好歹歹,我也是县衙里一个当差的,不管咋说,小心谨慎地在官场上混过日子。只不过一着不慎,得罪了县太爷,才落到这步田地。你周矩辉是个啥东西!一个穷打铁的,只知道抡大锤挣饭吃,整日里出一身臭汗,才换得一碗半碗半稀不稠的粥饭。白剑萍也真是鬼迷心窍,不知道看中你哪一点儿了。我说不上巧舌如簧了,至少话从口腔里说出来,也比你周矩辉说得圆展。你周矩辉笨嘴拙舌,厚嘴唇里连一句巧妙的话也蹦不出来。我能把一句惹人恼的话,变得像小曲一样,唱得人心舒坦。而你周矩辉呢,再好听的一句话,只要从你嘴里吐出来,就变得刀砍斧子剁一般,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让人听了,不是噘嘴,就是瞪眼。可是,命运偏偏捉弄人,有心栽花的,别说无花可摘了,连叶子都长不出来,无心插柳的,行行翠柳反成荫。自打上山以来,我就盯住白剑萍了。你周矩辉算是哪根葱,凭哪一点儿和我争宠夺爱!”

陈得冰仗着一股子酒气,血红红的眼睛盯着周矩辉,原本就不平静的心里,感到越来越窝囊,越来越憋气,越来越冒火。

一种不易觉察的笑,在陈得冰脸上闪了一下。陈得冰端起满满一杯酒,走到周矩辉面前,醉醺醺地说:“周贤弟,我陈得冰自打来到山寨,就打心眼儿里佩服你。你刚刚正正,是个顶天立地的打铁汉子。来,贤弟若不介意,大哥我敬你一杯。”

“承蒙陈大哥关爱,我本来是个该死的囚犯,虎头山寨的弟兄们,舍生忘死救了我,我才大难不死,有了今天。愚弟敬重陈大哥,把你当做亲哥哥一样看待。陈大哥如此高看愚弟,恭敬不如从命,这情,愚弟领了,这酒,愚弟喝了。”

周矩辉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酒杯,非常豪爽地一场脖子,一杯酒就轱辘辘地进肚了。

陈得冰又端起一杯,送到周矩辉面前,说:“周贤弟,一条腿不能走路,单杯酒也不成敬意。天下的好事都要成双成对,为了弟兄们的情意,请周贤弟再饮一杯。”

周矩辉接过酒杯,又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就要斟酒回敬。

陈得冰又端过来满满一杯,说:“周贤弟真不愧是个爽快人。酒杯沾唇,如豌豆滚落一般,海量海量!不妨再饮一杯,请周贤弟赏脸。”

周矩辉有些儿不耐烦了,看陈得冰执杯在手,不依不饶的样子,又接过来饮了。

“周贤弟如此畅快,不如喝个四季发财,四野开花,大家痛痛快快。”周矩辉还没把酒杯放下,陈得冰又送过来一杯。

周矩辉狠狠看了陈得冰一眼,一声也没有吭,接过来又喝个杯底朝天。

陈得冰又要端杯,周矩辉就势举起面前那杯酒,红着脸说:“陈大哥,弟兄们相聚虎头山寨,情投意合,同心同德,跟着严大哥,同打虎,共吃肉。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有来无往,难成礼节。来,愚弟回敬一杯。区区一杯水酒,陈大哥也不会拒绝。”

一见周矩辉端杯回敬,陈得冰也连忙端起一杯,在周矩辉的杯边一碰,说:“弟兄们平起平坐,不分彼此。来来来,同喜同乐,共吃共饮。”

周矩辉哪里肯饶,紫着脸说:“陈大哥,不是愚弟没有敬意,我一连喝了大哥四杯。愚弟就回敬一杯,你就要和我碰杯共饮,这也没有道理。只要当哥的饮了这杯,相碰多少,咱弟兄们自便。”

陈得冰只是不饮,说:“我肚窄量小,哪能和周贤弟相比!你媒好量大,酒进嘴里,就像喝凉水一样。我就不行了,媒也不好,量也不大,别说是一杯酒了,就是活生生一个人,也没本事联络住,还不是直通通地朝周贤弟身边跑。周贤弟要交桃花运了,确确实实,我陈得冰自愧不如,望尘莫及啊。”

听陈得冰话中有话,周矩辉把酒杯往桌子上狠狠一顿,杯中的酒溅到桌面上。

“陈大哥,愚弟一向敬重你。有啥话,就直接说出来,不要借酒使气,让愚弟云里雾里,测不准,猜不透。”

陈得冰指着周矩辉,对严景信说:“严大哥,你看你看,今天是夏贤弟的大喜日子,兄弟姐妹们难得坐在一起,喝喝酒,热闹热闹。不知道咋就得罪周贤弟了,摔杯甩脸子,是给谁看的?我陈得冰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过谁的脸子。要是我软一点儿,也不会白白丢掉好差使。严大哥,你办事最公道,他这一壶,我陈得冰可咽不下去。”

“你咽不下去又能咋样儿!我一个打铁的,没有多大本事,就会抡大锤。谁要是碰到我锤子底下,我就一锤砸扁他。”

“好好好,周贤弟,今天算我不识眼窍,多给你端了两杯酒,就撞到你锤子底下了。严大哥,今天这事儿你看着的,我要睁眼等着,看他是如何一锤砸扁我的。周贤弟,你要是一锤砸不扁我,我陈得冰可要先毁你的锤子了。”

周矩辉气得嘴唇发紫,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说:“你这人不是东西!”

火镰碰石头,马上就要砸出火来。卢涛急忙站起来,拉拉这个,劝劝那个。

陈得冰和周矩辉,四只眼睛相对,谁也不买谁的账。

严景信愤怒了,猛然站起来,一拍桌子说:“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就恁俩,争得脸红脖子粗。吵吵闹闹,还有完没完!”

邻桌上的白剑萍、赵淑芹都赶来相劝,吴海云和许多兄弟姐妹也来了,将陈得冰和周矩辉,拉着劝着,分别拉到一边去了。

赵淑芹看着严景信,劝他忍住气。这场喜事,万万不能搅得山寨里兄弟姐妹扫兴。然后,从卢涛手里接过那只玉镯,转过身,高高地举着手,让人们看。

“兄弟姐妹们,今天,夏贤弟和蔡大妹妹喜结良缘,是咱山寨里的大喜事。咱都要开怀畅饮,尽兴而归。现在,我拜托大家,给卢涛小兄弟办点儿事儿,找一找他从小就失散的姐姐。他没有记住他姐姐的名字,只有他姐姐留给他的一只镯子。他要凭这只镯子,找到他姐姐。”

在场的人扭脸看着镯子,迷惘惘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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